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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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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火打起来的瞬间,萧煜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他空洞的眸子依旧“望”着前方,但微微偏侧了头,用脸颊的皮肤更精准地捕捉着火光传来的方向。
秦归晚几乎瘫倒,贪婪地汲取着热量,冰冷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火光驱散了浓稠的黑暗,也映亮了近在咫尺的男人。
秦归晚看到了男人苍白如纸的脸上紧抿的唇,挺直的鼻梁,以及那双即便映着火苗也依旧深不见底,失去焦距的漂亮眼眸。
更触目惊心的是他胸前,绯衣被一大片深色血迹浸透,伤口处的布料破碎,隐约能看到翻卷的皮肉,血还在缓缓外渗。
有了光,一切都不一样了。
秦归晚强打精神,挪到他正面,“我现在给你处理伤口,别动。”
伤口暴露在火光下,边缘泛白,深可见骨,但幸运的是似乎避开了最要害的位置。
“没有清水,只能用这个稍微清理一下,你忍忍。” 秦归晚撕下内层衣服一角,蘸着旁边岩石凹处积存的,相对干净的雨水,快速擦拭伤口周围大片的血污。
冰冷的水刺激伤口,男人身体猛地一颤,闷哼一声,额角青筋暴起,但他死死咬着牙,放在身侧的手攥紧成拳,指节泛白。
秦归晚动作不停,直到将伤口清洗干净,才拧开随身带的那只瓷瓶。瓶里的金疮药被水浸得有些发潮,却还能使用。
她干脆将瓶身倾斜,把那瓶泡了水的金疮药尽数撒在伤口上,粉末接触到湿润的伤口,瞬间泛起一层白泡。
“嘶——”男子终于没忍住,倒吸一口凉气,身体微微发抖。
秦归晚抬眼瞥了他一眼,见他这副硬扛的模样,心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佩服,只是加快了手上动作,快速撕下一截自己相对干净的衣袖,拧干后小心地敷在伤口上,再用剩下的布条简单缠好固定。
“暂时……只能这样了。等安全了,必须重新清理上药。” 她喘着气瘫倒在地上。
洞内弥漫着血腥,药味和一丝微弱的暖意。
光明带来了处理伤口的机会,也让这脆弱的同盟,在生死线上,暂时站稳了脚跟。
“……多谢。” 半晌,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低哑,几乎被瀑布声淹没。这声道谢,和他的人一样,冷硬。
秦归晚摇了摇头,想起他看不见,又补了一句:“互救而已。”靠在岩壁上,左腿的胀痛和肋下的闷痛在温暖中变得清晰,但至少,暂时不会失温而死了。
她借着火光看向他,那张过分精致的脸在跳动的光影下,少了几分之前的凌厉煞气,多了些重伤后的脆弱感,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长睫在眼下投出浓重的阴影,因为失血和寒冷,唇色淡得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
如果不是那低哑沉稳,明显属于男性的嗓音,单看这五官轮廓,在晦暗光线下,确实有种模糊性别的,惊心动魄的美丽,甚至……带着点易碎感。
这念头让秦归晚心里掠过一丝极其怪异的感觉,但她很快压下,现在不是琢磨这个的时候。
她忽然意识到,从刚才生死搏命般的对峙,包扎,生火到现在短暂的喘息,她还不知道这个危险又奇怪的“同盟”叫什么。总不能一直“喂”来“喂”去。
“喂。” 她开口,声音依旧沙哑,但比之前平稳了些,“既然暂时一条船上,总得有个称呼。我叫秦归晚,秦国的秦,归来的归,夜晚的晚。”
她报出了自己的名字,目光落在他脸上,等待他的反应。
在绝境中交换名字,是一种奇特的仪式,意味着从纯粹的“生存对象”向一个具象的,可被称呼的“人”迈进了一小步。
这也是一种试探,看对方是否愿意交付这点最基本的,象征性的信任。
萧煜空洞的“目光”似乎凝滞了一瞬,仿佛没料到她会在此时突然提起这个,火光映在他没有焦距的眼底,明明灭灭。
他靠坐在那里,胸前的绷带在火光下显出一圈暗色,脸上没什么表情,纤长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洞穴里安静了片刻,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洞外沉闷的瀑布回响。
就在秦归晚以为他不会回答,或者会用一个假名搪塞过去时,他薄唇微启,声音比刚才更低沉平缓,吐出了两个字:“萧煜。”
稍作停顿,又补充了两个字,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清晰地在这方寸之地回荡:“萧瑟的萧,火昱的煜。”
萧煜。
秦归晚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知道了名字,似乎连对面那个杀意凛然的绯衣煞星,都少了几分纯粹的“未知恐怖”,多了一点可以称之为“对手”或“临时同伴”的具体感。
尽管他那张脸和此刻重伤虚弱的模样,与这个名字给人的冷硬印象有些许出入,但奇异地,又觉得莫名契合。
“你的伤,除了眼睛失明,胸口剑伤,还有别的吗?内伤?中毒?” 既然知道了名字就要商榷一下接下来要怎么离开这个地方了,秦归晚很自然的问起萧煜的伤势。
“内腑震荡,但不致命,无毒。”
“那就好。” 秦归晚点点头,“我的腿扭伤严重,肋骨可能骨裂,动起来会慢,也会疼。但基本行动能力还有。” 她也坦白了自己的劣势,这是合作的基础,“接下来,我们必须离开这个山谷。”
“天亮前出发。” 萧煜接道,语气肯定,尽管他看不见天色,“向下游走,河道复杂,容易摆脱追踪,你需要一根结实的树枝做拐杖。”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迅速而高效地商讨着接下来的逃亡计划。
名字的交换,仿佛为这场冰冷的合作注入了一丝奇异的效率,让沟通变得更加直接。
洞内火光摇曳,短暂的商讨后,是更深的疲惫和寂静。秦归晚靠在岩壁上,眼皮沉重,但神经依旧紧绷。左腿和肋下的疼痛,在温暖中变成一种持续的背景音。
“你休息,前半夜我守。”萧煜最后总结,声音因疲惫而低哑。
秦归晚看向他。
他依旧“面”朝洞口,侧脸在火光中半明半暗。
“好。” 她应下,没有多余的废话。在这种境地下,任何保证都显得苍白,行动和结果才是唯一的标准。
她调整了一下姿势,尽量让伤腿舒服些,背靠着冰冷的岩壁,面朝洞口方向。这样,即使闭眼假寐,也能用耳朵捕捉大部分来自洞外的异常声响。
洞内的另一个人……她暂时选择相信他。如果他要动手,早在刚才她处理伤口,毫无防备时就该动手了。
然而,信任是一回事,完全放松是另一回事。
她没有立刻睡着,也无法立刻睡着。身体极度疲惫,精神却因高度戒备和陌生环境而异常清醒,她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缝,借着跃动的火光,再次无声地打量对面的男人。
火光勾勒着他精致的侧影,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面颊上投下扇形的阴影,偶尔随着柴火的“噼啪”声轻轻颤动。
单看这幅静谧的画面,的确有种惊心动魄的,近乎脆弱的美丽。
美丽,且致命。秦归晚在心里又加了一句,就像某些色彩斑斓的毒物。
她移开目光,看向洞穴深处摇曳的阴影。思绪无法控制地开始飘散,身体的疼痛、寒冷退去的空虚感,劫后余生的虚脱,以及面对这个强大又危险的“盟友”带来的无形压力,混合在一起,让她感到一种深切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孤独。
即使身边有一个人,即使他们刚刚交换了名字,制定了计划。但这种因“绝对不同”而产生的隔阂,比独自一人时更令人窒息。
她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和眼前这个男人,也隔着天堑。
闭上眼睛,黑暗袭来,但火光的热度依旧透过眼皮传来一丝暖意,身体的疼痛和疲惫如同潮水,试图将她拖入深沉的睡眠。她用意志力抵抗着,维持着那根弦的紧绷。
然而,一旦静下来,那些被强行压抑的思绪便如同挣脱牢笼的困兽,咆哮着冲撞她的心防……
一夜之间,她从和亲公主差点变成药伯的傀儡,又差点死在这条瀑布之下,现在和一个来历不明,危险程度爆表的瞎子煞星结了盟。
命运这急转弯,飙得比她在滇南山路上任何一次生死时速都要命。
而这一切的荒唐起点,不过是她在另一个世界,接下了一单普通的安保任务,而后又遇见一个叫沈聿的男人,为了回家答应了他的条件。
如果时间能倒流回那,回到沈聿将玉佩递给她的那一刻,她还会不会接?
可惜,没有如果。
从她在这个陌生世界睁开眼,顶着“祥瑞公主”的身份,走向那场注定是陷阱的和亲开始,所有的路,似乎都通向了今夜这个潮湿阴冷的山洞,和身边这个不知是敌是友的男人。
但至少,她还……活着。
她要继续走下去,穿过这片山林,闯过接下来的所有难关。
直到——
她找到那条被这场荒谬命运弄丢的,回家的路。
洞外瀑布永恒的,震耳欲聋的轰鸣,与洞内柴火燃烧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像一层厚重的茧,包裹着她逐渐涣散的意识。
瀑布的轰鸣,在她恍惚的听觉里,开始诡异地变形,拉长……
秦归晚的意识也被无尽的黑暗包裹,而那片黑暗中响起了,她熟悉的,汽车引擎的轰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