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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热烈夏阳 ...

  •   音乐学院的校门气派得扎眼。朱红大门漆得厚重,雕花栏杆缠缠绕绕,门口立着块青黑石碑,“市音乐学院”五个墨字嵌在上面,庄严肃穆。

      林砚生站在门前,周遭三五成群,热闹非凡,父母送孩子的,一遍遍叮嘱着什么。林砚生后背发紧,心像被浸了水的棉絮,沉且闷。

      这是个全然陌生的世界。这里的学生,不是一身名牌裹着优渥,就是眉眼间带着天赋的傲气,谈论的音乐理论于林砚生是全然的陌生。脸上的笑容都透着舒展的自信,像温室里养得正好的花,开得张扬。林砚生这些年在天桥上体会了太多的人性冷暖,这个校园会不一样吗?

      林砚生几天前去了天桥附近的杂货市场,买了件纯白色的T恤,一件深蓝色的牛仔裤,衣服的质地粗糙,都软软塌塌的垂在身上。他混在人群里,像一粒灰尘般被淹没,他埋着头,脚步匆匆往宿舍赶,像只“小耗子”一样,不被周遭任何人发现。

      四人间的宿舍,另外三个室友已到齐。

      见他进来,三双眼睛上下扫过,那目光像细针,轻轻刮过皮肤,带着不加掩饰的不屑。

      “你就是林砚生?”身上搭着耐克夹克的男生先开了口,语气里带着点居高临下的随意。他是张扬,父亲是市音乐协会会长。林砚生点点头,喉结动了动,没出声。

      “听说你是天桥上拉二胡的?”另一个男生笑起来,声音里的轻佻像浮尘,扬得满屋子都是。他叫李哲,家里开着连锁店生意。林砚生的脸唰地红了,从耳根蔓延到下颌,他把背包往床沿一放,指尖攥得发白。

      “天桥拉二胡?那跟要饭的有什么两样?”张扬嗤笑一声,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刻薄。

      “我们音乐学院,什么时候也收这种货色了?”另外一个男生跟着笑,笑声撞在墙壁上,反弹回来,刺耳得很。林砚生攥紧拳头,指甲嵌进掌心,钝钝地疼。他没反驳,在这里,他的话轻得像风,掀不起半点波澜。

      “晚上一起去喝点,四年室友,总得熟悉熟悉。”王裕幸提议,语气带着轻松愉快。

      李哲瞥向林砚生:“你去吗?”

      “我去。”林砚生的声音很低,却清晰。

      天刚擦黑,四人去了家新开的串吧。灯光昏暗,红蓝光线撞得人眼晕,仿老砖的墙壁粗糙凹凸,泛着冷硬的光。软乎乎的座位陷下去,像个温柔的陷阱。

      “这家挺火,装修也别致。”李哲翻着菜单,语气随意。林砚生看着菜单上密密麻麻的菜名,只觉得眼花缭乱,每一个字都透着他消费不起的热闹。

      三人点了满满一桌子烤串和小菜,服务员端上了一打啤酒。王裕幸端起倒满啤酒的杯子,大大咧咧地喊:“来,为逝去的青春干杯!”

      “酸不酸?”李哲笑他,举起杯子,“为每天快活干杯!”王裕幸白了他一眼,转而看向林砚生:“你呢?说句什么?”“我想多学点东西。”他的话刚出口,三人的笑声就炸了开来,肆无忌惮,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笑够了,他们便视他为无物,聊天的眼神从不在他脸上停留半秒。

      林砚生望着他们的侧脸,想跟上他们的话题,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怎么也够不着。他的大学生活,就以这样难堪的方式,拉开了序幕。

      在音乐学院,林砚生还是那个沉默的“小耗子”。不参加社团,不赴聚餐,不沾情爱,所有时间都泡在学习和练琴里。他的专业课成绩始终是年级第一,赵启明对他赞不绝口,说他是自己教过最有天赋的学生。可这改变不了什么,嘲笑和排挤依旧围着他,如苍蝇般团团的不肯散去。他有空就泡在图书馆,作业写完了,便翻那些人物传记,想看看别人的人生是怎样铺展开的,竟能写满厚厚的一册,而他,不过一两页便能写完。

      专业课上,赵启明让他上台演奏。林砚生走上讲台,台下立刻起了窃窃私语。“你看那破琴,都快散架了。”“扔垃圾桶都嫌占地方。”

      “天桥来的,能拉出什么正经调子?”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像冰碴子往耳朵里钻。林砚生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弓杆落在琴弦上,琴声缓缓淌了出来。是《二泉映月》,几乎每个人都熟知,老沈教他的。

      琴声凄婉悠扬,像一股冷泉,悄无声息流淌着,在群山间蜿蜒,那股穿透人心的力量,让台下的喧哗瞬间静了下来。张扬脸上的不屑慢慢敛了,李哲撇着的嘴角也收了回去,王裕幸见旁人神色凝重,也坐直了身子,脸上的轻佻淡了。他们看着台上的林砚生,看着他细而狭长的眼睛里藏着的沉郁,看着那把破旧二胡在他手里流淌出动人的旋律,眼里满是惊讶。

      一曲终了,班级里一片寂静。半晌,有人鼓起掌来,这一切却像隔着一层什么,传不到林砚生心里。他站起身鞠了一躬,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知道,琴声能征服他们的耳朵,却改不了他们骨子里的轻视,他的出身,永远是他们嘲弄的把柄。

      下课后,张扬拦住了他。“你那破琴该换了。”张扬的语气里带着施舍的傲慢,“我家乐器行有把上好的紫檀二胡,送你。”

      林砚生摇摇头:“不用了,这把挺好。”这琴是老沈留给他的,是他的根,琴在老沈就在。

      张扬的脸沉了下来,语气冷了几分:“给脸不要脸是吧?”林砚生没理他,径直往前走。张扬看着他的背影,牙齿咬得咯咯响,眼里冷的像结了冰。

      从那天起,张扬处处针对他。练琴时,故意在隔壁大声喧哗,大声嘲笑。有时把他的乐谱撕烂,让他翻遍琴房找不到。最过分的是在公告栏贴了张大字报,骂他是“天桥乞丐”,靠卖惨混进音乐学院。

      林砚生都视而不见,跟这种人计较,只会拉低自己,弄脏了心境。他依旧泡在琴房,练到深夜,指尖磨出血泡,破了结痂,再磨出新的,疼得麻木,却也清醒。

      赵启明看出了他的心事,把他叫到办公室。“别在意旁人的眼光。”

      赵启明的声音温和,“你的天赋和努力,都配得上这里。”林砚生点点头,眼里有感激:“谢谢老师。”

      “我年轻的时候,跟你一样。”赵启明笑了笑,笑容里有几分苦涩,“出身寒微,被人瞧不上。但才华不会被埋没,只要不放弃,总有发光的一天。”

      林砚生看着他,忽然觉得,他们是一类人,都是在泥泞里挣扎着往上爬的人。“我不会放弃的。”他说。赵启明拍了拍他的肩膀:“下个月省里有个二胡比赛,我推荐你去。”林砚生的眼睛亮了,像蒙尘的灯被点亮:“真的吗?”“当然,我信你能拿冠军。”林砚生用力点头,声音发颤:“谢谢老师!”

      接下来的日子,林砚生练琴几乎疯狂,每天十几个小时泡在琴房,指尖的茧子磨了又结,厚得像层硬壳。这是他证明自己的机会,不能输。他的校园生活,几乎和所有人都错开了时间,起的最早,最晚去食堂,最晚回宿舍。他放弃了所有幻想和期待,但他从来没放弃过自己。

      一个月后,比赛如期举行。现场人山人海,全省的二胡高手齐聚于此。

      张扬也来了,一身名牌西装,手里是把昂贵的紫檀二胡,意气风发得像只开屏的孔雀。他看见林砚生,嗤笑一声:“赶紧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林砚生没看他,径直走进后台。

      比赛开始,选手们轮番上台。轮到张扬,他拉了首《赛马》,技巧娴熟,节奏欢快,台下评委微微点头。他下台时,得意地瞥了林砚生一眼,眼神里的傲慢几乎要溢出来。

      终于轮到林砚生,他抱着二胡走上台。台下观众看见那把破旧的琴,窃窃私语,目光像针一样扎过来。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弓杆落下,琴声流淌而出。是他自己创作的《弦上尘埃》。

      琴声里有童年的孤苦,有成长的挣扎,有努力的坚韧,有梦想的微光,如微光穿暗,把台下所有人都拉进了他的世界,在他的世界里游离。观众们听得入了迷,有些早已泪眼婆娑。评委们放下手中的笔,静静聆听。张扬脸上的得意一点点消失,眼里爬满了嫉妒和不甘,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一曲终了,全场死寂。片刻后,雷鸣般的掌声爆发出来,评委们都站了起来,掌声里满是认可。比赛结果出来,林砚生是冠军。

      站在领奖台上,林砚生举着奖杯,高高过头顶。阳光洒在身上,暖得有些不真实。台下赵启明的笑容欣慰,张扬的脸色铁青。他忽然觉得,所有的苦都值了。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天桥上的“小耗子”,他是林砚生,一个靠才华立足的林砚生。

      林砚生拿冠军的消息,很快传遍了音乐学院。同学们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以前嘲笑排挤他的人,如今都围了上来,请教这问询那。张扬不再针对他,遇见了也只是像陌生人一样,擦肩而过,眼里的怨毒藏不住。

      林砚生依旧沉默,他看得明白,这些人的好,都系在那座冠军奖杯上。因利而来的,也会因利而往。他还是每天泡在琴房,练到深夜,只有琴弦的振动,能让他觉得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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