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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三章 雪落无声 ...

  •   从那天起,林砚生每天放学,都会跑到天桥上。他给老人带吃的,有时候是半个馒头,有时候是一根油条,有时候是一碗豆浆。都是他省吃俭用攒下来的。他中午不吃饭,把学校发的营养餐偷偷藏起来,放学带给老人。饿了,就喝自来水,喝得肚子咕咕叫。

      老人姓沈,大家都叫他老沈。老沈教他拉二胡。教他怎么持琴,怎么运弓,怎么按弦。老沈的手指很粗糙,却很灵活。他手把手地教林砚生,很有耐心。林砚生学得很快。他仿佛天生就和这二胡有缘。别人要学几个月的曲子,他几天就能拉得有模有样。

      老沈常说:“二胡这东西,讲究的是个‘情’字。你得把自己的心,掏出来,揉进琴弦里。你心里有什么,弦上就有什么。” 他敲了敲林砚生的胸口,“别憋着,憋着的曲子,不好听。”

      林砚生懂。他把自己所有的委屈,所有的孤独,所有的不甘,都揉进了琴弦里。他拉《二泉映月》,拉得肝肠寸断,听得天桥上的行人都停下了脚步,眼圈发红。他拉《江河水》,拉得撕心裂肺,像有一把刀子,在割着听众的心。

      有时候,老沈累了,林砚生就替他拉。他坐在破草席上,闭着眼睛,弓杆在琴弦上来回游走。琴声悠悠扬扬,飘在天桥的上空,飘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飘在这座喧嚣的城市里。

      路过的行人,有的匆匆走过,有的停下脚步,往搪瓷碗里扔几个硬币。硬币落在碗里,发出清脆的响声。

      上了年纪的人看到拉琴的林砚生,大多同情的说:“这孩子真可怜。”

      大人带着孩子驻足观看的,更成了教育的活靶子,“你看,没妈没爸的孩子啥样,回头别气我了啊。气死了,你也没妈了。”

      林砚生对此视而不见。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沉浸在那二胡声里。

      只有在拉二胡的时候,他才是真正的自己。

      那天,林砚生又去天桥上找老沈。他兜里揣着两个包子,是早上从邻居家的蒸笼里偷拿的,还热乎着。他一路跑着去的,包子的香气飘了一路,馋得他直咽口水。

      可天桥上,空荡荡的。只有那张破草席,孤零零地铺在地上。搪瓷碗翻倒在一旁,里面的硬币滚了一地。

      林砚生的心,猛地一沉。他慌慌张张地跑过去,捡起地上的几个硬币,又把搪瓷碗扶起来。“沈爷爷!沈爷爷!” 他喊着,声音都在发抖。

      周围的小贩告诉他,老沈昨天晕倒了,被救护车拉走了。

      “哪个医院?” 林砚生抓住一个小贩的胳膊,使劲摇晃着。他的指甲嵌进了小贩的肉里,小贩疼得龇牙咧嘴。

      小贩被他晃得不耐烦,皱着眉说:“市立医院。还能是哪个?这附近就这一家大医院。”

      市立医院。

      苏文佩工作的医院。

      林砚生撒腿就跑。他跑得飞快,像一阵风。书包带子在他身后甩来甩去,里面的书本哗啦作响。他穿过马路,穿过人群,穿过那些嘈杂的声音,胸口热的似要炸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老沈。

      他跑到市立医院门口,却不敢进去。他怕遇到苏文佩。

      医院的大门,像一张巨大的嘴,吞噬着来来往往的人。林砚生站在门口,看着那些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心里一阵发怵。他想起苏文佩的眼神,想起她那些冷冰冰的话,脚步就像灌了铅一样,迈不动。

      他在门口徘徊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他跑到挂号处,抓住一个护士的胳膊,急急忙忙地问:“护士姐姐,请问沈爷爷在哪?就是昨天晕倒的拉二胡的爷爷。”

      护士被他问得莫名其妙,皱着眉说:“拉二胡的?医院里这么多病人,我哪知道你说的是谁?”

      林砚生急得快哭了。他比划着:“他头发花白,穿蓝布衫,手里拿着一把二胡…… 他拉的曲子可好听了,叫《二泉映月》!”

      护士不耐烦地挥挥手:“去去去,小孩子家家的,别在这里捣乱。看病要挂号,找人去住院部问。”

      林砚生不肯走。他站在挂号处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不知道住院部在哪,也不知道该怎么问。他像一只迷失方向的羔羊,在这陌生的地方,茫然无措。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走廊里走出来。

      是苏文佩,在工作时最正常的她。此时如果有人说她是神经病,估计都会惹来嘲笑,“你才是神经病!”

      她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手里拿着一份病历。她看到了林砚生,皱了皱眉。“你在这里干什么?”

      林砚生的身子,猛地一僵。他低下头,不敢看她。“我…… 我找个人。”

      “找谁?” 苏文佩的声音,依旧冷冰冰的。她的目光落在林砚生沾着尘土的裤脚上,眉头皱得更紧了。

      “一个拉二胡的爷爷。他昨天晕倒了,被送到这里来了。” 林砚生小声说。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像快要被风吹灭的烛火。

      苏文佩愣了一下。她想了想,说:“是不是叫沈万山?”

      林砚生猛地抬起头,眼睛亮了。“对!对!他叫沈万山!”

      苏文佩指了指走廊尽头的病房。“在三楼,302 病房。不过……” 她顿了顿,语气平淡,“他快不行了。肺癌晚期,没几天了。”

      林砚生的脑袋,嗡的一声,像被雷劈了一样。

      肺癌晚期。

      没几天了。

      这几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他顾不上苏文佩,拔腿就往三楼跑。他跑得飞快,楼梯的台阶磕得他的膝盖生疼。他一口气跑到 302 病房门口,推开了门。

      老沈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他的呼吸很微弱,胸口微微起伏着。他的手里,还紧紧攥着个布袋子。

      “沈爷爷!” 林砚生扑过去,跪在床边,声音都在发抖。

      老沈听到了他的声音,缓缓睁开眼睛。他的眼睛,依旧浑浊,却努力地看着林砚生。他笑了笑,露出一口豁牙。“娃儿…… 你来了。”

      “沈爷爷,你怎么样了?” 林砚生抓住老沈的手,那只手枯瘦得像一根柴火,冰凉冰凉的。

      老沈摇了摇头,喘着气说:“老了…… 不中用了。” 他看着林砚生,眼神里充满了不舍,“娃儿,我…… 我有东西给你。”

      老沈的手颤巍巍地拿起布包。布包是粗布做的,缝缝补补,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他把布包递给林砚生。“这个…… 给你。”

      林砚生接过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那把二胡。就是老沈平时拉的那把。琴筒上的蟒皮,磨损得更厉害了。琴杆上的划痕,也更深了。

      “沈爷爷,这……” 林砚生的眼泪,掉了下来,砸在二胡上。

      “拿着。” 老沈喘着气说,“这把琴…… 跟着我一辈子了。它认人。你拉它,它能懂你。” 他顿了顿,又说,“娃儿,记住,拉琴不是为了混饭吃。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念想。日子再苦,只要弦还在,就有盼头。”

      “沈爷爷,你别说话了,好好休息。” 林砚生哽咽着说,“我去找医生,我去找我妈,她是医生,她能救你!”

      老沈摇摇头,拉住他的手。“不用了。人老了,该走了。” 他看着林砚生,眼神里充满了期盼,“娃儿,好好拉。拉出个人样来。别像爷爷一样,一辈子窝在这天桥上。”

      老沈的手,慢慢垂了下去。

      他的眼睛,缓缓闭上了。

      林砚生抱着那把二胡,跪在床边,哭得撕心裂肺。

      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二次哭出声。第一次是六岁那年,蹲在厨房里,看着那碗冷掉的米饭。

      这一次,他哭的是他唯一的朋友。

      窗外的太阳,依旧毒辣。知了依旧在叫。

      可林砚生的世界,却安静了。

      安静得,只剩下眼泪掉在二胡上的声音。

      老沈走了。

      没人送老沈最后一程,只有林林砚生。医院按照无亲人认领死者的流程处理了老沈的后事。他费了好大力气找到埋葬老沈的地方。没有墓碑,没有花圈,只有一抔黄土。

      他在坟前,拉了一夜的二胡。拉《良宵》,拉《月夜》,拉那些老沈教他的曲子。琴声在空旷的山野里回荡,像一声声悠长的叹息。

      月亮升起来了,又大又圆,像一个冰冷的玉盘。星星稀稀拉拉的,像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钻。

      林砚生拉着二胡,手指冻得通红。他的眼泪,掉在琴弦上,结成了冰。

      从那以后,林砚生就接替了老沈的位置,坐在天桥上拉二胡。他依旧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依旧瘦骨嶙峋,依旧沉默寡言。但他的琴声,却比以前更加动人。

      他的琴声里,多了一份沉甸甸的东西。那是思念,是苦涩,是希望。

      日子一天天过去。林砚生的二胡拉得越来越好。他的名声,也渐渐传开了。有人说,天桥上有个拉二胡的少年,拉得比戏班子里的人还好听。有人说,他的琴声能让人哭,也能让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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