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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热烈夏阳 ...

  •   日子一天天过去,像沙漏里的沙子,悄无声息地溜走。每天的彻夜苦读,让林砚生后脑勺的头发熬白了几根,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黑黄的皮肤干巴的贴在脸颊上,显得下巴更尖了,佝偻的腰,看起来像个苦行僧。但他的成绩,却像坐了火箭一样,蹭蹭地往上涨。

      老师们都很惊讶。谁也没料到,这个平时沉默寡言,被人叫作 “小耗子” 的学生,竟藏着这么大的后劲。班主任甚至在班会上,特意表扬了他。“大家都要向林砚生同学学习,他这种刻苦努力的精神,值得我们所有人敬佩,我们像他学习!”说完便带头鼓掌,掌声稀稀拉拉,轻飘飘的,没半点分量。

      那几个曾经嘲讽过他的男生,也没兴趣说闲话了。他们看着林砚生的成绩单,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林砚生没把表扬放在心上。对他来说,这些赞许就像水面上的泡沫,看着亮,一碰就碎。他心里有数,离音乐学院的分数线还有不小差距,就像沙漠里赶路的人,远远看见绿洲,也得一步一步扎实走过去,不能大意。

      每个周末,他总要挤出点时间去天桥拉二胡。二胡成了他唯一的消遣。只有在拉二胡的时候,他才能松快下来,才能暂时忘记那些堆积如山的试卷和课本。他拉的曲子,也渐渐有了变化。尾音里少了些的凄楚和悲伤,多了一份坚忍的气势,如卧龙待醒,雏鹰欲飞,只待一个时机。

      赵启明偶尔会来天桥上看他。每次来,都会给他带一些复习资料,给他指点一些文化课的重点。“砚生,你进步很快。” 赵启明看着他,眼里满是赞赏,“照这个势头,一年以后,你肯定能考上。”

      林砚生点点头,眼里充满了感激,喉咙发紧说不出话。他心里清楚,要是没有赵启明,他这辈子可能都没勇气想考大学的事,更别说踏进音乐学院的大门。这份恩情,他记在心里,一辈子都不会忘。

      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就像一杯浓茶,初尝时苦涩,回味起来,却有淡淡的清香。林砚生就这么一天天熬着,把日子拆成刷题和拉琴的碎片,硬生生扛了下来。

      很快,就到了自主招生考试的日子。

      那天,林砚生依旧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校服,背着那把二胡,走进了音乐学院的大门。

      校园里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绿树成荫,蝉鸣不停,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花香。来往的学生个个穿着光鲜亮丽,他们谈笑风生,意气风发,手里拿着锃亮的乐器,像一群优雅的天鹅,昂首挺胸地在校园里穿行。林砚生站在人群里,显得格格不入,褪色的校服,沾着泥点的帆布鞋,破旧的二胡。林砚生低着头,加快了脚步,像一只误入天鹅群的丑小鸭,生怕别人多看他一眼。

      文化课考试出乎意料地顺利。题目大多是他复习过的,笔尖在试卷上沙沙作响。他做得很稳,就像农民种庄稼,付出了汗水,总能收获一些粮食。

      专业考试的时候,林砚生抱着他的二胡,走上了舞台。台下坐着一排评委,赵启明也在其中。他看着林砚生,眼里满是期待。

      林砚生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周围的嘈杂瞬间消失,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心跳和指尖的轻微颤抖。他调整了一下呼吸,轻轻把弓杆落在琴弦上。

      弓杆落在琴弦上,琴声缓缓流淌出来。

      他拉的是一首自己改编的曲子。曲子的前半部分,凄婉悠扬,是他过去十几年的人生写照,像一碗苦药,喝得人喉头发紧;曲子的后半部分,却渐渐变得激昂,变得充满力量,像一道惊雷,劈开了黑暗的天空 。那是他对未来的憧憬,对梦想的渴望,是他藏了十几年的不甘心。

      琴声在音乐厅里回荡,婉转悠扬,久久不散。

      台下的评委们,都听得入了迷。他们看着这个瘦骨嶙峋的少年,看着他那双细而狭长的眼睛,看着他手里那把破旧的二胡,眼里充满了震撼。他们听出了琴声里的苦,听出了琴声里的韧,听出了一个少年在命运的泥沼里,拼命挣扎的样子。

      一曲终了,全场鸦雀无声。

      过了半晌,赵启明率先鼓起掌来。紧接着,掌声雷动,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整个音乐厅。

      林砚生站起身,鞠了一躬。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

      他知道,他成功了。

      几天后,录取通知书寄到了林砚生的手里。

      红色的信封,烫金的字体,格外醒目。上面写着:林砚生同学,恭喜你被我校音乐学专业录取。

      林砚生拿着录取通知书,手都在发抖。他直奔公交站,转了三趟车,下车后一路飞奔,跑到了山坡上老沈的坟前。他喘着粗气,心潮澎湃。山坡上的草,长得很茂盛,桃花开得正艳。

      “沈爷爷,我考上了。我考上音乐学院了。” 林砚生跪在坟前,泣不成声,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坟前的青草上,“您听到了吗?我做到了。我没有辜负您。”“您听到了吗?沈爷爷?”

      他在坟前拉了一夜的二胡。拉《二泉映月》,拉他自己改编的曲子。琴声在山间里回荡,余音绕谷,像是老沈的回应。他拉得酣畅淋漓,拉得无怨无悔,把千愁万绪,都融进了琴声里。

      天还没亮透,林砚生回了家。他把录取通知书搁在客厅的桌上,那抹艳红在昏暗的屋里,像一簇跳动的火苗。

      苏文佩起床瞧见了那纸通知书。她拿起来,看了很久很久。手指一遍遍拂过烫金的字,指尖微微发颤。然后她转身进了卧室,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个旧信封,轻轻放在通知书旁边。

      信封很旧,边角都磨破了。

      “这里面有五千块钱。” 苏文佩说,声音依旧清冷。“学费。”

      林砚生愣住了。他看着苏文佩,看着她那双素来没什么温度的眼睛,心里五味杂陈。这五千块钱,对苏文佩来说,不是一笔小数目。她花钱一向节俭,一件衣服能穿十年。

      “谢谢妈。” 林砚生说。这是他第一次,发自内心地叫她一声妈。

      苏文佩没说话。她转过身,走进了卧室。林砚生看着她的背影,发现她的鬓角,竟然有了一丝白发。

      林砚生拿起那个信封。信封里的钱,是崭新的,带着油墨的香味。他知道,这五千块钱,是苏文佩省吃俭用攒下来的。

      他看着卧室的门,心里忽然觉得,苏文佩或许,也不是那么讨厌他。

      录取通知书和旧信封,静静靠在一起,像两颗挨近了的心,终于暖了几分。

      毕业后的假期,过得各有各的模样。有人忙不迭地奔赴饭局,把离别宴摆了一场又一场。有人蜷在家里补觉,把寒窗苦读缺的觉一股脑补回来,也有人背着包去了远方,要把青春的尾巴甩在陌生的风里。

      林砚生的假期,却和从前没什么两样。依旧是每天早出晚归,往天桥上一坐拉起二胡,就是大半天。他倒数着大学开学的日期,心里充满了期待,那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未知。他也倒数着还能在天桥拉二胡的日子,分外珍惜,如诀别前的珍重。

      正午的日头最毒,烈阳炙烤着桥面,空气里飘着柏油被晒化的味道,烫得人脚底发疼。行人都行色匆匆,宁愿绕远路走地下通道,也不肯在这炙烤的天桥上多停留片刻。林砚生却舍不得走,他把二胡搁在膝头,弓弦一动,流泻出来的竟不是往日的沉郁。是些轻快的调子,像山涧的清泉,像掠过麦田的风,像雪后初霁的阳光。琴声裹着点凉意,悄无声息地漫过行人的耳畔。

      行人们脚步不停,却忍不住侧过头,看一眼桥中央那个穿着洗旧 T 恤的少年。目光里没有轻视,没有嘲弄,只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激,这燥热的午后,竟因这琴声,多了几分难得的清爽。

      偶尔有相熟的摊贩路过,会丢给他一瓶冰镇汽水。林砚生道了谢,拧开瓶盖,气泡 “滋啦” 一声涌出来,带着股甜凉的气。他喝一口,汽水的凉意顺着喉咙往下滑,熨帖了五脏六腑。琴声没断,依旧是轻快的调子,和着汽水的气泡声,和着远处的蝉鸣,竟生出几分烟火气的热闹。

      他看着桥下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看着行色匆匆的人来人往,忽然觉得,这段日子像被拉长的胶片,每一帧都值得珍藏。天桥的热风,正午的烈阳,冰镇的汽水,还有指尖下跳动的音符,都是他独有的青春。这份青春里,没有热络的对话,也没有多余的独白。林砚生从出生到如今,这辈子说过最多的话,都是对老沈说的 ,可老沈,已经不在了。

      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他知道,自己终将告别这里,走向更远的地方。但他更清楚,这天桥上的每一寸时光,都将刻进他的骨血里,化作琴声里最动人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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