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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初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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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书允坐在风扇底下的老藤椅上……
她指尖无意识抠着扶手,心里反复旋着一个念头:爸爸的身体,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差的?他自己,察觉到了吗?
七月正是农村的农忙时节,要移栽稻苗、开闸灌田,为秋粮播种做准备着。
午饭过后,陈父陈母便匆匆往田里去了。
带家人去县城体检的念头,陈书允在心里盘了百遍……
这个年代的人没体检的概念,便是发烧感冒都不想去医院,要劝着,得想个合理的由头…
这会她得先去田里帮衬父母干活,体检的事,等夜里灯下再慢慢磨。
她转头就去拉陈成林,他正赖在椅子上看动画片,看得眼睛都发直,脚丫子还跟着剧情晃悠。
“走,跟我去田里给爸妈搭把手。”陈书允拽了拽他的胳膊。
陈成林立马扭着身子躲开:“不去不去!动画片还没看完!
“爸妈从天亮忙到现在,腰都直不起来了。”陈书允耐着性子说,指尖还戳了戳他的额头,“我们都长大了,该分担点了。再哄说,我帮你写暑假作业,连数学题都包了,怎么样?
陈成林不情愿地关掉电视,嘟囔着“就这一次”,被陈书允拽着往田埂走。
田埂窄得只能容下一人,两旁的稻田里灌满了水,倒映着刺眼的天光。
远远就看见陈父陈母弓着腰插秧,泥水没过小腿,动作麻利却透着掩不住的疲惫。“爸妈!”陈书允扬声喊,脚步加快了些。
陈母猛地直起身,转头见是他们,立刻摆手,语气有点凶着说:“快回去!这太阳多毒,田里全是泥,别把衣服弄脏了!”陈书允知道,她的声音带着的是疼惜,就像奶奶总念叨的“小华这辈子,从来不舍得使唤孩子半下”。
“我们帮你们分稻苗呀。”陈书允说着,推了把身旁磨蹭的陈成林,“分匀了你们插秧也省劲。”
陈父直起身捞起脖子上的毛巾擦汗,眼角的皱纹笑成了褶子:“真是长大懂事了。”“晚上回去给你们买卤鸡腿”。
可没干半个时辰,陈书允就觉得胳膊腿沉得像灌了铅。她苦笑,这具十六岁的身子,空装着二十六岁的灵魂,心思透亮了,体力却跟不上。身旁的陈成林更是喘着粗气,手里的稻苗都快捏不住。
姐弟俩蹲在田埂上歇气,田埂的草被晒得发蔫,扎得腿肚子发痒。“二姐,你不对劲。”陈成林忽然开口,眼神里满是疑惑。
陈书允心头一跳,指尖下意识攥紧了草叶。她压下慌乱,故作镇定地挑眉:“我哪儿不对劲了?”
“这时候,你要么跟我抢电视看那什么流星雨,要么就跟隔壁人出去玩,哪会来田里干活?”
陈成林挠着头,又补了句:“就是不对劲,你有时候还会一个人坐着,半天不动,也不说话,就看着那个门,能很久……
陈书允心里咯噔一下,原来是这个“小书允”的不对劲。她强装出孩童般的小大人模样,撇了撇嘴:“电视有什么好看的,摸鱼也没意思。我想帮爸妈多干点活,以后在家里有话语权呀。”
“就你?”陈成林哈哈大笑,拍着大腿,“等我告妈去,让妈打你哦!”
陈书允抬手拍了下他的后脑勺,力道不重,带着点玩笑的意味:“少废话,起来干活了。”
她忘了,这时候的陈成林,还不是后来那个体贴懂事、能扛起整个家的男人。他正是叛逆的年纪,吃软不吃硬,被这一巴掌拍炸毛了,当即就还手推了她一把:“你凭什么打我!”
陈书允没防备,踉跄了一下,反手拽住他的胳膊。姐弟俩本就从小打打闹闹,这下更是来了劲,抱着扭作一团,互相扯着头发、抓着衣服,脚下一滑,“噗通”一声滚进了灌满水的稻田里。
泥水瞬间裹满了全身,凉丝丝的却带着土腥味。
陈父闻声回头,见状又气又笑,大步走过来,一手拎一个把人拽上岸:“反了天了!滚回家去,别在这儿添乱!”
陈书允抹了把脸上的泥水,看着同样浑身湿透、头发上还挂着稻叶的陈成林,气极反笑。这都多少年没打过架了,乍一回到这般年少气盛的模样,还真有些不适应。
回程只有一辆自行车,姐弟俩谁也不让谁,最后干脆一人拽着车头、一人扶着车尾,踩着满脚的泥水,硬生生走回了家。
各自回房换了衣服,气劲渐渐消了,想起方才的闹剧,陈书允忍不住笑出声。
笑着笑着,眼眶却慢慢红了——前世弟弟长大后总说“二姐小时候总让着我”,可她分明记得,自己以前也这般任性,总跟他抢东西、闹别扭。
是时光磨平了棱角,也让他们都学会了珍惜手足之情。
她走到陈成林的房门口,敲了敲门。小家伙正趴在桌上画小人,头也不抬,语气傲娇:“谁呀?”
“给你带了块糖。”陈书允晃了晃手里的水果糖,是从抽屉里翻出来的,包装纸都有些泛黄。
陈成林眼睛一亮,却还是嘴硬:“我才不吃你的糖。”身体却诚实地转过身,伸手就抢。
下午的时光过得很快。陈书允烧了洗澡水,用木柴温在灶上,又炒了三个家常小菜,煮了一锅稀粥,还热了几张煎饼。饭菜的香气飘满了小院,混着傍晚微凉的风,驱散了些许暑气。
天色渐暗,陈父陈母扛着农具回来了。陈父手里果然拎着个油纸包,里面是两个卤得油光锃亮的大鸡腿,另一只手里还揣着两瓶啤酒,想来是累极了,想喝点酒放松一下。
陈书允迎上去,刚要开口说晚饭好了,目光却顿住了。陈父的眉头微微蹙着,脚步顿了顿,脸色比白天干活时苍白了几分,嘴唇也没了血色。
可不过转瞬,他就舒展开眉头,笑着把油纸包递给姐弟俩:“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陈书允的指尖瞬间攥紧,心脏闷得发慌。
她记得,前世父亲就是从这个夏天开始,偶尔会面色苍白、体力不支,只是当时谁也没在意。
不行,今晚必须想个办法,无论如何,都要让爸爸去体检。
天黑得沉实——
乡村的夜裹着浓墨似的静…
农村是没有路灯的,只有虫鸣在暗处此起彼伏,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又很快消融在漆黑的夜里。
陈家院子里悬着盏陈父接的灯泡,挂在大门上,照亮整个院子。
把墙角的老梨树影子都照的好高……碗筷碰撞的轻响混着饭菜的香气,漫在小小的院落里,透着寻常人家的温软。
饭桌上陈书允望着对面的爸妈,软声问:“爸,累不累?等会儿我给你按按摩呗,闺女按的可舒服了。”
陈父眼里瞬间漾开笑,朗声应着:“好~二丫头会疼人了。”语气里满是欣慰。
陈书允转头看向陈母,嘴角扬着甜甜的笑:“妈,吃完饭你别忙活了,洗洗就歇着,碗我来刷,刷完也给你按按肩。”
陈书允像是想把从前的心意全都补回来……
陈母看着她,忽然觉得闺女像是一夜之间长开了,眉眼间透着股小大人的稳妥,心里暖烘烘的。
嘴上却嗔道:“不用你瞎忙活,自己洗了睡就行。倒是你和你弟,今天的暑假作业写了没?”陈书允和弟弟对视一眼,都有点心虚地嘿嘿笑了——确实忘了动笔。
她凑过去蹭了蹭陈母的胳膊,语气笃定:“妈,我们长大了,心里有数呢,明天白天肯定写完。”陈母望着她认真的模样,忽然觉得这孩子是真的懂事了,做事有了自己的分寸。
一桌子的饭菜香裹着家人的笑语……
吃完饭,她麻利地收拾碗筷、擦净桌子,手里忙着活,心里却盘算着开口让父亲去医院的事——
这事得先跟妈说,定能懂她的担心。
收拾妥当,陈书允换了睡衣,挨着陈母,先软乎乎地开口:“妈,我给你按按肩,解解乏。”
说着就抬手轻轻揉着陈母的肩颈,指尖带着细细的力道。
沉默了片刻,她轻声问:“妈,爸是不是身子不舒服?明天的活还多吗?稻苗还要插几天?”
“累的,庄稼人哪有不累的,睡一觉就缓过来了。稻苗还得再插两天才能完。”陈母闭着眼,语气带着几分疲惫。
陈书允心里沉了沉——爸妈最看重田里的活,肯定不得空出一天专门去医院的。
她压下心头的急,轻声应着:“那这两天我跟你们去田里帮忙,能快些干完。”
揉着肩的手没停,她语气带着几分试探:“妈,等活干完了,你跟爸去医院做个检查吧,体检下身子。”
陈母睁开眼,皱了皱眉:“没病没灾的去啥医院?白花钱不说,还耽误功夫。”
“就是没病才要查啊,万一有啥隐情,早发现早好,真等有病了就晚了。”
陈书允急得语气都亮了些,又赶紧放软,带着撒娇似的担心,“白天我看爸脸色白白的,看着就累得慌,你俩都去查查,我才能放心。”
陈母愣了愣,转头看着闺女眼里真切的担忧,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语气软了下来打趣道:“还会担心大人了,心思长大了。
妈身子骨硬朗着呢,你爸就是累着了,歇两天就好,哪用得着去医院折腾。”
“不行嘛妈,”陈书允声音带着点执拗的软,“万一呢?就查个肝肾、血常规,你再查下妇科,花不了多少功夫,查完咱们都踏实,不然我总惦记着。”
陈母望着闺女眼底藏不住的焦虑,心里动容。
沉默了会儿,轻轻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倒是比以前上心多了。行吧,等把田里的稻苗插完,我跟你爸说说,看看他愿不愿意去——
先说好,就查你说的那什么血和肝那几样,多了可不浪费那钱。”
陈书允心里一松,眼底瞬间亮了,赶紧点头:“好好好,就查这几样,花不了多少钱,查完我就放心。”
指尖的力道更轻柔了些,心里稍松了口气,只要妈妈点头,劝动爸爸就不难了……
夜色渐深,灯光依旧暖黄,虫鸣依旧清脆——她像是真的忘却了之前的所有,只盼着,这一次,能赶在命运前头,护住身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