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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柳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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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瑶那句“作何抉择”仿佛带着冰冷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我的胸口,让我几乎喘不过气。家族、血仇、公道……这些字眼对我来说都太陌生,也太巨大了。我过去的世界里,只有父亲的冷眼和山野的尘土。
“我……”我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我不知道该怎么选。” 这是实话,面对可能的滔天巨浪,我连一片浮木都还没找到。我的目光落到小虎紧紧抱着的金属盒子上,那冰冷的幽光似乎直刺心底。“但我知道,现在得先弄清楚它是什么,奶奶为什么因为它而死。如果……如果柳家真的有关,” 我抬起头,迎上墨瑶清冽的目光,一股莫名的勇气支撑着我,“那我也得先看到‘是’什么,才知道‘怎么办’。”
逃避的眼神换不来真相,更护不住身后的人。
墨瑶凝视我片刻,眼中的锐利稍稍化开一丝,似乎对我这笨拙却直白的回答还算认可。“也罢。路总要一步步走。今夜且安心歇息,柳家那边,我来安排。” 她恢复了惯常的利落,转向小虎,语气缓和下来,“虎子,这盒子暂且由我保管在府内秘库,比你随身带着安全。你放心,没有你在场,我不会试图打开它。”
小虎看看我,又看看墨瑶,最终用力点了点头,将盒子递了过去。墨瑶用一块柔软的绒布将其仔细包好,纳入袖中,那神秘的微光便被彻底掩盖。
“明日辰时,府门相见。” 她留下这句话,身影便融入了门外的夜色,步履轻捷,仿佛刚才那沉重的话题不曾存在。只有空气中残留的一缕淡淡冷香,证明她来过。
这一夜,我躺在柔软却陌生的床铺上,辗转难眠。柳家……母亲的模样早已模糊,只留下一个温柔却虚幻的影子。他们会是什么样的人?那“断岳纹”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过往?思绪纷乱如麻,直到后半夜,才在极度疲惫中昏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我和小虎被侍女引至府门。墨瑶已等在门口,她今日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黛青色劲装,外罩同色披风,长发束成简洁的高髻,只簪一枚银簪,少了几分郡主的华贵,多了几分江湖的飒爽。她身旁站着两匹神骏的黑马,还有一辆青篷小车,显然是给小虎准备的。
“上车吧。” 墨瑶对小虎说,随即利落地翻身上马,动作流畅如行云流水。我接过仆从递来的缰绳,学着她的样子上马,动作到底还是透着一股生疏的笨拙。
马车辘辘,马蹄嘚嘚,我们离开了威严肃穆的郡主府,穿过清晨渐渐苏醒的荆州街道,向着城南柳家所在的方位行去。越靠近城南,街道越发整洁清幽,高门大院也越来越多,空气中仿佛都飘散着另一种更含蓄、更久远的富贵气息。
约莫半个时辰后,墨瑶在一处府邸前勒马。
眼前的府宅与郡主府的威严肃穆不同,白墙黛瓦,门庭开阔,自有一种历经数代沉淀下来的清雅气度。门楣上悬着的匾额,正是两个沉稳厚重的大字——“柳府”。而匾额下方,门环中央,赫然镌刻着一个清晰的徽记:一座简练的山形,一道利落的折线贯穿山巅。
断岳纹。
与奶奶旧衣袖口上那几乎被岁月磨平的绣样,一模一样。
我的心跳,在这一刻猛地漏跳了一拍,紧接着便狂擂起来,撞得耳膜嗡嗡作响。真的找对了地方,可这“对”,却让人心底发寒。
墨瑶瞥了我一眼,似乎看出我的紧张,低声道:“跟紧我。”
她并未下马,而是策马直接行至门前。守门的仆役原本神色淡然,待看清墨瑶的形貌与气度,尤其是她腰间那柄虽未出鞘却形制非凡的剑,脸色立刻恭敬起来。
“烦请通传,” 墨瑶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入耳,带着一种自然的威仪,“荆州郡主墨瑶,携故人之子,特来拜会柳公。”
仆役不敢怠慢,匆匆入内。我们停在门前,时间仿佛被拉长。我手心渗出汗水,紧紧握着缰绳,目光死死盯着那扇即将开启的、可能连接着我血脉与谜团的大门。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在门前静立等待的每一瞬都被无声拉长。我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跳,与远处隐约的市井喧闹格格不入。
就在这紧绷的寂静即将抵达顶点时,那两扇厚重的黑漆大门,终于从内被缓缓推开,发出低沉而悠长的“吱呀”声,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门内,并非疾步而出的管家小厮,而是一行人缓步而来。为首的是一位妇人,看去四十余岁年纪,身着沉香色织锦长褙子,配着月白马面裙,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簪着两柄简洁的玉梳,通身上下并无过多珠翠,却自有一股经过岁月与家风浸润的雍容气度。她身后,跟着十数位年龄不一的女眷,皆衣着得体,步履轻缓,悄然立于她身后两侧,目光低垂,姿态恭谨,显是极有规矩的世家风范。
那为首妇人行至门前阶下,目光先快速而不失礼地扫过墨瑶与我,随即端正面容,对着马上的墨瑶端正地福了一礼,动作优雅标准。
“不知郡主驾临寒舍,有失远迎,万望恕罪。”她的声音温和沉静,如同秋日滑过玉石的山泉,听不出太多情绪,唯有周全的礼数,“妾身柳门王氏,家中主君暂不在府,未能亲迎,还请郡主海涵。”她略抬眼帘,语气愈发恭谨,“门外非是说话之地,郡主若不嫌弃,还请快请入内奉茶。”
墨瑶抬手,将车帘撩开一角,利落地躬身下轿,我不敢怠慢,紧随其后踏下马车。
一步跨过柳府那高高的门槛,仿佛瞬间踏入了另一个结界。这与郡主府的大气恢弘截然不同。郡主府的威严是开敞的、有秩序的,带着权力的疏离感;而柳府的气象,却是内敛的、满溢的,每一寸空间都被精心的富丽所填满。
目光所及,先是一片以各色卵石精心拼嵌出繁复龟背纹的宽阔庭院,石隙间扫得不见半片落叶。回廊的柱子皆是上好的楠木,漆色深红如棠,更不必说那雕镂着花鸟人物、栩栩如生的窗棂,以及角落里随意摆放的、釉色温润如春水的巨大瓷缸,缸内几尾罕见的锦鲤悠游自在。
一种无声的奢华,沉淀在每一片瓦、每一方砖、每一道木纹之中,诉说着这个家族绝非寻常的财力与深不见底的底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