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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寒梅与利刃 ...

  •   银针的寒光在渐浓的暮色里闪烁,像极了沈寒清那双眸底深不见底的冷意。可那冷意之下,又藏着一种近乎燃烧的决绝,看得我心头莫名一窒。

      我的手僵在半空,指尖的银针距离她后颈不过寸许。只要再往前递一分,淬了“牵机”的毒便会瞬间侵入她的血脉,半个时辰内,脏腑会如被万千丝线拉扯般剧痛而亡。这是我惯用的手法,利落,且带着一种残酷的美感,如同给目标的生命画上一个急促却无法挽回的句号。

      可此刻,这“句号”却迟迟落不下去。

      沈寒清没有躲。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原地,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抿成一条紧直的线,那双清澈却又空洞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我。她的眼神很复杂,有初见时的惊惶,有被针尖抵住肌肤的战栗,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甚至……期待?

      这种期待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入我心里最麻木的地方,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你……”我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太久没有在任务中说过多余的话,喉咙像是生了锈。我想问她为什么,想问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话到嘴边,却只化作一个单音节。

      沈寒清似乎被我的声音惊醒,微微眨了眨眼,那平静的湖面泛起一丝涟漪。她的目光落在我手中的银针上,嘴角竟极轻微地向上扬了一下,像是在笑,又像是在自嘲。

      “你来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病后的虚弱,却异常清晰,“比我预想的……要早一些。”

      这句话,几乎坐实了我所有的猜测。

      我的心沉了下去,握着银针的手不自觉地又收紧了几分,针尖几乎要触到她细腻的肌肤。“是你。”我陈述道,语气冷硬,试图掩饰内心的波澜,“三个月前,杀了张万霖的,是我。这一次,雇我来杀沈寒清的……也是你。”

      张万霖,便是那个贩卖鸦片的富商。

      沈寒清没有否认,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她的目光从我脸上移开,落到窗外那片沉沉的暮色里,眼神飘远,像是在回忆什么。“张万霖……他该死。”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恨意,“他毁了太多东西,太多人。”

      我沉默。对于目标的是非,我从不过问。但沈寒清这句话,却让我想起了张万霖死时的情景——他躺在堆满烟土的密室里,脸上还带着沉溺享乐的猥琐笑容,死得毫无痛苦,甚至可以说是“幸福”的。那时我只觉得完成了任务,此刻听沈寒清这般说,才隐约感觉到,那单任务背后,或许也藏着不为人知的纠葛。

      “那你呢?”我追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促,“你又为何该死?”

      沈寒清转过头,重新看向我。这一次,她的眼神不再平静,而是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疲惫、痛苦、挣扎,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孤勇。

      “我活着,太累了。”她轻声说,像是在对我解释,又像是在对自己低语,“与其这样日复一日地耗着,不如……了断干净。”

      “了断?”我冷笑一声,指尖的银针微微晃动,“用这种方式?雇一个刺客,在这种荒郊野岭,像处理一件垃圾一样处理掉自己?沈掌柜,你济世救人,名声在外,就这么……甘心?”

      我承认,我对她产生了好奇。一个本该惜命的女子,却不惜重金,布下这样一个局,只求一死。这背后,一定有故事。而我,向来对故事不感兴趣,可沈寒清的故事,却像一块磁石,牢牢吸住了我的注意力。

      沈寒清被我的话刺了一下,脸色更加苍白。她别过脸,避开我的目光,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甘心?这世上,有多少事,是由得自己甘心不甘心的?”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钝刀,慢慢割着我的心。我忽然想起这几天观察到的细节——她深夜不熄的灯火,她望着天空时空洞的眼神,她为病人诊脉时指尖难以察觉的颤抖……原来那些不是我的错觉,那是一个人在绝望边缘挣扎的痕迹。

      “是谁逼你?”我下意识地问道。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影不需要同情,不需要多管闲事。我只需要完成任务,或者……放弃任务。

      沈寒清却像是没听到我的话,她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到我面前。

      是一块玉佩。

      雕的是一朵寒梅,笔触凌厉,正是素笺上画的那枚信物。

      “拿着它。”她把玉佩塞进我手里,冰凉的玉质贴着我的掌心,让我打了个寒颤,“去忘尘阁,找苏妈妈,她会给你剩下的酬金。不,是全部的酬金,比约定的,再多一倍。”

      她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意味:“动手吧。干净利落一点,像上次那样。”

      我握着那块玉佩,又看了看手中的银针,再看看眼前这个闭目待死的女子。

      杀了她,我就能拿到双倍的酬金,足够我离开津门,找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过上几年安稳日子。这是我做刺客的终极目标。

      可为什么,我的手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我看着她苍白的脸颊,看着她眉心那颗极淡的朱砂痣,看着她微微颤抖的睫毛。这张脸,明明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清,却又感觉莫名的熟悉。尤其是她身上那股淡淡的药草香,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梅香,竟让我紧绷的心弦,有了一丝松动。

      “我不杀你。”

      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连我自己都愣住了。

      沈寒清也猛地睁开了眼睛,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杀你。”我重复道,语气坚定了几分。我收回手,将银针重新藏回发髻,“这单生意,我接不了。”

      我不是圣母,更不是什么侠客。我只是……下不了手。或许是她那双眼睛太过干净,或许是她的绝望太过真实,或许,只是因为我不想让那双带着梅香的手,彻底失去温度。

      沈寒清怔怔地看着我,像是没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为什么?是钱不够吗?我可以再给你,我沈家还有积蓄,我可以都给你!”

      “不是钱的事。”我打断她,“我影虽然是个刺客,但也有自己的规矩。”

      其实我没有规矩。我的规矩就是,谁给钱,我杀谁。可此刻,我却给自己立了一个规矩。

      沈寒清的眼神黯淡下去,她看着我,像是在看一个无法理解的怪物。“规矩?刺客也有规矩?”她苦笑一声,“那我的命,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值钱?”

      “你的命值多少钱,你自己说了不算。”我看着她,“至少,不该由你来买。”

      这句话似乎刺痛了她,她的眼圈微微泛红,却倔强地没有让眼泪掉下来。“那由谁来算?是那些逼我的人吗?还是……老天爷?”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控诉,“我连自己的命都做不了主,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你可以告诉我,是谁在逼你。”我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或许,我可以帮你。”

      说完这句话,我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光。影什么时候变成帮人出头的角色了?我这是在干什么?

      沈寒清却像是被我的话吸引了,她定定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探究。“帮我?你怎么帮我?你知道我面对的是什么吗?”

      “不知道。”我坦然道,“但我知道,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活着,至少还有机会。”

      我很少说这样的话。在这条刀光剑影的路上,我见过太多人因为“机会”而送命。可看着沈寒清那双写满了绝望的眼睛,我却忍不住想说点什么,想把她从那个黑暗的角落里拉出来。

      沈寒清沉默了。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双手能妙手回春,能救死扶伤,此刻却连握紧拳头的力气都像是没有了。

      厢房里再次陷入寂静,只有风吹过断壁残垣的呜咽声。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抬起头,眼神里的绝望似乎淡了一些,多了一丝犹豫和……挣扎。

      “你叫什么名字?”她忽然问道。

      “影。”

      “影……”她默念着这个名字,像是在品味其中的含义,“像影子一样,来无影,去无踪?”

      “是。”

      “可影子,也是有光才能存在的。”她看着我,眼神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你有光吗?”

      我愣了一下。光?我这种活在黑暗里的人,怎么会有光?我摇了摇头:“我不需要光。”

      沈寒清却轻轻笑了,那笑容很淡,却像一缕微光,瞬间照亮了她苍白的脸颊,也照亮了这间破败的厢房。“可我……需要。”

      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很轻,很杂乱,不像是一个人。而且,脚步声正在快速地靠近!

      我的脸色瞬间一变,多年的刺客本能让我立刻警惕起来。我一把拉过沈寒清,将她拽到厢房角落的一根柱子后面,同时自己也闪身躲了过去,将她护在身后。

      “嘘。”我压低声音,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沈寒清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脸色发白,紧紧地攥着我的衣角,身体微微颤抖。

      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了厢房门口。

      紧接着,是几道压低的交谈声。

      “大哥,人呢?按消息说,应该就在这儿啊。”

      “别急,仔细找找。那娘们儿跑不了。”一个粗哑的声音说道,带着一丝狠戾。

      “哼,沈寒清那小贱人,敢跟咱们‘黑风堂’作对,这次定要她好看!”

      “堂主说了,要活的,带回去好好‘伺候’!”

      黑风堂?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是津门一带最大的帮派,势力庞大,行事狠辣,据说背后还有官府的人撑腰,平日里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沈寒清怎么会惹上他们?

      我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沈寒清,她的脸色已经白得像一张纸,嘴唇咬得紧紧的,眼中充满了恐惧。但那恐惧之下,似乎还藏着一丝不甘。

      原来,她不是想死,而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了。

      雇佣刺客杀自己,或许是她能想到的,最体面的结局。

      一股莫名的怒火,从我心底升起。

      我可以不管她的死活,可以转身离开,甚至可以将她交出去,以此来撇清自己。

      但我看着她攥着我衣角的手,那双手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带着微微的颤抖,却又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

      我又想起了她在药铺里温柔地给老妇人叮嘱的样子,想起了她看着天空发呆时的落寞。

      这样一个人,不该落入那些人渣的手里。

      “躲好。”我对沈寒清低声说了一句,声音冷冽如冰。

      没等她反应过来,我已经如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

      门口的几个黑风堂打手显然没料到里面还有其他人,更没料到这个人会如此凶悍。

      我没有用银针。对付这种人,用刀更能让他们感受到恐惧。

      腰间的短匕被我瞬间抽出,寒光一闪,已经划破了最前面那个打手的喉咙!

      “噗嗤——”

      鲜血喷溅而出,染红了破旧的门板。

      “什么人?!”

      “有埋伏!”

      剩下的几个打手惊呼出声,纷纷抽出腰间的砍刀,朝着我砍来。

      我身形灵活地避开刀锋,像一道鬼魅的影子在他们中间穿梭。短匕在我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每一次挥出,都伴随着一声惨叫和一道血光。

      这些打手虽然凶悍,但论身手,在我眼里,不过是些土鸡瓦狗。

      沈寒清躲在柱子后面,透过缝隙,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她看到那个自称“影”的女子,平日里看起来平平无奇,此刻却宛如地狱归来的修罗。她的眼神冷得像冰,动作快得像风,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带着致命的杀意。

      鲜血溅到了她的脸上,温热而粘稠。她下意识地想躲,却又被眼前的景象牢牢吸引。

      她看到影反手一匕,刺穿了一个打手的手腕,同时抬脚踹断了另一个打手的膝盖;看到影在刀光剑影中从容不迫地闪避,然后抓住一个破绽,短匕精准地刺入对方的心脏。

      不过片刻功夫,五六个黑风堂的打手,已经全部倒在了血泊之中,没有一个活口。

      厢房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与之前的霉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我站在尸体中间,胸口微微起伏,短匕上的血珠顺着刀尖滴落,在地上溅开一朵朵刺目的血花。

      我转过身,看向沈寒清。

      她依旧躲在柱子后面,脸色苍白,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们……为什么要抓你?”我问道,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打斗后的沙哑。

      沈寒清看着我,又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最终咽了回去。

      她摇了摇头:“你……你不该救我的。这会给你惹上大麻烦的。黑风堂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做事,从不考虑麻烦。”我走到她面前,收起短匕,“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实话了。”

      沈寒清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我的眼睛里,或许还残留着未褪尽的杀意,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开口。

      终于,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

      “他们要的,是沈记药铺的秘方。”她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那是我沈家祖传的秘方,能治一种……特殊的病。黑风堂的堂主,还有他背后的人,想要得到它。”

      “你不给?”

      “那秘方一旦落入恶人之手,会害死更多的人。”沈寒清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我父亲临终前叮嘱过,宁可毁掉,也不能让它落入歹人之手。”

      “所以,他们就逼你?”

      沈寒清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他们先是威胁,然后派人骚扰药铺,□□烧……我报过官,但官府根本不管,他们和黑风堂勾结在一起。我没有办法,身边的护卫一个个被他们除掉,药铺的生意也做不下去了……我以为,死了,就能一了百了,至少能保住秘方。”

      原来如此。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骨子里却比许多男人都要坚硬。

      “秘方在哪里?”我问道。

      沈寒清警惕地看了我一眼:“你想干什么?”

      “如果你信我,”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可以帮你保住它,也可以帮你……解决掉黑风堂。”

      沈寒清愣住了。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帮她解决黑风堂?

      那可是津门最大的帮派,背后还有官府撑腰。这个叫影的刺客,凭什么?

      可是,看着影那双坚定的眼睛,感受着她身上那股虽处黑暗却自带锋芒的气息,沈寒清的心,却不受控制地动摇了。

      在她最绝望的时候,是这个本该取她性命的刺客,救了她。

      或许,这真的是她最后的机会?

      夜色,越来越浓。

      旧梨园的厢房里,血腥味弥漫。

      一个是活在黑暗里的刺客,一个是困在绝境中的医者。

      她们的命运,因为这一场荒谬的雇佣,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追杀,彻底交织在了一起。

      而远处,黑风堂的势力,如同一张巨大的网,正在缓缓收紧。

      危险,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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