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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暗河 ...

  •   第二天清晨,荆墨是被冻醒的。

      谷底昼夜温差极大,夜里还残留着篝火的余温,天亮前却寒气透骨。他蜷缩在火堆旁,身上盖着些干草,还是冷得牙齿打颤。回头去看聂铮,发现男人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靠坐在石屋门口,望着溪流下游的方向出神。

      “看什么?”荆墨搓着手坐起来,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柴。

      “水声。”聂铮说,声音因为高烧未退而有些沙哑,“下游的水声不对劲。”

      荆墨侧耳细听。溪水潺潺,确实和平常的溪流声不同——更低沉,更空洞,像是流进了某个巨大的空间。

      “地下河?”他猜测。

      “可能。”聂铮撑着血刀站起身,动作因为牵动伤口而有些僵硬,“去看看。”

      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荆墨把药箱重新整理好,将那本油布包裹的册子贴身藏好,又采了些溪边的草药,捣碎了敷在两人伤口上。聂铮则用布条把血刀重新缠好,背在身后。

      沿着溪流往下游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山谷逐渐收窄,两侧峭壁几乎要贴在一起,只留下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溪水从缝隙中穿过,水声在这里变得异常响亮,带着嗡嗡的回音。

      穿过缝隙,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巨大的溶洞入口。

      溪流在这里汇入一条地下暗河,河水幽深,呈现一种诡异的墨绿色。溶洞顶部垂下无数钟乳石,在从缝隙漏进的微光中泛着湿漉漉的光泽。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潮气和霉味,还夹杂着某种……腥气。

      “有东西住在这里。”聂铮压低声音,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荆墨从药箱里摸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些粉末撒在地上。粉末遇到潮气,很快变成淡蓝色——“探息散”,遇活物气息变色,颜色越深,说明气息越强。

      粉末迅速变成深蓝,几乎发黑。

      荆墨脸色一变:“退!”

      话音未落,暗河里突然炸开一片水花!

      一个庞大的黑影从水中窜出,带起腥臭的浪涛。那东西长得像条巨大的鲶鱼,但嘴边拖着六根长长的触须,每根触须末端都长着吸盘状的嘴,里面密布着细小的、反着寒光的牙齿。

      怪物张开巨口,朝着两人扑来。

      聂铮拔刀就斩。血刀劈在怪物头部,发出“铛”的一声闷响,像是砍中了铁甲。刀刃只划出一道浅浅的白痕,反而激怒了怪物。它甩头一撞,聂铮被撞飞出去,重重摔在石壁上,喷出一口血。

      荆墨疾退,袖中滑出三枚银针,针尖淬着幽蓝的毒。他手腕一抖,三针齐发,精准射向怪物六只眼睛——那是它全身唯一没有鳞甲覆盖的地方。

      怪物吃痛,发出刺耳的嘶鸣,触须胡乱挥舞,拍打在石壁上,碎石纷飞。一根触须扫向荆墨,荆墨躲闪不及,被吸盘擦过左臂,衣袖瞬间被撕裂,皮肉上留下一圈密密麻麻的血孔。

      毒!

      荆墨感觉左臂迅速麻木,伤口处涌出的血是黑色的。他咬牙封住左臂穴道,从药箱里摸出解毒丸吞下,但效果甚微——这怪物的毒比他见过的任何毒都烈。

      聂铮从地上爬起来,抹了把嘴角的血。他盯着怪物,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红光——那是蛊虫被剧痛和血腥刺激后活跃的迹象。

      “你退后。”他对荆墨说,声音里带着一种不正常的嘶哑。

      “你干什么?”荆墨急道,“你现在不能用内力!”

      聂铮没理他。他反手握刀,刀刃在掌心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涌出,浸透了缠绕刀柄的布条,渗进刀身那些暗红色的纹路里。

      血刀饮血,刀身开始嗡鸣。

      那些原本暗红的纹路像活过来一样,发出妖异的红光。聂铮整个人气势一变,不再是重伤虚弱的模样,而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凶兽。

      怪物似乎感应到了威胁,放弃了荆墨,转头扑向聂铮。六根触须齐出,封死了所有退路。

      聂铮不躲不避,迎着触须冲了上去。

      血刀横扫,刀光如血月乍现。这一次,刀刃没有再被鳞甲弹开——它切豆腐般斩断了三根触须。黑色的血液喷溅出来,落在石壁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怪物惨嚎,剩下的三根触须疯狂抽打。聂铮在触须间穿梭,动作快得几乎留下残影,每一刀都精准地斩在触须根部。他的眼睛已经完全变成琥珀色中泛着血红,那是蛊虫活跃到极致的征兆。

      荆墨看得心惊。他知道聂铮在透支——透支生命,透支理智,用蛊虫的力量换取短暂的爆发。这样下去,就算杀了怪物,聂铮自己也离疯不远了。

      他必须做点什么。

      荆墨环视四周。溶洞、暗河、钟乳石……他的目光落在那些垂下的钟乳石上。有些钟乳石已经断裂,尖锐如矛。

      有了。

      荆墨强忍着左臂的麻木,从药箱里摸出最后三根“阎王刺”。他咬破舌尖,将血抹在针尖上——以血引毒,这是师父笔记里记载的禁术,能瞬间将毒性提升三倍,但施术者也会遭到反噬。

      他瞄准怪物头顶一根摇摇欲坠的钟乳石,三针齐发。

      针尖没入钟乳石根部,几乎同时,那根足有成人腰粗的钟乳石发出“咔嚓”一声脆响,从顶部断裂,带着万钧之势砸向怪物头顶。

      怪物察觉到危险,想要躲闪,但聂铮的血刀死死缠住了它。就在它挣扎的瞬间,钟乳石轰然落下,正砸在它头部。

      “砰!”

      碎石飞溅,墨绿色的血液和脑浆喷得到处都是。怪物庞大的身躯抽搐了几下,缓缓沉入暗河,只留下一片污浊的血水。

      溶洞里安静下来,只有暗河水流的声音,和两人粗重的喘息。

      聂铮拄着刀,单膝跪地,大口大口地咳血。他身上的蛊虫纹路在皮肤下疯狂蠕动,像要破体而出。眼睛里的血红正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濒临崩溃的涣散。

      “聂铮!”荆墨冲过去,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聂铮抓住他手腕,力道大得几乎捏碎骨头:“……药……抑蛊……”

      荆墨赶紧从药箱里翻出一个小玉瓶,倒出两颗赤红色的药丸,塞进聂铮嘴里。这是他从师父册子里看到的配方——用蚀月草叶配制的抑蛊丹,能暂时压制蛊虫活性。

      聂铮吞下药丸,剧烈颤抖的身体渐渐平复。他闭上眼睛,靠在荆墨肩上,呼吸急促而混乱。

      荆墨扶着他坐到一块干燥的石头上,检查他的伤势。内伤加重了,蛊虫反噬也更严重,但至少人还活着。

      他抬头看向那根砸死怪物的钟乳石。石柱根部断裂的地方,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原来钟乳石是中空的,里面藏着东西。

      荆墨让聂铮靠好,自己爬上去查看。洞口不大,勉强能容一人钻进去。里面很黑,他摸出火折子点燃,借着微光,看到洞内壁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

      是古篆。

      荆墨勉强能认出一些。这些字记载的,是关于这条暗河和那个怪物的来历。

      原来这条暗河叫“黄泉道”,是古代某个邪教用来运送“祭品”的水路。那个怪物是他们用蛊术培育的“守河灵”,已经活了至少三百年。而洞内最深处,藏着那个邪教最重要的秘密——关于“血蛊”的完整记载,以及……蚀月草的培育方法。

      荆墨心跳加速。他继续往下看,字迹在这里变得潦草,像是匆忙刻下的:

      【余乃薛长青,循蛊踪至此。此地蚀月草已绝,然余发现,守河灵体内孕有‘蛊母’之卵。若得此卵,或可逆向推演蛊术,寻破解之法。然余力竭,未能取之。后人若至,切记:卵在灵体心脏,需以蚀月草汁液浸泡三日,方可取用。】

      师父真的来过这里。

      他甚至找到了破解蛊术的关键——蛊母卵。但因为没有蚀月草汁液,无法取出。

      荆墨爬出洞口,看向暗河里那具正在下沉的怪物尸体。心脏……得剖开那东西。

      可他们没有蚀月草汁液。师父留下的那片干叶,药力早就流失殆尽了。

      “怎么了。”聂铮虚弱的声音传来。

      荆墨把洞内所见告诉了他。聂铮听完,沉默片刻:“那就去找蚀月草。”

      “你知道哪有?”

      “不知道。”聂铮说,“但既然这东西存在,就一定能找到。”

      荆墨苦笑。谈何容易。百年一遇的草,伴尸骨而长,生于极阴之地——这种地方,天下能有几处?

      但聂铮的眼神很平静,好像只是在说“今天吃什么”一样简单。

      “先离开这里。”荆墨说,“这溶洞不能久待,血腥味会引来别的东西。”

      他扶着聂铮站起来,两人沿着暗河边的一条狭窄石道往前走。石道是人工开凿的,很粗糙,勉强能容一人通过。走了约莫半炷香时间,前方出现了光亮。

      是出口。

      两人加快脚步,走出溶洞的瞬间,刺眼的阳光让他们几乎睁不开眼。

      眼前是一片陌生的山林。树木高大,遮天蔽日,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腐叶的气息。回头看,溶洞出口隐藏在一道瀑布后面,水帘落下,完全掩盖了洞口。

      瀑布下方是一个深潭,潭水清澈,能看到底下的鹅卵石。潭边开着些野花,蝴蝶在花间飞舞,和刚才溶洞里的阴森恐怖判若两个世界。

      “这是哪。”聂铮问。

      荆墨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罗盘——药箱里的备用品,虽然简陋,但能辨方向。他看了看指针:“北面。我们还在山区,但应该离那个山谷很远了。”

      也就是说,暂时安全了。

      荆墨扶着聂铮在潭边坐下,用清水清洗伤口,重新上药包扎。他自己左臂的毒也渐渐消退,虽然还是麻木,但至少不会恶化了。

      “接下来去哪。”聂铮问。

      荆墨想了想:“先找个地方养伤。你的内伤和蛊毒都需要静养。然后……”他看向北方,“去找蚀月草。师父的册子里提到过几个可能生长蚀月草的地方,最近的一处在‘黑风岭’,往北走七天路程。”

      “黑风岭。”聂铮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那地方我知道。常年瘴气弥漫,毒虫遍地,是片死地。”

      “所以才可能长蚀月草。”荆墨说,“你去过?”

      “没有。”聂铮说,“但血刀门的记载里提到过,七十年前,门中一位前辈去过黑风岭,回来后就疯了,嘴里一直念叨‘草吃人’。”

      草吃人。

      荆墨心里一沉。但他没说什么,只是默默整理药箱。

      太阳越升越高,林间传来鸟鸣虫叫,一片生机盎然。可两人都知道,这平静只是暂时的。司空家的人还在找他们,蛊毒和伤势随时可能爆发,前路是更险恶的黑风岭。

      但至少,他们有了方向。

      有了目标。

      “休息一会儿。”荆墨说,“傍晚再出发。”

      聂铮点头,靠在潭边一块大石上,闭上了眼睛。

      荆墨坐在他对面,看着男人伤痕累累却依然挺拔的侧影,又看了看自己同样狼狈的模样,忽然笑了一下。

      两个半死不活的人,要去找一株可能根本不存在的草,来解一个延续了七十年的蛊。

      真是疯了。

      但疯就疯吧。

      江湖本来就不是给正常人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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