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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秦归晚是被疼醒的。
      那痛感并非来自某个具体的伤口,而是弥漫在四肢百骸深处,像潮水一样拍打着她的意识,将她从一片虚无的黑暗里强行拖拽出来。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却被喉咙里火辣辣的干灼感呛得剧烈咳嗽起来,这震动牵扯着全身的伤口,让她瞬间蜷缩成一团,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呃……”她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花了片刻才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茅草杂乱铺就的屋顶,被几根歪斜的房梁撑着,缝隙里透进微弱的天光。
      她微微动了动脖子,传来一阵僵硬的酸涩感,身下是铺着干草的硬板床,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皮肤。
      陌生的环境让秦归晚瞬间绷紧了神经,尽管这轻微的动作让她忍不住抽了一口冷气。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苦涩的草药味,混杂着泥土和木头腐朽的气息,窗外隐约传来的,不知名虫子的低鸣。
      她没死!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竟然还活着!
      坠崖时耳边呼啸的风,身体失重的绝望感,还有……一张张模糊的,属于追杀者的狰狞面孔,之后便是漫长的黑暗。
      一声门轴转动的轻响打断了她的思绪。秦归晚立刻闭上眼,调整呼吸,装作仍在昏迷,只留一条极细的眼缝暗中观察。
      一个身形圆润,满面红光的老者端着一个木碗走了进来。约莫六十多岁年纪,一头银发梳得整整齐齐,在脑后挽了个简单的髻,圆乎乎的脸上,最醒目的是那双眯成两条缝的眼睛,仿佛天生带着笑意。
      他的脸颊肉乎乎的,笑起来时堆起慈祥的褶子,配上他那圆鼓鼓的肚子,活脱脱一尊走下莲台的弥勒佛。
      老者步履沉稳,虽然胖却并不显笨重。走到床前,将木碗放在床头的小几上。
      碗里是深褐色的药汁,冒着丝丝热气。
      “丫头,你可是睡了足足一个多月喽,”他说话中气十足,语气里带着一种天然的熟稔和爽朗,“先把这碗药喝了,固本培元的,老头子我熬了俩时辰呢。”
      秦归晚躺在床上没有吭声,只是调整了自己的呼吸。
      老者见她不动,也不生气,反而乐呵呵的,“丫头,醒了就别躺着了,你都躺月余了。”
      昏迷月余?
      秦归晚心中剧震,缓缓睁开紧闭的眼睛,她仔细感受了一下身体的状态,除了那无处不在的酸痛和虚弱,内腑似乎真的没有致命伤。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昏迷一个月……这简直是奇迹。
      “……是你。”她舔舔干涩的唇,声音哑的像锯木头,“救我……”
      老者自顾自地拉过一张木凳坐下,凳子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似乎有点承受不住他的分量。
      “我叫药伯,是这山谷里的郎中,一个月前啊,我去崖底采药,碰巧把你给捡回来的。啧啧,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就断了条胳膊和几根肋骨,丫头你命可真大!”他说话时,那双眯缝眼里偶尔会闪过一抹极难察觉的精光,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秦归晚依旧沉默,但紧绷的神经丝毫没有松懈,这个人不简单。
      “喏,快喝了吧。”药伯又把碗往前推了推,“凉了药效就差了。你放心,我这人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救个把人,顺便……研究研究。”他说“研究”二字时,语调有那么一丝难以捉摸的上扬,配上他那张乐呵呵的笑脸脸,让人一时分不清是玩笑还是别有深意。
      秦归晚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端起了药碗,按照他的说法,自己昏睡一个月,若他要害人就不会让她活到现在。
      药汁入口极苦,但她眉头都没皱一下,仰头一饮而尽,她要尽快把伤养好才行。
      “这就对嘛!好好歇着,等你精神头再好点,我再给你换副猛药。”药伯满意地捋了捋他那银白的短须,他站起身,动作间带着一种与他胖胖身形不相符的利落,圆滚滚的身躯几乎挡住了门口的光线,“这山谷里清净,就我老头子一个,外加几个……唔,不太会说话的帮手,你安心养着便是。”
      木门轻轻合上,屋里只剩下秦归晚和满室的药香,可秦归晚的心里总觉得有几分不对劲,此处恐非久留之地。
      接下来的两天,秦归晚表现得异常配合。药伯送来的每一碗药,无论多苦,她都面不改色地喝下。
      送来的清淡粥饭,她也尽力多吃。她很少主动说话,大多时候只是静静听着药伯用那洪亮带笑的嗓音,絮叨着山谷里的天气,某种药材的习性,或者他年轻时走南闯北听来的奇闻异事。
      药伯的知识渊博得令人惊讶,从天文地理到江湖轶事,似乎无所不知,但每当秦归晚试图将话题引向山谷本身,或者探问他为何隐居于此,他总能笑眯眯地用另一个有趣的故事轻巧带过。
      他的笑容无懈可击,他的关怀看起来诚挚无比。但秦归晚心中的那根弦,却越绷越紧。
      直到第三天下午,秦归晚感觉手脚恢复了些许力气,可以勉强下床慢慢走动。她撑着床沿站起,小心翼翼地挪到窗边,窗户是向内支起的,用一根木棍撑着,露出一掌宽的缝隙。
      外面是一个收拾得十分整洁的院落,晒着各种她叫不出名字的草药。院子边缘是茂密的竹林,再远处便是郁郁葱葱,望不到边的山峦。景色幽静,宛如世外桃源。
      然而,她的目光很快就被院子角落的景象吸引了。
      那里有一口石井,井边,两个穿着灰色粗布衣服,身材瘦削的人,正背对着她,机械地重复着打水的动作。
      他们的动作迟缓,僵硬,带着一种不协调的滞涩感,桶里的水泼洒出来不少,他们也毫无反应。
      其中一个人转过身,将水倒入旁边的大木盆,就在他转身的刹那,秦归晚看到了他的脸。
      惨白,毫无血色,一双眼睛空洞地睁着,目光涣散,没有焦点。他的嘴角甚至保持着一种微微上扬的,凝固的弧度,像是在笑,却只让人感到一种毛骨悚然的诡异。
      不太会说话的帮手……
      原来,是这个意思。
      秦归晚的心脏狂跳,她屏住呼吸,缓缓从窗边退开,坐回床边。她低头,看向自己刚刚能微微用力的双手。必须尽快恢复,必须找到离开这里的路。
      当药伯再次端着药碗,笑眯眯地推门进来时,秦归晚抬起眼,第一次主动开口,声音因为久未多言而有些低哑:“药伯,多谢您救命之恩。等我伤好了,有什么我能帮忙做的吗?劈柴挑水,或许可以。
      “哈哈哈,丫头有心了!” 药伯将药碗放下,笑声洪亮,眯缝眼里却精光微闪,“不过这些粗活,哪里用得上你呀,把身子给我养得白白胖胖,结结实实就好。今日这药里加了点安神的茯苓,我看你夜里似乎睡得不甚安稳。”
      “是,多谢药伯。”秦归晚顺从地低下头,心底却警铃大作。
      养得白白胖胖?!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像养猪待宰前的精心喂养?还加什么安神药,怕是麻痹神经,削弱反抗能力的药物才对!
      这老魔头,分明就是心怀不轨,不能再等了!
      秦归晚的顺从似乎让药伯颇为满意。他送药送饭更加准时,甚至偶尔会带来一小碟看着不起眼,却明显用了心的点心,笑眯眯地看着她吃下。
      她不再试图去帮忙,而是将全部精力用于观察。白天,她倚在窗边,看似发呆,实则将院中“药人”的巡逻路线,交接空隙的规律都刻在脑子里。
      “药人”似乎并非完全无知无觉,当药伯不在跟前时,他们的动作会变得更加迟缓,偶尔甚至会原地停顿,眼珠在空洞中极其缓慢地转动,仿佛在“待机”。
      而药伯每日三次,会准时端着药膳从他那座独立的二层竹楼里出来,穿过小院,来到她屋前,笑眯眯地“陪”着她吃完,然后收拾碗碟,再慢悠悠踱回竹楼。
      那竹楼里有什么?是更深的秘密,还是他单纯的休憩之所?
      秦归晚不确定。但她确定了一点,药伯进入竹楼后,对外界的感知会降到最低。
      有一次,一只野猫窜过碰翻了晾晒草药的竹匾,声响不小,竹楼里毫无反应,反而是院角的“药人”骚动了一下。
      “待机”时间,秦归晚给这段空隙起了个名字。这是药伯“下线”而“药人”系统可能出现细微延迟或紊乱的宝贵窗口,也是她唯一可能利用的漏洞。
      机会在连续阴雨的第四天傍晚来临。
      雨势滂沱,天色晦暗如夜,山谷里弥漫着浓重的白雾,能见度极低。药伯像往常一样送来晚间的药膳,看着她一口口吃完,又絮叨了几句“雨天寒湿,丫头你旧伤未愈,千万莫要贪凉出门”之类的叮嘱,才端着空碗,提着灯笼,深一脚浅一脚地匆匆回了竹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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