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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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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并干扰那个核心,整个系统可能会暂时瘫痪,给你们救人的窗口。但警告:这种干扰可能引发系统的应激反应,会让它更加狂暴。”
“核心一般在哪里?”
“根据有限案例,通常在最大个体的根部,或者地下网络最密集的交汇点。”李一一的语速很快,“我会把声波干扰的具体频率参数发给你,调整到能最大化破坏神经信号但不至于完全摧毁系统的程度——完全摧毁可能会引发不可预知的连锁反应。”
数据包传输过来。谢宇航接收,快速浏览:复杂的频率图谱,针对不同组织类型的调制方案,还有一份关于铱晶共生体可能的行为模式预测。
“另外,”李一一补充,声音突然变轻,“刘启,马飞如果还活着......他可能已经暴露在共生体的孢子里了。那种东西会......改变接触者。做好心理准备。”
屏幕里,李一一咬了咬下唇,那是他焦虑时的习惯动作。
“我会的。”刘启说,声音异常平静,“无论如何,我带他回家。”
通讯结束。驾驶舱里只剩下引擎的嗡鸣和越来越近的目标区域的影像——那朵巨花在视野中逐渐清晰,花瓣缓缓开合,像在呼吸。
谢宇航调整航向,准备降落。他的眼角余光瞥见刘启把那个色子紧紧握在手心,嘴唇无声地动了一下,像是在祈祷,或者承诺。
而在谢宇航自己的精神图景深处,那片有序的星空中,某颗被锁链缠绕的恒星突然爆发出一次剧烈的耀斑。
锁链开始出现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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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蔓勒进甲衣的缝隙,像活着的绞索。
马飞能听见材料变形的声音——轻型甲衣的复合层正在被超过设计值的压力挤压、扭曲。面罩的视野左上角,红色的警告图标已经闪烁了三十分钟:氧气存量9%,循环系统故障,外部压力超标。
但他没力气去管了。
花粉。一定是那些淡金色的、在巨花蕊心飘浮的微尘,它们穿透了甲衣的初级过滤层,融入了他的呼吸循环。现在他的大脑像浸在温水里,思维变得迟缓而松散,疼痛感变得遥远,连死亡的恐惧都蒙上了一层柔软的雾。
“这死法......真不体面。”他对自己说,声音在头盔里听起来陌生而模糊。
藤蔓又收紧了一圈,把他往花朵的方向拖了近半米。现在他离那盛开的死亡只有不到十米了。他能看清花瓣内侧的纹理:不是植物的脉络,是类似肌肉纤维的肉质结构,表面覆盖着细密的、会分泌粘液的绒毛。花蕊处的触须在缓慢蠕动,尖端有微弱的生物荧光,像在黑暗中招引飞虫的灯笼。
曾经有一只翼展三米的甲虫被拖进去。马飞目睹了全过程:触须缠住甲虫的节肢,花瓣如嘴唇般合拢,然后内部传来令人牙酸的挤压和碎裂声,持续了大约两分钟,最后一切归于平静,只有几片甲壳碎片从花瓣缝隙中飘落。
“我大概就和那甲虫一个死法了。”马飞想,甚至有点想笑。
但他笑不出来。面罩内侧凝结了一层水雾,那是他呼吸的水汽,也是身体在极限状态下不受控制的冷汗。他试着动了动手指——还能动,但外骨骼已经彻底断电,现在他全靠自己的肌肉力量在抵抗藤蔓的收紧。而他的力量正在迅速流失。
氧气存量:8%。
马飞闭上眼睛。不是放弃,是为了集中所剩无几的清醒。他需要思考,需要找到哪怕一丝生机。但花粉的毒素让思维像断线的风筝,东飘西荡,抓不住重点。
他想起航天学院的训练课。教官站在全息星图前,声音铿锵:“在绝境中,士兵的第一任务是维持意识清醒。生理会崩溃,但意志必须站立到最后。”
“如果站不住了呢?”有学员问。
“那就坐着思考。如果坐不住,躺着思考。如果连思考都做不到......”教官顿了顿,“那就回忆。回忆你为什么在这里,回忆你在保护什么,回忆谁在等你回去。记忆是最后的锚点。”
记忆。
马飞任由思绪漂流。第一个浮现的画面是童年的家——不,是两个家。生父马皓文和继母的小公寓,生母和继父的带花园的房子。离婚时他才七岁,哭得撕心裂肺,以为世界末日。但后来他发现,他得到了双倍的爱:两个圣诞节,两个生日派对,两对父母竭尽全力弥补他可能缺失的一切。
“马飞,你要记住,”父亲在他考上航天学院那晚说,“爱不是除法,不是分给你一半就少了。爱是乘法,人越多,爱越满。”
母亲则更直接:“飞飞,无论你飞多远,家里永远有你的房间,热着的饭菜,和等你的灯。”
然后是弟弟妹妹。马馨,马皓。两个小家伙相差两岁,都还小,会在他每次回家时扑上来,一个抱左腿一个抱右腿,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马馨喜欢他带回来的星空投影仪,马皓则痴迷于他讲的深空冒险故事——虽然那些故事大多经过美化,省略了真空的死寂和辐射的危险。
“哥,你下次回来,给我带一块外星石头!”马皓眼睛亮晶晶地说。
“我要一朵外星花!”马馨不甘示弱。
马飞看着眼前这朵“外星花”,苦涩地想:妹啊,哥这次可能真的给你带花了,连人带花一起。
氧气存量:7%。
意识开始出现断层。画面跳跃,从童年跳到航天学院,跳到毕业典礼,跳到第一次穿上军装,第一次执行深空任务,第一次目睹恒星在眼前诞生——那是在猎户座星云,一团巨大的气体云在引力作用下坍缩、升温,最终点燃核聚变,光芒刺破黑暗,那一刻他理解了什么是“创造”。
然后画面跳到追龙星区,第九星。
城市在燃烧。不是比喻,是真的在燃烧——感染体的生物质与建筑物混合,形成一种会自燃的畸形结构,街道上流淌着粘稠的、散发恶臭的液体。平民在逃难,军队在建立防线,而他和刘启坐在一架运输机的驾驶舱里,飞越那片地狱。
“你能看见吗?”刘启突然说,手指着下方,“那些东西......它们在重组。不是随机变异,是有规律的。”
马飞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感染体聚集在广场上,身体互相融合、增生,形成更大的、更复杂的结构,像某种噩梦般的雕塑。
“它们在进化。”马飞低声说,“朝着某个方向。”
“或者被某个东西引导。”刘启的表情在仪表盘微光中显得异常严肃,“马飞,如果有一天我变成那样......”
“你不会。”
“我是说如果。如果我变成怪物,你要开枪。别犹豫。”
马飞当时没有回答。现在,在藤蔓的束缚中,在渐渐模糊的意识里,他想:刘启,如果你在这里,你会怎么选?是开枪结束我的痛苦,还是像疯子一样冲进来救我?
他相信是后者。因为刘启就是个疯子。因为他自己也会为刘启做同样的事。
氧气存量:6%。
呼吸变得艰难。每一次吸气都像在抽干胸腔里最后一点空气。马飞感到心跳在变慢,体温在下降,四肢末端开始麻木——这是缺氧的典型症状。但奇怪的是,他的意识反而清晰了一些。
花粉的毒素似乎在缺氧状态下被某种东西抑制了。或者说,他的身体在启动最后的防御机制。
分化不完全。
马飞想起这个词。ABO三性的分化通常在青春期开始,二十岁左右完成。但他卡在了中间:没有成为Alpha、Beta或Omega中的任何一种,却意外开启了“觉察”——那是哨兵或向导在完全觉醒前才会有的初步精神感知能力。
军医的解释是:“你的基因序列有罕见的突变,导致分化过程被干扰。坏处是你可能永远无法获得完整的第二性征和相应的生理优势;好处是,这种突变让你提前接触到了精神层面,虽然不稳定,但在某些极端情境下可能会......出现异常反应。”
“比如?”
“比如在生命受到威胁时,你的精神力可能会暂时性爆发,达到接近觉醒哨兵或向导的水平。但这很危险,没有经过训练的精神力释放可能损伤你自己的大脑。”
现在,马飞感受到了那种“异常反应”。
一种细微的、像电流般的刺痛从脊椎底部升起,沿着神经向上蔓延。不是痛苦,是某种被激活的感觉——他“感觉”到了藤蔓。不是通过触觉,是通过更直接的方式:他感知到了藤蔓内部微弱的生物电流流动,感知到了它们与中央那朵巨花之间的连接,感知到了整个共生体网络那庞大、缓慢、如同深海暗流般的意识流动。
这个网络在“思考”。不是人类的思考,是更原始、更本能的东西:饥饿、生长、扩张、防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