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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庆市的晨雾还没散,宿舍窗外的香樟树影模糊成一团深绿。邱卫摸黑套上剧组发的灰色文化衫,动作轻得像猫——他是刚入行的新人,这部小成本短剧连专职场务都雇不起,演员得自己抢着干杂活。手机屏幕亮着,显示六点十分,距离集合时间还有五十分钟,他抓过钱包轻手轻脚带上门,基地门口早餐摊子上的蒸汽已经飘出半条街。
      “两份豆浆油条,茶叶蛋要少破壳的。”邱卫站在早餐摊子前说自己的要求。老板麻利地用食品袋把早餐分装好,他揣着温热的袋子往回跑,怕豆浆凉了,一路把袋子贴在怀里。宿舍门没锁,他踮脚进去,把一份早餐摆在兰鑫床头的小桌上,撕了张便利贴歪歪扭扭写“趁热吃,我先去片场啦”,才抓起剧本和水壶,一阵风似的冲出门。

      兰鑫是被茶叶蛋的味道熏醒的。他睁开眼,晨光刚好从窗帘缝里漏进来,落在那张字迹潦草的便利贴上。桌上的豆浆还冒着热气,油条用油纸包得整齐,茶叶蛋在袋子里滚了滚,透着诱人的香气。他捏起豆浆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时,心里忽然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这是除了父母之外,第一次有人把他的早餐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连温度都刚刚好。

      兰鑫慢腾腾洗漱完,咬了口外酥里嫩的油条,甜香的豆浆滑过喉咙,把晨间的困意都驱散了。他把空袋子折好塞进垃圾桶,背上装着速写本和颜料的美术包,锁门时特意看了眼邱卫的床铺,被子叠得方方正正。

      赶到影视基地时,片场早已是一片忙碌。兰鑫原以为会看到俊男美女扎堆对戏的热闹场景,眼前却是另一番光景:场务扛着沉重的轨道在石子路上踩出闷响,道具组蹲在地上给古装桌椅刷旧做旧,服装师抱着堆绣着云纹的戏服往化妆间跑,每个人都脚步匆匆,空气里混着胶带的黏味和松节油的气息。

      “兰鑫,可算来了!”一个留着长发、穿工装马甲的男人朝他挥手,手里还攥着支马克笔,笔尖沾着靛蓝色颜料——正是美术组组长丁成。他引着兰鑫往片场深处走,推开一扇雕花木门:“这是你要负责的场景,古装书房,按剧本里写的‘云纹缠枝绕牡丹’图腾,把墙面和屏风都画了。后天就要拍这场戏,时间有点紧。”

      兰鑫走进房间,目光扫过空荡的墙面和屏风。昨天丁成发的剧本片段他早已记熟,那些繁复的纹样像刻在脑子里:云纹要卷得舒展如流水,缠枝得绕着牡丹花苞蜿蜒,花瓣的层次要晕染得自然。他抬手比量了一下墙面尺寸,在心里快速规划好构图和调色比例,转头对丁成点头:“丁哥放心,后天早上之前一定画完。”

      “够爽快!”丁成拍了拍他的肩膀,指了指墙角堆着的颜料桶和排笔,“画具都在这儿,缺什么直接喊我,我去盯道具组了。”脚步声渐渐远去,房间里只剩下兰鑫一人。他蹲下身翻找工具,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颜料管,就听见远处传来邱卫的声音——少年正帮着抬一个沉重的木榻,额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脸上,却还是笑着应和身边人的调侃。

      兰鑫挑了支粗排笔,蘸了点调好的石青色颜料。笔尖落在墙面的瞬间,他忽然想起邱卫贴在怀里的食品袋,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颜料顺着笔锋在墙上晕开,像庆市清晨的雾,也像少年人之间悄悄萌发的暖意。
      兰鑫刚把最后一笔云纹的阴影晕染开,古装书房的墙面就彻底活了——缠枝绕着牡丹蜿蜒,云纹浮在青色底色上,连丁成都拍着他的肩膀叹“比剧本里写的还传神”。收拾画具时,他听见片场方向传来导演的怒吼:“卡!邱卫你怎么回事?被包围的绝望感呢?再来一条!”
      他去卫生间洗颜料盘,出来时正撞见邱卫被几个穿天兵戏服的群演围着。这是邱卫那个魔族副手的落幕戏:领导背离初衷,他被当棋子抛进敌阵,最终乱棍打死、魂飞魄散。为了求真实,道具棍虽裹了棉垫,落在身上还是闷响。邱卫半跪在地,黑色戏服被汗水浸得发皱,鬓角的汗顺着下颌线往下淌,砸在布满“血污”的衣襟上。群演刚退开,他就撑着地面站起来,冲导演鞠了一躬:“抱歉导演,我再找找感觉。”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脸上却没半点怨色。

      兰鑫站在廊柱后,指尖还沾着未干的颜料。他见过邱卫凌晨五点帮场务搬道具,见过他对着剧本在宿舍楼道里练台词到深夜,却没见过这样狼狈的他——戏服沾着尘土,嘴角被道具蹭出红印,可每次导演喊“准备”,他眼里瞬间就燃起狠劲,连攥紧拳头的指节都透着戏。兰鑫的心轻轻颤了一下,转身回了美术组的临时房间,却没再打开画本。

      绘画任务早完成了,兰鑫却没提离开的事。他搬了张折叠椅坐在片场角落,看邱卫一次次被“打倒”,又一次次爬起来。有场务递水给他,他接过来先冲群演笑:“刚才那下没砸疼你们吧?”休息时他啃着冷掉的盒饭,和场记讨论角色台词,眉飞色舞的样子,仿佛挨打的不是他。兰鑫盯着他被汗水打湿的发梢,心里揣着个模糊的疑问:明明累得快虚脱,怎么还能笑得这么亮?

      剧组杀青那天,两人一同坐上回京市的高铁。邱卫靠走道坐,没过多久就和过道对面带孙子的阿姨聊开了,从庆市的小吃说到京市的秋景,连阿姨孙子画的蜡笔画都夸得真诚。兰鑫坐在他旁边,半边脸藏在窗帘投下的阴影里,目光不自觉地追着邱卫的身影——看他帮阿姨把行李箱放上行李柜,看他模仿阿姨孙子的语气说“奥特曼最厉害”,看他笑起来时眼尾弯成月牙。他忽然惊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的视线总习惯黏在邱卫身上。

      “兰鑫,喝水不?”邱卫从背包里摸出瓶常温的矿泉水,拧松瓶盖递过来。兰鑫接过水,冰凉的瓶身触到指尖,那些憋了一路的疑问终于涌了出来:“演戏那么辛苦,NG那么多次,被打得疼,你为什么还那么开心?”

      邱卫愣了一下,指尖还停在背包拉链上。他挠了挠头,认真想了想才开口,语气里没半点矫情:“我从初中第一次上台演小品就想当演员了,梦想是50岁能成个被人记住的老戏骨。现在每挨一下打,每多NG一条,都是在往梦想里走啊,这种踏实劲儿,本身就很幸福。”他笑起来,眼底盛着窗外漏进来的阳光,“幸福了,自然就开心。”

      “梦想么?”兰鑫低声重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矿泉水瓶。他从小活在学者综合征的“天赋”里,学习、画画都顺理成章,从没人问过他想做什么,他自己也没琢磨过。

      “你呢?”邱卫凑过来,眼里满是好奇,“你画画那么厉害,有没有什么想实现的目标?”
      兰鑫转头看向窗外,高铁正穿过一片绿色的麦田。他没说丁成的名片,没说自己最近总对着邱卫的侧影画速写,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但在心里,他对着掠过的麦浪无声地说:我没有梦想,但我现在想去你的梦想里看看。
      邱卫没追问,只是把兰鑫的帽子戴好,说:“快到京市了,风大,别吹着。”兰鑫感受着头顶的温热,忽然觉得,那些曾经让他觉得迟缓的时光,好像都在为遇见邱卫这一刻,慢慢铺成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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