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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郡主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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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虎说,奶奶说舍不得离开木屋的,我们在木屋不远处寻了块安静的空地。泥土被一锹一锹翻开,小虎始终抿着嘴,眼眶通红,却没再哭出声,只是将奶奶生前最常用的一根绣花针,轻轻放在了坟前。
没有石碑,我从林中寻来一根笔直坚实的青冈木,深深插入土中,权当是个念想。木屋里家徒四壁,小虎默默收拾着。几件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裳,一只豁了口的陶碗,便是全部家当。最后,他从床底摸出一个小小的蓝布包袱,仔细包好。就在包袱系紧的刹那,包袱一角,滑出一个约莫手掌大小的金属盒子,盒面似乎还刻着极精细的、看不分明的纹路——这与周遭粗陋的木器土墙格格不入,显得突兀而神秘。我心中一动,但见小虎迅速将其塞回包袱深处,紧紧抱在怀里,便也将疑问咽了回去。
“得走了。”一直倚门静观的墨瑶忽然开口,声音清冷,目光警觉地扫向来时的小径,“那人未必是独自行动。若他带同伙折返,我们便走不脱了。”
我掂了掂手中粗糙的木锹,一股无力的沉重感压在心头。我虽有一身使不完的笨力气,但面对真正杀人见血的习武之人,恐怕连一招都接不住。
“走。”墨瑶不再多言,小虎最后望了一眼那座新坟与孤零零的木屋,将包袱背在身上,跟了上去。我深吸一口林间清冷的空气,也迈开了步。三人身影很快没入郁郁葱葱的山林。
晨雾未散,马蹄声便惊破了官道的寂静。我们一路未停,直至那高耸的朱门与巍峨的粉墙撞入眼帘——郡主府到了。
府邸门前,两尊汉白玉石狮踞守左右,鬃毛卷曲如活物,口中石珠圆润,仿佛随时会随一声威严的咆哮滚动而出。我勒住马,仰头望去,“荆州郡主府”的匾额高悬,金漆在薄暮中沉静地闪着光。一种源自本能的畏缩攥住了我,我不由自主地垂下眼,盯着自己沾满泥点的衣摆和鞋尖,沉默地跟在那一袭红衣之后。
墨瑶甫一踏上门阶,沉重的府门便无声洞开。门内垂手侍立的仆役们如被风吹过的稻穗般纷纷躬身行礼,一声声“郡主”恭敬整齐。一位身着深青色缎袍、年约四十的管家快步迎上,举止周全,目光却如尺,迅速在我和小虎身上丈量了一圈,在我们打着补丁、风尘仆仆的粗布衣服上停留了一瞬。
“郡主。”管家躬身道。
“安排一间清净的厢房。”墨瑶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他们是我的客人。”
管家的目光再次掠过我们,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略显疏淡的笑:“是。老奴瞧两位公子远道而来,风尘仆仆,可需先行备下热水与新衣?”
“自然。”墨瑶颔首,“领他们去‘竹韵轩’吧。一路辛苦,是该好好梳洗一番。”
我们跟着管家,穿过重重仪门与回廊。府内气象开阔,与山野截然不同,处处透着精心打理的秩序与赏心悦目的富丽。最终,我们停在一处独立的别院前。推开月洞门,眼前豁然开朗:院子不大,却极其清幽。几丛翠竹倚墙而生,风过时沙沙作响,一架紫藤虽未到花时,藤蔓却蜿蜒得别有韵致。角落有一方小小的活水池,几尾红鲤悠然游弋,池边石缝间生着青苔与细小的蕨类。这里的美,与木屋那种质朴的、与山林浑然一体的美不同,是一种被精心雕琢、安放于繁华深处的静谧。
小虎到底是个孩子,自奶奶去后一直黯淡的眼睛,此刻终于被这陌生的美景点亮了些许好奇与惊叹的光芒。
“两位公子,热水与新衣片刻便到。请稍作歇息。”管家立在月洞门边,语气周到,身影却像一道剪影,隔开了院内院外两个世界。他略一躬身,便退了出去,脚步声很快消失在回廊尽头。
小虎到底是孩子,好奇地摸摸光润的竹竿,又蹲在水池边看鱼。我站在院中,却有些手足无措。这院子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透着与我格格不入的精致。直到两名沉默的仆役抬来冒着热气的浴桶与干净衣物,躬身退下,我才回过神来。
“小虎,先洗洗吧。”我推了推他。
他“哦”了一声,解下一直紧抱在怀里的蓝布包袱。那包袱看着不大,却似乎很沉。他犹豫了一下,将包袱放在离浴桶最远的角落一张小几上,这才开始笨拙地脱去外衫。就在他转身时,包袱一角松开,那个乌沉沉的金属盒子露出一半,在透过窗棂的天光下,反射出一线冰冷而复杂的光,上面的纹路似乎纠缠着兽形与难以辨识的古字。
我的心猛地一跳。在木屋时光线昏暗看不真切,此刻看来,这绝非凡物。它为何会在小虎奶奶手中?与那面具人的追杀可有关系?无数疑问涌上,但我终究移开了目光。这是小虎的秘密,他不说,我便不能问。
待小虎洗好,换上柔软的细棉中衣,外罩一件靛青色的干净袍子时,简直像换了个人,只是眼神里的惊惶还未完全散去。轮到我踏入浴桶,温热的水包裹住疲惫不堪的身体时,连日奔波的紧张与恐惧才后知后觉地泛上来,让我几乎要在氤氲热气中睡去。我用力搓洗着手臂上的尘土,那粗糙的触感提醒着我与这华丽府邸的距离。
沐浴更衣毕,我们坐在静室中相顾无言。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不是管家,是一名侍女。她送来几样精致清淡的点心与热茶,依旧一言不发,放下便走,姿态恭敬却疏离。她看我们,尤其是看我时那飞快掠过的眼神,与管家如出一辙——那是一种对“郡主的奇怪客人”的谨慎打量。
点心很香,小虎吃了一口,眼睛微微亮了一下。我却没什么胃口,只端起温热的茶杯,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属于这座庞大府邸的、井然有序的声响。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安静的庭院里再次响起脚步声,这一次,轻快而熟悉。
墨瑶走了进来。她也已换下那身沾染风尘的红衣,穿着一件月白色绣银线缠枝莲的常服,乌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松松挽起,洗去了凌厉,显出一种居家的清丽。她目光扫过我们焕然一新的样子,在小虎稍微有了点血色的脸上停了停,最后落在我身上。
“可还习惯?”她问,声音比在野外时柔和了些许,却依旧不是闲话家常的语气。
我放下茶杯,站起身:“很好,多谢郡主。”
她似乎不太习惯我这般正式的称呼,微微蹙了下眉,随即走到窗前,望着那丛翠竹,背对着我们。
“追杀奶奶那人,武功路数诡谲,不似寻常江湖匪类。他认得我,却毫不在意,更不像为财。”她顿了顿,声音沉静地抛出一个决定,“你们既随我入了府,暂且安全。但此事未了。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