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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恶鬼与凶神 ...

  •   聂铮醒来时,首先感觉到的是痛。

      肋下的箭伤火烧火燎,右臂软筋散引发的酸麻已蔓延至肩胛,最要命的是丹田里那股熟悉的、每月都会如期而至的躁动——像有一团火在烧,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扭曲。

      月圆将近。

      他猛地睁眼,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山洞里。洞不深,约莫两丈见方,洞口被密密麻麻的藤蔓遮挡,只漏进几缕惨淡的晨光。身下铺着干草,还算柔软。

      篝火在洞中央噼啪作响,火上架着个破瓦罐,煮着不知什么东西,散发出一股苦涩的药味。

      荆墨背对着他坐在火边,正用两根树枝小心翻动着什么。晨光透过藤蔓缝隙落在他身上,将那件湿了又干、皱巴巴的青衫照得半透明,隐约可见底下瘦得硌人的肩胛骨。

      聂铮没动。他屏住呼吸,目光扫视四周——他的刀靠在洞壁,仍裹着湿布,药箱放在荆墨脚边,箱盖开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瓶罐,洞内没有第三个人的气息。

      暂时安全。

      他试着运功,内力刚提至胸口就一阵剧痛,喉头涌上腥甜。箭伤比预想中深,恐怕伤了肺脉。

      “别乱动。”

      荆墨头也不回,声音平静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你肋下第三根肋骨裂了,肺叶有淤血。强行运功,血涌进颅脑,轻则失明,重则当场毙命。”他顿了顿,补充道,“我救你花了三颗‘九转护心丹’,很贵的。”

      聂铮沉默。他慢慢坐起身,靠上洞壁,这个动作牵动伤口,让他额头渗出冷汗。

      “为什么救我。”他问。声音比昨晚更哑。

      荆墨终于转过身,手里拿着两根树枝,树枝上各串着一条烤得焦黑的鱼。他将其中一条递给聂铮。

      “你踹我下河前把刀塞给我了。”荆墨说,“那意思不就是‘替我保管好,我死了你也别弄丢’?”

      聂铮没接鱼,只是盯着他。

      荆墨与他对视片刻,叹了口气:“好吧。实话是,对岸追兵至少二十人,个个带弩。我一个人跑不掉,带着个能打的伤员,至少遇到危险时你能挡刀。”

      很坦诚。坦诚得近乎冷酷。

      聂铮这才接过鱼,咬了一口。鱼肉外焦里生,腥气扑鼻,但他咀嚼得很仔细,连细小的鱼刺都嚼碎咽下——这是多年野外生存养成的习惯,不浪费任何一点能量。

      “你的毒,三个时辰早过了。”荆墨指了指他右臂,“但你现在手臂应该比中毒时更麻,对不对?”

      聂铮动作一顿。

      “软筋散里我加了点别的东西。”荆墨从药箱里摸出一个小瓷瓶,放在两人之间的地上,“‘寻踪粉’。中毒者十二个时辰内,皮肤会散发一种特殊气味,常人闻不到,但我养的药蜂能追踪百里。”

      他笑了笑,笑容里没什么温度:“本来是用来防你拿到解药就翻脸杀我的。不过现在看来,用不上了。”

      聂铮放下鱼,缓缓卷起右臂衣袖。小臂上那片红点已变成暗紫色的斑块,皮肤下血管凸起,像盘踞的毒虫。

      “这是什么。”他问。

      “你的血有问题。”荆墨凑近了些,晨光中他眼角的毒痕越发明显,“软筋散只是引子,它把你血液里某种潜伏的东西勾出来了。这东西……很邪门。”

      他从药箱里取出银针,在火上烤了烤:“手伸过来,我取点血。”

      聂铮没动。

      “怕我下毒?”荆墨挑眉,“我要杀你,昨晚你昏迷时有十七种方法让你死得无声无息。”

      僵持了三息。

      聂铮伸出右臂。

      银针刺入皮肤,取出的血在瓷碟中呈现出诡异的暗紫色,甚至微微发亮。荆墨盯着那血看了很久,眉头越皱越紧。

      “你每月月圆前后,是不是会心烦气躁,内力不受控制,严重时甚至失去神智?”

      聂铮眼神骤冷:“你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但我师父的笔记里提过类似症状。”荆墨将银针在火上灼烧消毒,针尖发出“滋滋”轻响,“七十年前,漠北‘血狼部’有一支族人,天生血脉异常,月圆时战力暴涨,但也会逐渐丧失理智,最后要么疯狂而死,要么被族人处决。他们称之为‘狼诅’。”

      他看向聂铮:“你祖上,可有漠北血统?”

      山洞陷入死寂。只有篝火噼啪声,和洞外隐约的鸟鸣。

      良久,聂铮开口:“血刀门初代祖师,聂狂,来自漠北。”

      荆墨“哦”了一声,又去翻药箱:“那就说得通了。不过你家的‘诅咒’可能不是天生的,更像是……被人下了某种延续血脉的毒。”

      他翻出一本边缘破损的旧笔记,快速翻阅:“师父记载,血狼部的‘狼诅’其实是一种寄生蛊。母蛊入体后,会随血脉传承,子蛊在宿主体内沉睡,月圆时阴气盛,子蛊苏醒,释放毒素刺激宿主狂化……”

      “有解吗。”聂铮打断他。

      荆墨合上笔记,看着他:“理论上,找到母蛊宿主,杀之,子蛊全部消亡。但七十年前血狼部就灭族了,母蛊宿主应该早就死了。你家的‘诅咒’能传这么多代,要么是母蛊宿主还活着,要么……”

      他顿了顿:“是有人用别的方法,把类似的东西种进了你祖辈血脉里。”

      聂铮闭上眼睛。他想起父亲死前的那个月圆夜,老人蜷缩在祠堂角落,双手抓挠胸口,指甲深陷皮肉,嘴里反复念叨:“刀……刀上有东西……祖训……不能查……”

      “你为什么要查武林大会的毒案。”聂铮忽然问。

      荆墨正在配药的手停住了。

      “有人用我的独门手法下毒,栽赃给我。”他声音很轻,“我不喜欢替人背黑锅。”

      “我也一样。”聂铮说,“现场刀痕是血刀门招式,但不是我斩的。有人想一石二鸟。”

      两人对视。

      晨光渐盛,藤蔓缝隙漏进的光斑在洞内缓慢移动,最终落在两人之间的地上,照亮了那个装着紫色血样的瓷碟。

      “联手。”荆墨说,“你帮我查毒案真凶,我帮你解血脉诅咒。查到真相,各取所需,然后分道扬镳。”

      聂铮盯着他看了很久,久到荆墨以为他会拒绝。

      “好。”

      一个字,干脆利落。

      荆墨笑了,这次笑意终于染上眼角:“那就这么说定了,搭档。”

      他递过一碗刚煮好的药:“喝了,治内伤的。放心,没加料。”

      聂铮接过,一饮而尽。药极苦,苦得他眉头都没皱一下。

      洞外忽然传来隐约的人声,由远及近。

      两人同时警觉。

      荆墨迅速灭掉篝火,聂铮抓起血刀,两人闪到洞口藤蔓后,透过缝隙向外看去。

      五个江湖客打扮的人正在林间搜索,为首的汉子手里拿着一个罗盘状的东西,指针正微微颤动,指向山洞方向。

      “追魂盘……”荆墨低声咒骂,“司空明连这种偏门玩意儿都弄出来了。”

      聂铮握紧刀柄,骨节发白。

      “能打吗。”荆墨问。

      “三个可以。”聂铮说,“五个,你重伤。”

      “那就跑。”荆墨背起药箱,“我知道一条猎道,穿过这片林子有个废弃炭窑,能躲。”

      “你带路。”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冲出山洞,向着密林深处狂奔。

      身后传来追兵的呼喝:“在那边!”

      箭矢破空。

      新的逃亡,开始了。

      而这一次,他们不再是各自为战的亡命徒。

      是背靠着背,刀与毒并立的同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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