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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探访民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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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过三巡,周从筠手肘撑着案几,以拳抵额,面色酡红,一副不胜酒力的模样。
“来,诸位大人,干!”周从筠一手举着酒杯,醉醺醺地呢喃道。
其他人纷纷劝阻,未曾想到相爷的酒量竟如此之差,可不能再劝酒了。
见没了酒饮,周从筠顿觉索然无味,动了动唇,似有些口渴,站起身来说出去讨杯水来。
可他走路歪歪扭扭,一手扶腰,倒像是要去出恭。
无人出声,也无人敢拦。
待周从筠走后,在座一人突然嗤笑一声:“哼,我当相爷何等正人君子,还讨杯水来,怕不是想着那水一般的人儿吧。”
此话一出,哄堂大笑。
更有人言辞大胆:“看破不说破,我观相爷这急不可耐的模样,倒像老夫从前纳妾时,也是这般雄姿英发,哎,可惜可叹啊。”
同僚揭他老底:“呵,好汉不提当年勇,如今你惧内的名声可是人尽皆知啊!这话要是传到了令夫人的耳朵里,我看你回府后……”
话只说一半,结局便可想象。这位忆往昔的人,又成了同僚们新一轮的调侃对象。
绕过阁楼转角,周从筠方才直起腰身,眼神清明,神色冷峻,哪还有半分醉意,又恢复了往日般从容不迫。
侍从从阴影处走到近前,将在杞楼内打探到的消息一并汇报。
“据杞楼内的人言,柳云岚十二岁来此,年纪倒与从前对得上。那她母亲是如何死的?她又怎会沦落至此?”周从筠又问。
“相爷,柳云岚之母因染了风寒,久病不治而亡,人牙子抽成把她送这,契倒在她自己手里,她只献才艺。”
“哦?有意思。”周从筠拍了拍折扇,这柳云岚身上处处透着怪异。
若无人相护,当年她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还不被豺狼虎豹拆入腹中,又怎会在此处安稳至今。
侍从又将周从筠离席后,宴会上众人的荒唐话一并告知。
周从筠嘴角微搐,说道:“既然那位忆往昔的,如此想念纳妾时的雄风,不妨助他一臂之力,派人告知他的正妻,想必他正妻定会为他分忧的。”
侍从眉头一挑,领命而去。
高阁中,柳云岚静坐在镜前,由柳梅替她卸去妆面。
“阁主,知府大人邀您吹笛献舞,怎的刚去相爷就让您回来?”柳梅梳着柳云岚的墨发问道。
柳云岚倒不觉为奇:“他不留我才正常,初来乍到就被知府邀来风月之地,又恰巧与旧识相逢,衣服配饰都投他所好,就连吹笛的旋律,甚至都是他当年亲自教的。倘若是你,会不觉得其中有诈吗?”
“那知府大人为何还要如此安排?”柳梅又问。
柳云岚低头一笑,望向窗外水池画舫处的喧闹,冷静道:“因为林知府他需要有人笼络相爷,而后要相爷的一个态度,一个与他为伍、不会割他头颅的态度。”
这林知府自上任之后,伙同江南织造局总管太监翟文谋取私利,强征赋税。
玄清山一带马匪猖獗,官府数次围剿但收效甚微,百姓朝不保夕,早已怨声载道。
每每激起民愤,就由林知府出面对下属小惩大诫安抚民心,但惩戒并未落到实处。
上行下效,如今种种恶行及罪状,一份被侍从摆到了周从筠的梅花小案上,另一份则由柳云岚汇总传给总使交由圣上裁夺。
翌日,有人报官,说是马匪占据的山头如今被侠士剿毁,而被马匪劫去的姑娘也由侠士送回家中,后续事宜还请知府大人定夺。
此事一出,石破天惊,竟有此等侠士为民除害,且据说还是一群女侠士。
林知府捋着胡须,在衙门内踱步,这替天行道的义举对百姓而言是好事,但却是他的催命符。
且不说相爷是奉旨下江南剿匪,相爷刚进玄清城,马匪便被剿灭,奏上去上面定要怀疑他们酒囊饭袋不作为。
二来,这玄清山一带马匪猖獗,也是林知府他有意纵容,他的阴私腌臜事若是过了火,也可推到马匪头上,如今马匪已剿,恐有大患。
一名衙役冲进来报:“大人,相爷来了。”
“什么!……快请!”
话音刚落,周从筠就带着侍从赶至衙门了。
“林知府,听说有人报官,说是马匪被一群女侠士清剿了。”周从筠人未到而声先至。
林知府紧攥了下拳头,一咬牙一跺脚,干脆迎了上去:“相爷,下官正要派人去请你商议此事。”
周从筠一摆手,让他不必多说:“既如此,不如同去那山头看一眼,以便了解实情。”
“正当如此。”
此时城西小道上,柳云岚换了粗布麻衣,乔装打扮成耕种的农户,扛着锄头往乡间田野去。
柳梅也扮作男子样貌,背着干粮和农具紧随其后。
“阁主,今日已有人报官了,清剿马匪的后续事宜将由官府出面解决,但女侠士的名号却传出去了,往后恐怕不利于我们行事。”柳梅有些担忧道。
柳云岚用脂膏化得黢黑,倒像个农户家的瘦小子,样貌一遮颇有几分朴实爽朗,她说:“莫慌,今天有女侠士,明天就有男侠士,再不济便化老一些,当一回老侠士。这世间不平事,总要有人解决,难不倒我们。”
柳梅点点头,又问:“阁主,那今日为何要乔装去田间?听闻今日江南织造局总管太监翟文要去视察丝绸大户的桑地,我等一去,岂不撞个正着?”
昨日一夜雨,今日便晴空万里。
柳云岚抬头眯了下眼,说:“那便去与他撞个正着,不然怎知他在其位如何谋其事呢。”
至田间,只见一众江南织造局的人以翟文为首,连同布政使和按察使也都来了,一同聚在田前,看地里的一片桑树。
丝绸大户让手下采桑人跟他们解释着什么,引了一众农户围观。
柳云岚带着柳梅也凑至近前,方才听见他们在谈论这片桑树染了病害。
“大人,这整片的桑树靠近根部的叶片泛黄卷起,叶尾竟直接枯败焦褐,这本是常事,但如今就连嫩芽都发枯发黄,桑树矮小只有半人高。这没有新鲜桑叶,养蚕如何能结丝啊!”
“对呀。”旁边有人接话道,“草民家的地里,桑叶竟是染了粉,有的如白色织网,搓一下能捻成一条,有的如同白絮,被风一吹,又沾染到别的桑树上,如此一来,整片的桑树都成了这般样子,蚕又哪里肯吃这样的桑叶啊?”
江南织造局的人亦是焦头烂额,农户怎么种桑养蚕本不归他们管,但倘若桑树染了病害,届时影响蚕丝产量,销往异国的丝绸拿不出来,到时上头怪罪下来,他们就是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一筹莫展之际,翟文却不想管那么多。
“咱家不管你们怎么求医问道,总之要拿出办法来,倘若拿不出那么多的蚕丝,在上面收咱家的人头之前,咱家先拿你们是问,哼。”翟文一甩袖,转身便走。
布政使欲言又止,但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去。
按察使也皱着眉头拂袖离去。
其余几人面面相觑,各自提了些不是办法的办法,尽力而为之余,只盘算着怎么保全己身。
柳云岚站在旁侧听了他们所言,了解始末后便把这些桑树的病状都记了下来,待回去问问有无懂桑树种植这方面的人。
但今日来此不光是为了此事,走访田间,同别的农户交谈一番后,柳云岚对今年的收成有了预估。
这些所见所闻,她不光自己需要知道,亦要整合成密报汇给总使。
太阳西斜,柳云岚也带着柳梅向来时路往回走。
回到高阁中,卸了妆扮,柳梅眉头微皱:“阁主都晒黑了些。”
柳云岚对着镜子看了看,并未发觉有何不同,不过昨日周从筠说今日要来找自己一叙,担心对方看出来,便还是让柳梅施了些脂粉。
“不过,阁主,听闻今日相爷与知府去了剿匪的山头,恐怕不一定会来。”柳梅说道。
柳云岚眉眼弯弯,偏头对她一笑,笑容中带了丝笃定的意味:“他答应的,就一定会来。”
“不过何人能保证呢,无妨,你跟后厨说一声,备些饭菜酒水。来不来都好,东西得先备着。”
柳梅称是,退出去安排事宜。
一直到月悬于空,周从筠都未至。
柳云岚静坐在桌前看着池中月影,颇有几分自在。
柳梅给她备了软烟罗的衣裳,头戴银钗,耳戴玉环,略施脂粉便如出水芙蓉。
柳云岚身体自带清香,叫人闻之欲醉。
她自斟自饮,不消片刻便醉意上涌,一手抵额,伏在桌上。
许久之后,直到杞楼首层及二层的喧闹散场,周从筠才匆匆赶来。
他进来之后,见到的便是一幅月下美人的光景。
美到他不忍唤醒柳云岚,美到他甚至不愿靠近,怕毁了这幅好光景。
但门轴转动的吱呀声还是惊醒了柳云岚,她略一抬头,双眼懵懂地看着门口之人道:“周郎,你来了。”
周从筠轻嗯了一声,看着冷掉的饭菜也不多作解释,只道:“我来迟了,见谅。”
“你有要紧事,不怪你。”
但柳云岚的这份善解人意却丝毫没有触动面前之人,他自顾自地倒了酒:“自罚三杯。”
临了还将喝光的酒杯倾斜,好让柳云岚看见干净的杯底。
此番柳云岚才像是彻底醒过来,关切地问:“你用膳了吗?我让人再将饭菜热一热吧。”
“的确还没吃,但不必热了,都是你的一片心意,就着这些饭菜,我也正好同你说说话。”周从筠制止了柳云岚,让她安心坐下,两人简单叙叙旧。
“那说什么?”柳云岚还有些拘谨,毕竟多年未见,对方如今已是位高权重的相爷,她亦不愿讲些乏味的话题。
“不必紧张,同我说说分别的这些年里你的经历吧。但也不必为难,你若不愿说的便不说,有愿意跟我倾诉的,或者有什么我能帮得上你,我乐意之至。”
柳云岚略一低头思索:“那我想想,该从何讲起。”
但此刻她心里想的却是:周从筠啊周从筠,真是惯会哄人。无论何种话从他的口中说出来,都是一副情深义重、关切至深的样子,有趣。
周从筠就着凉了的饭菜,听她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