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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独自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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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居后的第一个清晨,林晚在陌生的床上醒来,盯着天花板看了整整五分钟才想起自己在哪里。
四楼的小公寓,朝南的卧室,阳光已经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挤进来,在地板上切出一道道明亮的光条。房间里很安静,只有远处隐约的车流声。没有陆景深洗漱的水声,没有咖啡机的嗡鸣,没有早晨新闻的背景音。
只有她自己的呼吸。
林晚坐起来,赤脚走到窗边,拉开百叶窗。秋日的阳光一下子涌进来,晃得她眯起眼睛。楼下的小街已经开始忙碌——早餐摊冒出热气,送孩子上学的家长步履匆匆,清洁工在扫落叶。
生活继续,无论她的世界如何天翻地覆。
她给自己做了简单的早餐:吐司,鸡蛋,咖啡。厨房很小,转身就能碰到冰箱门,但东西都是她的,按她的习惯摆放。咖啡煮好时,香气弥漫开来,她突然意识到,这是三个月来第一次安静地吃早餐,不看手机,不赶时间,不期待谁坐在对面。
九点,她打开手机。二十三个未接来电,三十多条信息,全部来自陆景深。从昨晚的“你什么意思”到今早的“接电话,我们需要谈谈”,语气从愤怒到困惑到最后的“晚晚,我们好好说”。
林晚一条条看完,心里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她回了一条:“我很好。周日你回来后见面谈。给我这几天时间。”
然后她关掉了对话窗口。
今天周六,没有工作。她原本计划整理公寓,但站在房间中央,突然不知道该做什么。三年来,她的周末总是围绕着陆景深的时间表安排——如果他要加班,她就自己在家;如果他有空,他们就去看电影或和朋友聚餐。她的时间像他的附属品,随他的需要而调整。
现在,时间突然全部归还给她自己,她竟有些不知所措。
最后她决定出门走走。没有目的地,只是走。
秋天的街道很美。梧桐叶开始变黄,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林晚沿着人行道慢慢走,路过公园时看见老人在打太极,情侣在长椅上依偎,小孩在追鸽子。这些平常的景象,今天看来却格外清晰,像调高了饱和度的照片。
她在一家书店门口停下。玻璃橱窗里陈列着新书,其中一本的封面很吸引她——深蓝色的背景,银色字体写着《如何独自生活》。
林晚推门进去。书店里很安静,只有翻书页的沙沙声和咖啡机的蒸汽声。她在心理学区找到那本书,翻开第一页:
“独自生活不是失败,而是一种能力。不是逃避关系,而是重建与自己的关系。”
她买了这本书,还挑了两本小说,一本诗集。结账时,收银员是个戴眼镜的年轻女孩,微笑着问:“需要袋子吗?”
“不用,谢谢。”林晚把书抱在怀里。纸质的触感,油墨的味道,都让她感到踏实。
走出书店,她看见街角有家花店。犹豫了一下,走进去。
“想要什么花?”店主是个中年女人,系着围裙,手上沾着泥土。
“我也不确定……能推荐吗?”
“自己家里放?”
“嗯,刚搬了新家。”
店主打量了她一下,眼神温和:“那来点向日葵吧,向阳而生,给人好心情。再配点尤加利叶,味道清新,还能驱虫。”
林晚买了一束向日葵,明黄色的花瓣像小太阳。抱着花和书走在街上时,她突然想:上一次给自己买花是什么时候?
想不起来了。
回到公寓,她找出一个玻璃瓶当花瓶,灌上水,把向日葵插进去。明黄的花朵在白色窗台上绽放,整个房间顿时有了生气。
下午,她开始整理带来的东西。衣服挂进衣柜,书摆上书架,洗漱用品放进浴室。当她把最后一件物品归位时,这个小公寓终于有了“家”的样子——不是豪华的,不是完美的,但完全是她的。
书架最底层,那个装情书的箱子还在。林晚蹲下来,看着它。她想过扔掉,想过烧掉,但最终只是把它推到了更里面,用其他书挡住。
有些记忆不需要销毁,只需要妥善安放。
傍晚时分,程澈发来信息:“周日艺术沙龙的资料发你邮箱了,有空可以看看。另外,画廊需要一些文字介绍,如果你有兴趣接点兼职的话。”
林晚点开附件,是一份PDF,详细介绍沙龙的议题和嘉宾。主题是“女性的自我书写:在叙述中找回声音”。她浏览着,看到一段话:
“当我们停止用他人的语言描述自己,开始寻找自己的词汇时,重建就开始了。”
她回程澈:“资料收到,很有意思。文字工作我可以试试,把要求发我吧。”
几分钟后,程澈发来具体要求:为五位参展艺术家各写五百字的介绍,需要结合作品风格和个人经历,既专业又生动。
“报酬可能不多,但应该够你买很多束向日葵。”程澈加了一句。
林晚笑了。她想起那天在画廊,他注意到她看了向日葵很久。
“好,我接。”她回。
那天晚上,她煮了碗面,坐在窗边的小桌子前吃。面条很简单,青菜鸡蛋,但热气腾腾。她一边吃一边看街景,看路灯一盏盏亮起来,看窗户里透出各色的光。
每个光点后面,都是一个故事吧。快乐的,悲伤的,复杂的,简单的。
她也是其中之一了。
周日早上,陆景深发来信息:“我中午到。下午两点,老地方咖啡馆见。”
老地方。他们恋爱时常去的那家咖啡馆,在大学城附近,拿铁很好喝,沙发很舒服。已经两年没去了。
林晚回:“好。”
她有点紧张,但更多的是平静。就像要去完成一个拖延已久的手术,虽然痛,但必要。
出门前,她站在镜子前打量自己。简单的白色衬衫,牛仔裤,头发扎成低马尾。没有刻意打扮,也没有刻意憔悴。她只是想以真实的模样去面对。
咖啡馆还在那里,但重新装修过,换了深色的墙面和工业风的灯具。原来的沙发换成了木椅,墙上的手写菜单变成了电子屏。
物非人也非。
陆景深已经在了,坐在靠窗的位置。他看起来有些疲惫,眼下的青色很明显。看见她时,他站了起来。
“晚晚。”
“景深。”
两人坐下,一时无话。服务员过来点单,她点了拿铁,他点了美式。
“你搬到哪里去了?”陆景深先开口。
“附近的一个公寓,暂时租的。”
“为什么?”他的声音里有压抑的情绪,“我们有问题可以解决,为什么要搬出去?”
林晚搅拌着服务员刚送来的水,柠檬片在里面打转。
“因为我不能在原地解决问题。”她抬头看他,“景深,我们试过沟通,但每次都不了了之。我需要空间,需要清醒地思考这段关系对我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陆景深苦笑,“意味着我们是夫妻,是彼此选择共度一生的人。”
“是吗?”林晚轻声问,“那你觉得,在过去的一年里,你有把我当作‘共度一生的人’来对待吗?还是只是一个住在同一屋檐下的,熟悉的陌生人?”
陆景深的表情僵住了。
“我工作是为了这个家。”他声音低沉,“为了我们有更好的生活。”
“更好的生活是什么?”林晚问,“更大的房子?更贵的车?还是两个人坐在一起,却无话可说的晚餐?”
“你不能否认物质的重要性。”陆景深有些激动,“现实不是童话,婚姻需要经济基础。”
“我从来没有否认。”林晚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但我想要的是婚姻,不是合资公司。我想要的是伴侣,不是室友。”
咖啡上来了。两人沉默地喝着,热气模糊了视线。
“那个苏晴,”林晚突然说,“你们是什么关系?”
陆景深猛地抬头:“同事。仅仅是同事。”
“那为什么半夜发信息?为什么用爱心表情?为什么她下雨没带伞,你会记得车库有备用伞?”
一连串的问题让陆景深措手不及。他张了张嘴,最后说:“你查我手机?”
“你忘带了,它一直响。”林晚看着他的眼睛,“而且,重点不是我是否查你手机,重点是那些信息本身。如果我们的角色互换,你看到我和男同事这样聊天,你会怎么想?”
陆景深沉默了。他低头看着咖啡杯,很久才说:“是我界限不清。我道歉。但我和她真的没什么,只是……她年轻,有活力,说话有趣。工作压力大时,和她聊天能放松一点。”
“所以问题的核心不是苏晴。”林晚说,“而是我们的婚姻已经让你感到压力,而不是放松。你已经需要从别处寻找慰藉,即使只是言语上的。”
陆景深没有反驳。他的沉默就是承认。
“晚晚,”他终于说,“我承认,我做得不好。我太专注于工作,忽略了你。但我愿意改,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他的语气真诚,眼神恳切。如果是三个月前,林晚会心软,会原谅,会告诉自己“他还爱我,这就够了”。
但现在她摇了摇头。
“景深,问题不只是你忽略了我。”她轻声说,“更大的问题是我忽略了自己。在这段婚姻里,我一直在等你变回从前的你,等我们的关系变回从前的样子,却忘了问自己:我想要什么?我快乐吗?我还是我吗?”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我看了我们的聊天记录。从每天说早安晚安,到只有‘晚上不回来吃饭’的通知。我看了我们的照片,从笑到眼睛都没了,到只是对着镜头的嘴角上扬。我甚至看了阳台的植物——你记得吗?我们刚搬进去时一起买的,说好要一起照顾。现在它们都死了,因为我们谁都忘了浇水。”
“我们可以再买新的。”陆景深说。
“但死掉的那些回不来了。”林晚的声音有些哽咽,“就像我们之间死掉的某些东西,回不来了。”
窗外有情侣走过,手拉手,笑得很开心。林晚看着他们,想起很久以前的自己和陆景深。
“我暂时不打算搬回去。”她说,“我需要时间,一个人,弄清楚我是谁,我想要什么样的生活。然后我们再来谈,我们的婚姻是否还有继续的意义。”
陆景深的脸色变了:“你是说……离婚?”
“我还没想到那么远。”林晚实话实说,“但我需要承认,那是一种可能性。如果我们继续这样下去,互相消耗,互相伤害,那分开可能是更仁慈的选择。”
“所以这几个月,你一直在想这些?”陆景深的声音里有受伤,“而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试过告诉你。”林晚说,“但你听不见,或者不想听。到最后,我连说的力气都没有了。”
谈话陷入僵局。两人各自喝着已经凉掉的咖啡,像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告别仪式。
最后陆景深说:“你需要多久?”
“我不知道。”林晚说,“也许一个月,也许三个月。等我准备好了,我会联系你。”
“那这段时间……我们算什么?”
“分居。”林晚说,“法律上是这么说的。情感上……是两个需要重新思考婚姻意义的人。”
陆景深看着她,眼神复杂——有不舍,有不解,或许还有一丝她从未见过的,真正的恐惧。
“晚晚,”他说,“我不想失去你。”
“我也不想失去我自己。”林晚站起来,“今天就到这里吧。账我已经结了。”
她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陆景深还坐在那里,背影在午后的阳光里,显得单薄而孤独。
她转身离开,推门时风铃叮当作响。
走在秋日的街道上,林晚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有落叶的味道,有咖啡的香气,有生活的气息。
她没有哭。眼睛干干的,心里有种奇怪的平静,像暴风雨后的海面,虽然一片狼藉,但风暴终于过去了。
回到公寓,她打开电脑,开始看程澈发来的艺术家资料。第一位是个年轻的女画家,作品大多关于城市女性的孤独与自由。林晚读着她的自述:
“我画那些独自在都市中的女性,不是在诉说孤独,而是在庆祝独立——那种即使一个人也能完整存在的能力。”
林晚想了想,开始打字:
“李薇的作品像都市的镜子,照见现代女性复杂的生存状态。她的画笔下,孤独不是缺憾,而是一种清明的自我认知;独立不是坚硬的外壳,而是从内而外长出的翅膀……”
她写得很慢,很认真。每一个字都经过斟酌,每一句话都试图触及核心。这不是她平时做的编辑工作,而是真正的创作——用文字解读另一种创作。
写到第三位艺术家时,天已经黑了。她站起来活动肩膀,走到窗边。街灯亮着,车流像光的河流。她的小窗台是这片灯海中的一个小小光点。
手机震动。是母亲。
“晚晚,吃饭了吗?”母亲的声音小心翼翼。
“吃过了,妈。你们呢?”
“刚吃完。你爸在看电视。”母亲顿了顿,“你……还好吗?”
“我很好。”林晚说,这次是真的,“我租了个小公寓,很干净,阳光很好。今天还给自己买了向日葵。”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母亲说:“那就好。向日葵好,向阳而生。”
“妈,”林晚突然问,“你和爸吵过架吗?很严重的那种?”
母亲笑了:“怎么没吵过?最严重的一次,我收拾行李回娘家住了三天。你爸每天在楼下转悠,不敢上来,最后还是你姥姥把他骂上来道歉。”
“那后来呢?”
“后来就和好了啊。”母亲的声音温柔下来,“但和好不是因为谁道歉,而是因为我们都想明白了——吵架是因为在乎,分开是因为需要空间想清楚。婚姻啊,就像跳舞,有时候要靠近,有时候要退一步,才能不踩到对方的脚。”
林晚听着,眼睛发热。
“妈,谢谢你。”
“傻孩子,谢什么。”母亲说,“不管你怎么选择,爸爸妈妈都在这里。只要你开心,我们就开心。”
挂断电话,林晚在窗边站了很久。
那天晚上,她完成了所有艺术家介绍的初稿。发送给程澈时,已经是深夜十一点。
几分钟后,程澈回:“这么快?我看看。”
又过了半小时:“写得很好,准确又有深度。稿费明天转你。另外,下周末画廊有个小型读书会,如果你有兴趣,可以来分享你最近读的书。”
林晚回:“好,我考虑一下。”
她关上电脑,洗漱上床。黑暗中,她听着自己的呼吸,感受着身下这张陌生的床。
分居的第三天。她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散步,一个人工作,一个人入睡。
孤独吗?是的。但奇怪的是,这种孤独并不痛苦,反而有种清冽的真实感。就像冬天呼吸到的第一口冷空气,刺痛,但让人清醒。
她闭上眼睛,想起咖啡馆里陆景深最后的表情。
想起那些死去的植物。
想起从裂缝里长出来的银花。
想起母亲的话:有时候要退一步,才能不踩到对方的脚。
她退的这一步,不是为了伤害谁,而是为了看清——看清自己站在哪里,想去哪里,能去哪里。
睡意渐渐袭来。在意识模糊的边缘,林晚突然想起大学时读过的一句诗:
“我曾测量天空,现在测量幽冥。灵魂飞向天国,□□安息土中。”
那时她不懂,现在好像懂了一点。
测量幽冥,或许就是从破碎处开始,重新丈量自己的深度。
而她的丈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