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随着竹楼的门“吱呀”关上,那点昏黄的光晕也被隔绝。整个山谷几乎陷入一片混沌的灰暗与喧嚣的雨声之中。
秦归晚的心跳在胸腔里突突跳着,声如擂鼓。
她贴在门后,静静等了约莫半小时,竹楼方向毫无动静,只有风雨声。
院中“药人”的身影在雾雨中更加模糊,动作似乎也比平日慢了几分,像信号不良的傀儡。
不能再等了!
她将早已准备好的深色旧衣套在身上,用撕成长条的床单将几块硬得硌牙的干粮,一小瓶顺来的金疮药牢牢绑在腰间。
轻轻拨开门闩,她像一缕烟,滑入铺天盖地的雨幕。冰冷的雨水瞬间将她浇透,却也让她的感官变得更加敏锐。
她伏低身体,利用药圃垄沟的起伏,柴垛的阴影,按照脑海中演练过无数次的路线,向着与竹楼相反,也是水声最为轰鸣的方向,山谷下游潜行。
风雨是绝佳的掩护,敲打着万物,掩盖了她踩在泥水里轻微的脚步声,也模糊了视线。也让路途变得异常凶险,地面湿滑,好几次她差点摔倒。更重要的是,她必须极度小心,避开那些在雨中显得更加不可预测的“药人”。
一个原本在慢吞吞搬柴的“药人”突然停下,脑袋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转向她的大致方向,空洞的眼窝似乎在浓雾中“凝视”。
秦归晚立刻僵住,屏住呼吸。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一分钟,亦或是更久,久到秦归晚觉得自己完蛋了。那“药人”又缓缓转回去,继续他无意义的劳作。
秦归晚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她不敢耽搁,弓着身子,借着风雨与灌木丛的双重掩护,脚步放得更轻,朝着后山的方向快速移动。
近了,更近了!
震耳欲聋的水声几乎要压过风雨,穿过最后一片被雨水打得东倒西歪的药草,前方豁然开朗,脚下已是乱石遍布的陡峭河滩。
浑浊的河水在暴雨加持下如同发怒的黄龙,奔腾咆哮,向下游一处黑黢黢的断崖豁口狂泻而去,形成一道骇人的瀑布,水声如雷!
秦归晚深吸一口气,她都快成跳崖专业户了。但是回去落在那老变态手里,说不定就跟那些药人一样,成为他的傀儡。
跳,不跳,这是一个选择。
剧痛、窒息、黑暗……意识在冰冷与撞击中迅速涣散。
秦归晚是被一股强大的求生本能推出水面的。她猛地昂起头,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呛咳,冰冷的河水混合着胃里所剩无几的食物残渣,一起呕在身下湿滑的岩石上。
每一次剧烈的咳嗽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尤其是左肋和左腿,痛得她眼前发黑,几乎要再次晕厥过去。
她贪婪而又痛苦地喘息着,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生机,也带来更深的寒意,让她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磕碰得咯咯作响。
冷……太冷了……
秦归晚浑身湿透,单薄的衣物紧贴皮肤,长发凌乱地贴在脸上,颈间,不断滴下冰冷的水珠。她如同一条濒死的鱼,瘫倒在冰冷的乱石上,冷和痛吞噬了一切,连意识都在飘散。
就在这时,一丝微弱的,不同于水汽的血腥味,混杂在潮湿的空气中,钻入了她麻木的鼻腔。
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借着微弱的月光,首先对上的,是一片灼眼夺目的绯红,以及绯红之上,一张惊心动魄的脸。
那是一个极美的“女子”。
“她”靠坐在侧前方不到一丈远的乱石堆阴影里。浑身湿透,绯衣破碎,脸色惨白如纸,唇边有血,胸口靠近肩膀的位置,一道狰狞的伤口皮肉翻卷。
然而,这一切重伤虚弱都掩盖不住“她”那身近乎实质的,凛冽的杀意。
“她”看着秦归晚的方向,但秦归晚瞬间意识到“她”看不见。那双漂亮的星眸中没有焦距,只有空洞和茫然。
四目相对。
一边是从鬼门关爬回,精疲力竭,几乎丧失反抗能力的逃亡者。
一边是身负重伤,气息奄奄,却依旧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煞星。
冰冷的瀑布水雾弥漫在两人之间,巨大的轰鸣是这方小天地的唯一背景音。远处,风雨声似乎小了些,但山林依旧黑暗深沉。
绝境之中,狭路相逢。
危险!极度危险!
秦归晚汗毛直立,全身肌肉瞬间绷紧,这个人只怕比药伯还要危险。她甚至不知道,这个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断气的人,会不会先一步,要了她的命。
而萧煜此刻的状况,远比看上去更糟。
冰冷潮湿的衣服不不断带走他的体温,胸口那道被剑气所创的伤口,如同有无数冰针在内里攒刺,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着剧痛。
更麻烦的是强行压制剑气反噬和失血带来的眩晕,像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
失明剥夺的不仅是光线,更是对周遭环境最直接的掌控,将一切感知都推入一片充满未知回响的黑暗深渊。
他必须掌控局面,哪怕只是表面上的。
“谁?滚开。”
每一个字都浸透着毫不掩饰的戾气和警告,是他此刻唯一能亮出的,虚张声势的獠牙。
他在试探,他需要“听”清楚对方的反应,来判断接下来是该不惜代价暴起一击,还是……
秦归晚声音因失温与虚弱发颤,她缓缓开口,“同是落难人,我没恶意。”
萧煜眯了眯眼,显然不信,“落难人?”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嘲讽的弧度,“这荒山野岭,暴雨夜,瀑布潭边,真是好巧。”
“彼此彼此。” 秦归晚的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你看起来,也不像来此……赏雨的。”
萧煜眼底寒意更盛,就在这时,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虽然立刻稳住了。这个细微的破绽,却被秦归晚敏锐地捕捉到。
他的体力,快到极限了。
同样,她也快撑不住了。失温,失血,再这样僵持下去,不用对方动手,他们两个都会先死在这里。
秦归晚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冷静,“你的伤口很深,流血没止住,再耗下去撑不了多久,不如我们合作。”
“合作?” 萧煜嗤笑一声,笑声里满是不屑,却因气息不稳而显得有些虚浮,“我凭什么和一个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合作?谁知道你是不是冲着我来的。”
“你现在的样子,有什么值得我图谋的?” 秦归晚直言不讳,语气冷静得像在分析一件物品,“重伤,失明,连站都快站不稳了。我要是想对你不利,刚才就不会跟你废话。”
这话戳中了要害,萧煜的脸色更沉,却没再反驳。
秦归晚见状,继续说道:“我懂点医术,能帮你处理伤口,止血。” 她顿了顿,补充道,“我们的目标一致,都是活下去。”
空气陷入死寂,只有瀑布的轰鸣不断冲刷着耳膜。萧煜沉默了许久,空洞的眼眸微微转动,似乎在权衡利弊。秦归晚能看到他放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显然还在警惕。
就在秦归晚以为他会拒绝时,他突然开口,声音依旧冷硬,却多了几分决绝:“你敢耍花样,我就算拼着同归于尽,也不会让你好过。”
“彼此彼此。”
雨水依旧滂沱,水雾缭绕中,两个绝境中的人,暂时达成了脆弱的同盟。
“但现在,我们俩都得先解决同一个问题,看不见,也快冻死了。我身上有火折子,但需要干燥地方和引火物。你附近,有没有能稍微挡风,感觉比较干的位置?我动不了太远,也看不见。”
黑暗中传来衣料与石头摩擦的声音,男人似乎在艰难地调整姿势,用除视觉外的所有感官去感知。
片刻,他低哑的声音传来,带着失血过多的虚浮:“我背后……岩壁,往左半臂……有个很小的凹缝,风吹过来声音发闷。地上……摸着有些干砂和碎屑。”
秦归晚循着他声音的指引,朝着他描述的方向极其缓慢地挪动,在黑暗中艰难爬行。
黑暗中,方向感极易迷失,短短两步距离,爬得异常艰难。左腿每一次拖动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肋下的闷痛让她呼吸困难,她的伤并没有好全,只是等不得了。
药伯每一次看她的眼神都像是在看一头待宰的肥羊,机不可失,她不能赌!
指尖忽然触到一片略微向内凹陷的岩壁,扑面而来的风似乎真的弱了一些。她心中一振,立刻伸手在附近地面摸索。
入手是粗糙的砂砾感,再往里探,指尖果然碰到一些干燥,蓬松,细碎的絮状物,是干枯的苔藓!
量不多,但足够引火!
“找到了!有点干苔藓!” 她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激动。
“好。” 萧煜的声音似乎也近了些,他也在凭感觉向她靠近,“生火,快!”
秦归晚背对着风来的方向,用自己身体尽量遮挡,抖着手拿出火折子。
黑暗剥夺了视觉,全凭触觉完成打开,摩擦的动作。前几次,只有零星湿冷的火星,寒冷让她的手几乎握不住。
“手腕稳,斜擦,用寸劲。” 声音几乎贴着她耳边响起。
他也挪了过来,就在她身侧,用身体帮她挡住了另一侧可能漏过来的风。
“嚓——”
一道稍亮的火星溅出,落在她拢在手心的,极其干燥的苔藓絮上!
她立刻屏住呼吸,小心拢住,用最轻柔的气息吹拂。
一下,两下……
一点微弱的,橙红色的光点,在绝对的黑暗中骤然亮起!如同劈开混沌的第一缕光。
光点迅速引燃了周围的苔藓,变成一小簇稳定的火苗。
秦归晚立刻将火苗移到之前找到的,堆积了更多干苔藓和少量细枯枝的小石洼里。
火苗贪婪地蔓延,发出噼啪的轻响,光芒逐渐扩大,终于稳定成一堆虽然不大,却足以照亮方寸之地,带来救命温暖的篝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