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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谷底残卷 ...

  •   荆墨是被疼醒的。

      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后背的箭伤、被毒虫叮咬的右臂、从悬崖坠落时撞在松枝上的肋骨,还有内腑震荡带来的恶心感。他睁开眼,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清晰起来。

      天色微明,晨光从悬崖上方艰难地透下来,照亮了这个深谷底部。他们挂在一棵横生的古松上,松枝粗壮,但已经断了好几根,显然承受不住两个成年男子的重量。聂铮就挂在他旁边,一只手还死死抓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攥着血刀的刀柄,刀尖深深刺进树干,这才让他们没直接摔下去。

      “聂铮。”荆墨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

      聂铮没反应,眼睛紧闭,脸色惨白得像死人。荆墨强忍着疼,挪过去探他脉搏——微弱,但还在跳。肩膀和肋下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但皮肉翻卷,边缘发黑,是中毒加深的迹象。

      得下去。

      荆墨抬头看了看上方。悬崖至少有三十丈高,峭壁近乎垂直,长满湿滑的苔藓,爬上去是不可能的。他又低头看脚下——下面是条乱石滩,离松树约莫三丈高,跳下去不死也得断腿。

      但松树撑不了多久了。他能听见树干内部传来细微的断裂声。

      荆墨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摸出最后两根银针,扎进自己大腿穴位。针尖入肉的瞬间,剧痛让他眼前一黑,但紧接着,麻木的双腿恢复了部分知觉。这是激发潜力的法子,事后会瘫上好几个时辰,但现在顾不上了。

      他解下腰带,一头拴在松枝上,另一头缠在自己手腕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去解聂铮腰间的束带。聂铮的腰带是牛皮制的,很结实,荆墨费力地将其拆下,同样拴在松枝上。

      两条腰带接在一起,长度勉强够到离地面一丈左右。

      够用了。

      荆墨先将自己那条腰带末端系在聂铮腋下,打了个死结,然后拖着昏迷的聂铮,一点一点往下放。聂铮很重,荆墨手臂抖得厉害,好几次差点脱手。当聂铮双脚触地时,荆墨已经满头冷汗。

      他自己也顺着腰带滑下去,落地时双腿一软,直接跪在地上。他喘了几口气,才去查看聂铮的情况。

      聂铮还在昏迷,但呼吸平稳了些。荆墨撕开他肩头的衣物,箭伤周围的皮肉已经发黑溃烂,脓血流出来,散发着腐臭味。必须立刻清创,否则就算蛊虫没要他的命,这毒也能让他烂穿肩胛骨。

      可药箱在上头,挂在松枝上。

      荆墨仰头看着那个摇摇欲坠的药箱,咬了咬牙,又爬了上去。这次没腰带借力,他只能抱着湿滑的树干一点一点挪,手指抠进树皮裂缝,指甲翻了好几个,血淋淋的。

      好不容易够到药箱,他刚把它从松枝上解下来,脚下踩的那根树枝就“咔嚓”一声断了。

      荆墨整个人往下坠,他下意识抱紧药箱,后背重重撞在下一层树枝上,喉头一甜,喷出一口血。他挂在树枝上缓了好一会儿,才手脚并用地爬下来,瘫在聂铮身边,半天没动弹。

      太阳完全升起来了,谷底被照亮。这是个狭长的山谷,两侧都是峭壁,谷底有条小溪,水很清,能看到底下的鹅卵石。乱石滩上长着些不知名的野草,开着紫色的小花。

      荆墨强撑着坐起来,打开药箱。谢天谢地,里面的瓶瓶罐罐虽然摔得东倒西歪,但基本没碎。他找出金疮药、解毒散和干净的布条,开始给聂铮处理伤口。

      清创的过程很痛苦,聂铮在昏迷中无意识地抽搐,牙关紧咬,额头上全是冷汗。荆墨用溪水冲洗伤口,把腐肉一点点刮掉,撒上药粉,包扎。做完这一切,他已经累得几乎虚脱。

      但还不能休息。

      荆墨从药箱里翻出一个小布袋,里面装着几块干粮——已经被压碎了,但还能吃。他掰了一小块塞进聂铮嘴里,聂铮无意识地咀嚼、吞咽。荆墨自己也吃了点,又喝了几口溪水,总算恢复了些力气。

      他把聂铮拖到一块平整的大石旁,让他靠着石头,然后自己也坐下去,开始处理自己的伤。后背那支箭射得不深,荆墨咬牙把它拔出来,带出一蓬黑血。他给自己上了药,包扎好,又吃了颗解毒丸,这才靠着石头喘气。

      太阳越升越高,谷底暖和起来。荆墨眯着眼睛,看着悬崖上方那片狭小的天空。司空羽的人肯定在找他们,但这么深的谷底,一时半会儿下不来。他们至少有一天的喘息时间。

      一天之后呢?

      聂铮的蛊毒、两人的内伤、外面的追杀……每一样都是死局。

      荆墨苦笑一声,闭上眼睛。太累了,累得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他很快睡着了,睡得不安稳,梦里全是三年前那场瘟疫——满城的哀嚎,扭曲的尸体,还有师父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他是被一阵咳嗽声惊醒的。

      睁开眼睛时,太阳已经偏西。聂铮靠着石头,正在剧烈咳嗽,每咳一声都带出血沫子。荆墨爬过去,探他额头——滚烫。

      “发烧了。”荆墨皱眉,从药箱里翻出退热的药丸,喂聂铮服下。聂铮吞咽得很艰难,药丸卡在喉咙里,荆墨只好掰开他的嘴,一点点灌水送下去。

      “水……”聂铮哑声说。

      荆墨用叶子卷成筒,从溪里舀来水,喂给他喝。聂铮喝得很急,呛到了,又是一阵咳嗽。

      “慢点。”荆墨拍他后背。

      聂铮缓过来,抬眼看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因为高烧而有些浑浊,但神志是清醒的。

      “我们还活着。”他说。

      “暂时。”荆墨说,“你蛊毒发作,我内伤不轻,外面至少三十个人在找我们。”

      聂铮沉默片刻,问:“这是哪。”

      “不知道。谷底。”荆墨指了指悬崖,“掉下来时挂树上了,不然已经摔成肉泥。”

      聂铮试着动了动,立刻疼得眉头紧皱。他低头看自己包扎好的肩膀和肋下,又看向荆墨同样包扎着的后背。

      “你救的我。”他说。

      “互相的。”荆墨说,“没你那一刀钉进树干,我们早掉下来了。”

      聂铮没再说话,只是看着谷底。阳光斜照进来,在乱石滩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溪水潺潺,偶尔有鸟鸣从悬崖上方传来,显得遥远而虚幻。

      “得找路出去。”聂铮说。

      “我知道。”荆墨站起身,“你在这等着,我沿着溪流往下游看看。水往低处流,下游可能有出口。”

      “一起去。”

      “就你现在这样?”荆墨挑眉,“站都站不稳,别拖累我。”

      聂铮盯着他,眼神固执。荆墨和他对视了几息,最终败下阵来:“行行行,一起。但走不动了别指望我背你。”

      他把聂铮扶起来。聂铮拄着血刀当拐杖,一步一挪地跟着荆墨往溪流下游走。谷底很窄,最宽处不过三丈,两边峭壁长满青苔和藤蔓,滑不溜手,根本爬不上去。

      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前方出现一个弯道。溪流在这里拐了个弯,冲出一片小小的沙滩。沙滩上除了鹅卵石,居然还有些别的东西——

      半截腐朽的木桩,一个生锈的铁锅,还有……一座低矮的石屋。

      石屋很简陋,就是用大石块垒起来的,屋顶已经塌了一半,露出里面的横梁。门板早就不见了,只剩下一个黑洞洞的门洞。

      荆墨和聂铮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这种深谷底部,怎么会有人住过?

      两人小心翼翼靠近石屋。荆墨从药箱里摸出一把药粉,聂铮则握紧了血刀。他们走到门洞前往里看——里面很暗,但能看见简单的石床、石桌,还有一个石头垒的灶台。灶台旁堆着些干柴,已经朽了。

      “有人住过。”荆墨说,“但很久没人来了。”

      他们走进石屋。里面有一股霉味和尘土味,角落里结着蜘蛛网。石床上铺着一层干草,已经烂成了碎屑。石桌上放着几个陶碗,碗底积着灰尘。

      荆墨在屋里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正打算离开时,聂铮忽然开口:“这里。”

      他站在石床旁,用刀尖拨开床头的干草。干草下露出一块松动的石板。聂铮撬开石板,底下是个浅浅的凹坑,坑里放着一个油布包裹。

      荆墨接过包裹,很轻。他拆开油布,里面是一本薄薄的册子,纸张已经发黄发脆,边缘破损得厉害。册子封面上没有字,翻开第一页,是几行潦草的字迹:

      【余薛长青,药王谷弃徒。穷尽半生,终窥‘血蛊’之秘。此册所载,乃破解之法。然余已遭反噬,时日无多。若有缘人得之,望能终结此祸,莫再贻害人间。】

      薛长青。

      荆墨的手抖了一下。这是他师父的名字。

      他快速翻看册子。里面记载的是一种名为“血蛊”的蛊术——以人血为媒,以特定药材为引,将蛊虫植入血脉,代代相传。中蛊者月圆时必发狂,神志渐失,最终或疯或死。而破解之法……

      荆墨瞳孔骤缩。

      破解之法,需要两样东西:一是母蛊宿主的鲜血,二是“蚀月草”炼制的丹药。

      册子最后几页,画着一株奇特的草——茎叶漆黑,只在月圆之夜开花,花瓣如血。旁边有小字标注:“蚀月草,生于极阴之地,伴尸骨而长,百年一遇。”

      而最后一页,贴着一片干枯的草叶。

      漆黑如墨,叶脉猩红。

      就是蚀月草。

      荆墨抬头,看向聂铮。聂铮也正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从屋顶漏洞漏下的光。

      “你师父……”聂铮说。

      “他知道。”荆墨声音干涩,“他知道你家的‘诅咒’是什么,也知道怎么解。他留下这本册子,等着有人发现。”

      “那他为什么不说?”

      荆墨翻到册子中间一页,那里夹着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只有一句话:

      【司空氏已掌控大半江湖,余若泄露此秘,必遭灭口。后人若见,切记:先除司空,再解蛊毒。否则天下大乱,生灵涂炭。】

      石屋里安静下来。溪水声从外头传来,显得格外清晰。

      聂铮靠着石床坐下,闭上眼睛。许久,他开口:“所以,司空家就是种蛊的人。”

      “至少是其中之一。”荆墨把册子收好,重新裹进油布,“你祖上的骨蛊,三年前的瘟疫,现在的栽赃——都是他们干的。他们要控制江湖,需要两样东西:一样是能让人发狂听令的蛊,一样是能解百毒、也能制百毒的医术。”

      他看向聂铮:“而你和我,就是他们要掌控的‘工具’。”

      聂铮睁开眼,眼底一片冰冷:“那就让他们试试,看这工具会不会反噬其主。”

      荆墨笑了,把油布包裹塞进怀里:“先养伤。伤好了,我们再跟他们算账。”

      太阳渐渐西沉,谷底暗下来。荆墨在石屋外生了堆火,用那个生锈的铁锅煮了些溪水,泡软了干粮,和聂铮分着吃了。火光映着两人的脸,一个苍白瘦削,一个伤痕累累。

      “你说,”荆墨忽然开口,“我师父当年是不是也在这里住过?”

      聂铮看向那间石屋:“可能。”

      “那他为什么离开?”

      “也许是被发现了。”聂铮说,“也许……是去找蚀月草了。”

      荆墨沉默。他看着跳跃的火光,想起师父最后那几年总是出门,一去就是几个月,回来时总是疲惫不堪,身上带着各种伤。他当时以为师父是去采药,现在想来,恐怕不止。

      “等出去后,”荆墨说,“我要去师父去过的地方看看。他一定还留下了别的线索。”

      聂铮点头:“我跟你一起。”

      “你伤好了?”

      “死不了就行。”

      荆墨笑了,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星噼啪炸开,飞向夜空,很快消失在黑暗里。

      谷底寂静,只有水声和火声。

      但在这寂静之下,某种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他们不再是被追杀的亡命徒。

      他们是握住了真相碎片,即将反击的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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