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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裂痕渐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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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个月后的一个周二深夜,林晚被手机震动惊醒。
她眯着眼睛看时间:凌晨两点十七分。身侧的床是空的——陆景深昨天说过,今天要通宵赶项目进度。她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但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是陆景深的手机,在床头柜上闪着幽光。他忘带了。
林晚盯着那点光,像盯着黑暗中的一只萤火虫。她和陆景深从不过问彼此的手机密码——恋爱时这是“信任的证明”,结婚后这成了“没必要”。但现在,在这寂静得可怕的深夜里,那不断闪烁的光点像有种诡异的吸引力。
第三次震动时,她坐了起来。
手机屏幕上跳出通知预览:“陆哥,方案我改好了,发你邮箱啦~今晚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哦[爱心]”
发送者:苏晴。
林晚认识这个名字。陆景深团队新来的设计师,二十四岁,海归,据说很有灵气。上个月公司聚餐,陆景深带林晚去过,她见过那女孩——齐肩短发,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敬酒时会俏皮地说“嫂子真漂亮,陆哥好福气”。
当时林晚只是笑笑,没多想。
现在她盯着那个爱心表情,脑子里一片空白。
床头灯被她按亮。昏黄的光瞬间填满房间一角,却让其他地方显得更暗。林晚拿起那只手机,金属外壳还残留着陆景深的体温。她试着输入密码——他的生日,错误。她的生日,错误。结婚纪念日,错误。
最后她输入了陆景深常用的那个密码:他初恋的生日。他曾经坦承过这件事,说“用习惯了懒得改”,当时她还觉得他坦诚得可爱。
手机解锁了。
林晚的手指在颤抖。她点开微信,找到和苏晴的对话框。记录往上滑,最早是三个月前的工作交流,很正常。但最近几周,对话开始变得……不一样。
不是露骨的情话,而是那种若有似无的暧昧。
苏晴会发“陆哥今天穿那件灰衬衫好看”,陆景深回“就你注意这些”。
苏晴发加班时的自拍,背景是办公室夜景,配文“奋斗到最后一刻”,陆景深回“别太拼”。
苏晴分享一首歌,说“这首歌让我想起大学时光”,陆景深回“老了,听不懂你们年轻人的歌”。
还有昨天晚上十一点,苏晴发来一张街景:“刚下班,才发现下雨了,没带伞哭哭”,陆景深回:“还在公司?我车库有备用伞。”
二十分钟后,苏晴:“谢谢陆哥的伞!救我一命![感动]”
陆景深:“小事。到家说声。”
凌晨一点,苏晴:“安全到家~陆哥还在加班吗?别熬太晚呀”
陆景深:“快了。你早点睡。”
然后就是刚才那条:“陆哥,方案我改好了,发你邮箱啦~今晚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哦[爱心]”
林晚一条条看下来,感觉像是被人按进了冰冷的水里,喘不过气。每一句单独拿出来都无可指摘,但连在一起,在那个爱心表情的串联下,织成了一张细密的网。
而她被困在网外。
不,不是网外。是网下的深渊。
她放下手机,像是放下什么烫手的东西。卧室突然变得无比逼仄,墙壁向她压来。她需要空气,需要空间,需要逃离这个充满陆景深气息的地方。
林晚赤脚走到客厅,打开阳台门。初秋的夜风灌进来,带着凉意。她只穿了睡衣,却感觉不到冷。或者说,体内的冰冷已经盖过了外界的一切温度。
她扶着栏杆,看楼下零星的车灯划过街道。城市从不真正沉睡,总有人在移动,在奔赴,在离开,在抵达。
就像陆景深此刻,或许正和苏晴在某个24小时咖啡馆讨论方案,或许正开车送她回家,或许正收到她“安全到家”的信息后微微一笑。
林晚想起恋爱时,她也总给陆景深夜发信息。那时他回得很快,语气温柔,最后一定会说“乖,快睡,明天见”。后来变成“先睡了,明天还要早起”。再后来变成“嗯”。
她一直告诉自己,这是正常的,爱情总会从热烈归于平淡。但她没想过,他的热烈可能没有消失,只是转移了方向。
阳台上,那些植物大半已经枯死。只剩一盆吊兰还顽强地绿着,但叶片也蒙着灰,无精打采地垂着。林晚突然觉得自己就像这些植物——被遗忘在角落里,慢慢失去生机,而那个承诺要照料她的人,已经转头去浇灌别的花朵。
回到屋里,她鬼使神差地打开了书房的门。这里现在基本是陆景深在用,书架上是他的专业书和资料。林晚很少进来,但此刻她需要找到某种证据——证明他们曾经相爱的证据,或者证明她已经彻底失去的证据。
书架最底层,有一个纸箱。她拖出来打开,里面是一些旧物:大学时的笔记,实习证明,过期的证件,还有……一叠信。
手写信。陆景深写给她的情书。
林晚坐在地板上,一封封拆开。纸张已经泛黄,墨水有些晕开,但字迹依然清晰。那是陆景深特有的字,刚劲有力,偶尔有连笔。
第一封是他们刚在一起时写的:“晚晚,今天在图书馆看你睡着了,睫毛在脸颊上投下小影子,像蝴蝶翅膀。我突然很想保护你,保护你所有的梦。”
第二封是她生日:“二十一岁的林晚,你好。我是二十二岁的陆景深,在此郑重承诺:以后你的每一个生日,我都会在。”
第三封是他们第一次吵架后:“对不起。我宁愿和你吵架一万次,也不愿和任何人相安无事一天。”
第四封,第五封……每封信都不长,但每个字都滚烫。
最后一封是求婚前夜:“明天我要做人生最大的一件事。如果成功,我会用余生证明你的选择是对的。如果失败,我会继续努力直到你点头。无论如何,林晚,你是我确定无疑的未来。”
林晚读着这些文字,眼泪毫无预兆地砸下来,在泛黄的纸张上晕开新的水痕。那些字句像隔着时空的耳光,一下下扇在她脸上。
曾经的陆景深会写“你是我确定无疑的未来”。
现在的陆景深会忘记结婚纪念日,会和女同事深夜互发信息,会在家里沉默得像一尊雕塑。
时间到底对他们做了什么?还是他们对自己做了什么?
她把信小心叠好,放回箱子。然后她看到了箱子最底层的一个丝绒盒子。打开,里面是两枚素圈戒指——不是他们现在的婚戒,而是恋爱时买的平价对戒。那时他们还没什么钱,陆景深用第一个月实习工资买的,银的,已经有些发黑。
林晚取出女戒,试着戴在无名指上。比现在的婚戒小了一圈,卡在指节处下不去。她用力,戒指划过皮肤,留下一道红痕,还是下不去。
她盯着那枚卡住的戒指,突然笑出声来。笑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又很快变成哽咽。
连手指都长大了,回不去了。
手机在这时响起——是她的手机。陆景深打来的。
林晚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第一次没有立刻接起。铃声在深夜里尖锐地响着,像某种警报。直到快要自动挂断时,她才滑动接听。
“喂?”
“我手机忘带了,是不是在家里?”陆景深的声音从听筒传来,背景有轻微的车流声,他应该在外面。
“嗯,在床头柜上。”
“我可能明早回来拿,有个数据要查。你要是睡醒了帮我看看苏晴有没有发邮件过来,关于滨江项目方案的。”
苏晴。这个名字像针一样扎进林晚的耳朵。
“好。”她的声音出奇平静,“你今晚不回来了?”
“直接在办公室休息了,省得来回跑。”陆景深顿了顿,“你早点睡。”
“陆景深。”林晚叫住他。
“嗯?”
她想问:你和苏晴是什么关系?
她想问: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其实今天什么日子也不是,但她就是想问)
她想问:我们之间到底怎么了?
但最后她说出口的却是:“你胃不好,别喝太多咖啡。”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知道了。挂了。”
忙音响起。
林晚握着手机,慢慢滑坐到地板上。木地板很凉,透过薄薄的睡衣渗进皮肤。她抱住膝盖,把脸埋进去。
就这样坐了很久。直到窗外的天色从漆黑变成深蓝,又从深蓝变成灰白。
清晨六点,她终于站起来,双腿已经麻木。她走到浴室,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睛红肿,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得像鬼。
她打开水龙头,用冷水一遍遍洗脸。冰冷的水刺痛皮肤,也让她清醒了些。
今天还要上班。生活还要继续。
林晚化了个比平时更浓的妆,遮住黑眼圈和憔悴。穿上西装裙,踩上高跟鞋,她又变回了那个干练的出版社编辑。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副铠甲下面,有什么东西已经碎裂了。
出门前,她站在玄关最后检查一遍。目光落在陆景深忘带的手机上,屏幕已经暗了。
她拿起那只手机,放在鞋柜最显眼的位置。
然后她转身离开,关门的声音在清晨的楼道里格外清晰。
地铁上人挤人,林晚抓着扶手,随着车厢摇晃。她习惯性地想戴耳机,却发现今天忘了带。只好听着周围的嘈杂:有人外放短视频,有人大声讲电话,有小孩哭闹。
“下一站,中山公园站。请准备下车的乘客提前做好下车准备……”
机械的女声报站。林晚突然想起,中山公园站附近有家很好的书店,她和陆景深以前常去。恋爱时他们可以在那里待一整个下午,各自找书看,然后交流读后感。陆景深喜欢建筑和哲学,她偏爱文学和艺术,但总能找到奇妙的话题交集。
已经多久没一起去了?两年?还是更久?
书店还在那里吗?她不知道。
地铁到站,门开了又关。林晚没有下车。她只是站着,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广告牌,看着这个她生活了八年却依然陌生的城市。
到公司时还早,办公室空无一人。林晚泡了杯黑咖啡,坐在工位上打开电脑。邮箱里堆着待处理的稿件,工作群里消息闪烁。她机械地点开,回复,标注,归档。
十点左右,手机震动。是陆景深:“手机拿到了。谢谢。”
她看着那条信息,没有回。
午休时,林晚没去食堂。她突然很想吃公司楼下的那家馄饨店——恋爱时陆景深常常跨越大半个城市给她买那家的馄饨,说“我们家晚晚就爱吃这个”。
店面还在,老板没换,但招牌旧了。她要了碗鲜肉馄饨,坐在靠窗的位置。
馄饨端上来,热气腾腾。她吃了一个,味道没变,还是记忆中的味道。但不知为什么,咽下去时喉咙发紧。
“林晚?”
有人叫她。抬头,看见一张有点熟悉的脸。
男人三十岁左右,穿着亚麻衬衫,戴着细边眼镜,笑容温和。
“程澈学长?”林晚愣了愣才认出来。
程澈是她大学时的学长,美术系的才子,比她高两届。毕业后听说开了画廊,偶尔在朋友圈看到他的动态,都是些艺术展的资讯。
“真的是你。”程澈在她对面坐下,“好多年不见了。”
“是啊,好多年了。”林晚放下勺子,“你怎么在这附近?”
“刚跟客户谈完事,路过。”程澈看着她,眼神里有关切,“你……还好吗?”
林晚心里一紧:“怎么这么问?”
“你看起来,”程澈斟酌着用词,“不太像以前的你了。”
一句话,像钥匙打开了某扇锁了很久的门。
林晚低头看着碗里的馄饨,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张了张嘴,想说“我很好”,想说“只是没睡好”,想说“工作太累了”。
但最后她说出口的,是一句自己都没想到的话:
“是吗?那以前的我,是什么样子的?”
程澈安静了几秒,然后说:“以前你在社团画海报,画错了也不着急,笑着说‘失误是创作的一部分’。那时你眼睛里有光,好像什么都难不倒你。”
林晚怔住了。
眼睛里有光。好像什么都难不倒。
那是多久以前的自己了?她甚至都想不起来了。
“谢谢。”她轻声说,声音有些哑,“学长你还是老样子,说话这么直接。”
“直接不好吗?”程澈微笑,“这个世界弯弯绕绕已经够多了。”
他们又聊了几句近况。程澈的画廊在做一个青年艺术家联展,问林晚有没有兴趣去看看。她答应了,虽然不知道会不会真的去。
告别时,程澈说:“林晚,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联系。老同学不用客气。”
林晚点点头,看着他走远的背影。
回到办公室,她坐在电脑前,却没有立刻工作。她打开浏览器的无痕模式,输入了“婚姻咨询”“夫妻沟通”“情感危机”这些词。
网页跳出一堆结果:文章、视频、课程、机构推荐。
她一个个点开,又一个个关掉。
最后她停留在某个心理咨询平台的页面,上面写着:“当你在关系中感到持续的痛苦,不是因为你太敏感,而是你的感受在向你传达重要信息。”
林晚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
下班回家的地铁上,她第一次没有刷手机。她看着车窗上映出的自己的脸,模糊的,流动的。
她想起程澈的话:“你看起来不太像以前的你了。”
想起那些泛黄的情书:“你是我确定无疑的未来。”
想起凌晨两点手机屏幕上的爱心表情。
想起陆景深越来越少的目光,越来越简短的话语,越来越遥远的背影。
车厢晃动,窗影破碎又重组。林晚在那些破碎的倒影中,终于看清了一件事:
她已经在这段婚姻里,弄丢了自己。
而找回自己的第一步,也许是承认——承认那些细小的裂痕,承认那些深夜的怀疑,承认那些不该出现的爱心表情,承认这段关系确实出了问题。
承认她,林晚,不快乐。
很简单的三个字,她却花了三年才敢对自己说出口。
地铁到站,门开了。林晚随着人流走出车厢,走上自动扶梯,走向出口。
外面的天空是铅灰色的,要下雨的样子。她没带伞,但这次她没有慌张,也没有期待谁会送伞来。
她只是仰头看了看天,然后走进初秋微凉的风里。
一步一步,走向那个已经不再是港湾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