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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追魂盘 ...

  •   脚步声停在岩缝外三步远的地方。

      荆墨屏住呼吸,透过蕨类植物的缝隙往外看。四个追兵,清一色的灰衣劲装,腰佩雁翎刀,为首的是个独眼汉子,手里托着个巴掌大的铜盘——罗盘样式,中央一根血红色的指针正在轻微颤动。

      追魂盘。

      荆墨听说过这玩意儿。据说是西域异人用蛊虫炼制的邪物,能追踪特定气味或血脉波动,百丈之内无处遁形。司空明为了抓他们,真是下了血本。

      独眼汉子盯着铜盘,指针颤巍巍地指向岩缝方向,但尚未完全稳定。他眯起那只完好的眼睛,扫视着周围茂密的植被:“这附近有血迹味。仔细搜。”

      另外三人散开,刀尖拨开草丛,一寸寸探查。

      荆墨退回岩缝深处。聂铮仍蜷缩在地上颤抖,“阴阳引”的药力正与他体内的东西激烈对抗,男人裸露的皮肤下血管狰狞凸起,那些暗红色的蛛网状纹路已从脖颈蔓延至胸口,在昏暗光线下像活物般微微搏动。

      不能被发现。以聂铮现在的状态,别说战斗,连站起来都难。

      荆墨迅速从药箱里摸出两个小瓷瓶。一瓶装着淡黄色粉末——“遮息散”,能暂时掩盖人体气味;另一瓶是半透明的膏体——“拟苔膏”,抹在皮肤上能模拟植物色泽与气息。

      他先往自己和聂铮身上撒了厚厚一层遮息散,又将拟苔膏快速涂抹在两人裸露的皮肤、衣物边缘。药膏触体冰凉,很快在表面形成一层青灰色的薄膜,与岩缝内的苔藓、地衣融为一体。

      外头传来刀尖刮擦岩石的声音,越来越近。

      “头儿,这儿有块大石头!”一个年轻些的声音喊。

      “撬开看看。”独眼汉子命令。

      荆墨盯着岩缝入口。两块巨岩交叠的缝隙本就不宽,又被藤蔓蕨类遮掩,若不仔细看很难发现。但若是对方执意要撬……

      他低头看了眼聂铮。男人仍在剧痛中无意识地痉挛,牙关紧咬,额角青筋暴跳。荆墨伸手按住他肩膀,用口型无声地说:“撑住。”

      聂铮涣散的瞳孔艰难聚焦,与他对视一眼,微微点头。

      外头传来撬动岩石的闷响,碎石簌簌落下。一道光从逐渐扩大的缝隙漏进来,照亮了岩缝内飞舞的尘埃。

      “等等!”独眼汉子忽然喝止。

      撬石声停下。

      “追魂盘指针乱了。”独眼汉子的声音带着疑惑,“刚才还指着这边,现在四面八方乱转……”

      “是不是坏了?”另一人问。

      “不可能。出发前刚用血祭过。”独眼汉子顿了顿,“除非……这附近有干扰的东西。”

      荆墨心里一动。他看向聂铮身上那些搏动的暗红纹路——蛊虫?追魂盘也是蛊物,同类相斥?

      外头沉默了几息。

      “头儿,还撬吗?”年轻追兵问。

      独眼汉子似乎在犹豫。荆墨听见铜盘被反复拍打的声音,指针磕碰铜壁发出“咔哒”轻响。

      “先不撬。”独眼汉子最终说,“这石头太大,撬开动静不小,万一真不是反而打草惊蛇。你们俩往东,小六跟我往西,再搜五十丈。若还找不到,回头调人手彻底搜这片。”

      “是!”

      脚步声渐远。

      荆墨等了约莫半盏茶时间,确定外头彻底安静了,才缓缓呼出一口气。他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发现掌心全是湿的。

      “走了。”他低声对聂铮说。

      聂铮没回应。男人蜷缩成一团,呼吸急促而混乱,那些暗红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不是消失,是往体内收缩。每收缩一寸,聂铮的身体就剧烈抽搐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皮肉钻进骨头。

      荆墨脸色变了。这不是好兆头。

      他迅速取出银针,在聂铮心口、丹田、百会各下一针,强行稳住气血。针尖触及皮肤的瞬间,他感觉到一股诡异的脉动从聂铮体内传来——不是心跳,更像是……虫足爬搔。

      蛊虫入骨。

      荆墨倒抽一口冷气。他师父笔记里提过这种情况:蛊虫入骨,与宿主共生,除非宿主死,否则无法剥离。聂铮祖辈所谓的“诅咒”,根本就是被人种了代代相传的骨蛊!

      “聂铮。”他按住男人肩膀,“听我说。你体内的东西不是诅咒,是蛊。有人在你祖辈身上种了蛊,这蛊随血脉传了下来。”

      聂铮艰难地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血丝:“……蛊?”

      “对。”荆墨语速极快,“所以月圆会发作——不是月亮的问题,是蛊虫在月圆时阴气盛,活性最强。所以你家人会发狂,会丧失理智,因为这蛊会蚕食宿主神志!”

      聂铮瞳孔骤缩。

      “有解吗。”他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荆墨沉默了。他想起师父笔记最后一页那些潦草的字迹:

      【骨蛊者,以血养之,代代相承。母蛊不死,子蛊不绝。欲解,必寻母蛊宿主,杀之,子蛊自亡。然母蛊宿主多为种蛊者自身,或已传数代,寻之如大海捞针。若强行剥离,宿主必亡。】

      “有。”荆墨最终说,“找到种蛊的人,或者找到母蛊现在的宿主,杀了。你体内的子蛊就会死。”

      聂铮闭上眼睛,胸膛剧烈起伏。良久,他睁开眼:“所以,我爹,我爷爷,我太爷爷……他们不是命该如此,是被人害的。”

      不是疑问,是陈述。

      “是。”荆墨说。

      聂铮没说话。他撑着手臂,一点点坐起来,动作僵硬得像一具提线木偶。那些暗红纹路已经全部缩回体内,只在皮肤下留下淡淡的青灰色痕迹,像某种诡异的刺青。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节修长,掌心有厚茧,手背上血管清晰。就是这样一双手,握过刀,杀过人,也曾在月圆之夜不受控制地撕扯自己的皮肉。

      “我要找到那个人。”聂铮说,声音平静得可怕,“我要他血债血偿。”

      荆墨看着他,忽然问:“你就不怀疑,这可能跟我查的毒案有关?”

      聂铮转头。

      “追魂盘是司空明的人拿的。能弄到这种东西的人,会是一般的江湖败类吗?”荆墨说,“你家的骨蛊,我师父的死,三年前的瘟疫案,现在的栽赃——如果这些都是同一只手在操控呢?”

      岩缝里安静下来。

      远处林间传来鸟雀惊飞的声音,扑棱棱一片。

      “你的意思是,”聂铮缓缓说,“我们查的是同一件事。”

      “对。”荆墨从怀里摸出那枚缴获的令牌,铜质,正面刻“明”,背面刻着一个小小的、扭曲的虫形图案,“我仔细看过这图案。不是装饰,是蛊纹——跟你刚才身上浮现的那些纹路,是同源。”

      他把令牌递给聂铮。

      聂铮接过,指腹摩挲着那个虫形图案。很浅,几乎看不清,但触感凹凸分明。他盯着看了很久,久到荆墨以为他又要陷入沉默。

      “那就一起查。”聂铮最终说,将令牌抛还给荆墨,“你找你的毒案真凶,我找我的种蛊之人。若真是同一个人……”

      他顿了顿,琥珀色的眼睛里掠过一丝冰冷的杀意。

      “我把他剁碎了喂蛊。”

      荆墨笑了:“行,就这么说定了。”

      他收拾好药箱,将剩余的遮息散和拟苔膏收好,又从药箱夹层摸出两个油纸包:“吃点东西。压缩干粮,虽然难吃,但顶饿。”

      聂铮接过一包,撕开,里面是几块黑乎乎的饼状物,硬得像石头。他掰下一小块塞进嘴里,慢慢咀嚼。

      荆墨自己也啃了一块,边嚼边说:“追兵虽然暂时走了,但肯定还会回来。这岩缝不能久待。等你稍微恢复点体力,我们得换个地方。”

      “去哪。”聂铮问。

      “往北。”荆墨咽下干粮,喝了口水,“薛伯。”

      “谁。”

      “哑医薛伯。”荆墨说,“我师父的故交。当年我师父死前,曾托人给我带过一封信,信里就三个字:找薛伯。我之前一直没想明白什么意思,现在大概懂了——薛伯可能知道骨蛊的事。”

      聂铮动作一顿:“他在哪。”

      “不清楚。信里没写。”荆墨说,“但我师父生前常去一个地方采药——‘鬼哭岭’。那地方险恶,毒虫瘴气遍布,一般医者不会去。薛伯既然是我师父故交,医术造诣想必不低,说不定会在那种地方隐居。”

      “鬼哭岭远吗。”

      “往北走,快马三天,步行……至少七天。”荆墨看向聂铮,“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步行撑不到。”

      聂铮没说话,只是默默吃完手里的干粮,又喝了口水。他试着运功,内力刚提起就一阵剧痛,丹田里像有无数根针在扎。

      “需要几天恢复。”他问。

      “正常情况,肺伤加蛊虫反噬,至少半个月。”荆墨说,“但我可以配药强行激发你体力,代价是伤好后会虚弱一个月。”

      “配。”

      “想清楚了?”荆墨挑眉,“虚弱一个月,意味着这期间你几乎没战斗力,遇到危险得全靠我。”

      聂铮看着他:“你行吗。”

      荆墨被噎了一下,随即笑了:“试试看呗。反正最坏结果,不过是一起死。”

      他从药箱里翻出几味药材,开始现场配药。没有药碾,就用石头捣碎;没有炉火,就借岩缝漏进的日光晒制。手法娴熟得像做过千百遍。

      聂铮靠在岩壁上,看着荆墨忙碌的背影。青衫洗得发白,肩胛骨瘦得硌人,左眼角那道毒痕在光线下泛着妖异的紫。

      一个用毒的,一个中蛊的。

      两个被全江湖追杀的怪物,要穿过七百里的追杀网,去找一个可能根本不存在的哑医。

      真是疯了。

      但他忽然觉得,这样也不错。

      至少,不再是一个人了。

      ---

      外头天色渐暗,林间传来夜枭的啼叫。

      荆墨配好了药,是三颗龙眼大的黑色药丸,散发着浓烈的腥苦味:“一天一颗,连服三天。服下后会浑身发热,内力暂时恢复七成,但药效一过,你会瘫软如泥。”

      聂铮接过药丸,毫不犹豫吞下一颗。

      药丸入腹,一股灼热的气流瞬间从丹田炸开,冲向四肢百骸。剧痛袭来,像有火在经脉里烧,但伴随着剧痛,原本枯竭的内力开始疯狂涌动。

      他握了握拳,指节发出“咔吧”脆响。

      力量回来了。

      虽然只是暂时的。

      “能走了吗?”荆墨背起药箱。

      聂铮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肋下的伤口还在疼,但已不影响行动。他抓起靠在岩壁上的血刀,粗布包裹的刀身在昏暗光线下沉甸甸的。

      “走。”

      两人钻出岩缝,踏入渐浓的暮色。

      前方是七百里的未知路途,后方是无穷无尽的追杀。

      但这一次,他们有了方向。

      鬼哭岭。

      薛伯。

      以及,藏在迷雾后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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