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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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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整个公司都沉浸在一种紧绷的气氛中。上午的项目会上,萧宛清汇报了那份精心修饰过的竞品分析报告。
方媛听得很认真,时不时提出几个尖锐的问题,萧宛清都一一应对过去。
会议持续到中午一点。散会后,方媛叫住了萧宛清。
“你的报告做得很详细。”她说,“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萧宛清的心脏猛地一跳:“哪里不对?”
“说不上来。”方媛揉了揉眉心,“就是一种直觉。可能是我太敏感了。”
她顿了顿,看着萧宛清:“你今天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太累了?”
“有点。”萧宛清承认。
“下午放你半天假吧。”方媛突然说,“回去好好休息。接下来两周会更忙,你保存体力。”
萧宛清想拒绝,但方媛已经做了决定:“这是命令。去吧。”
于是下午两点,萧宛清提前离开了公司。
她没有回家,而是去了江边。
初冬的江风冷冽刺骨,她把方媛的围巾裹得更紧了些,沿着步道慢慢走着。
走到外白渡桥时,她停下了。这座百年老桥横跨苏州河,桥的那一头,就是浦西的老城区。
很多年前,父亲曾带她来过这里。那时他还是化工厂的副厂长,周末休息,骑着自行车载她逛遍上海的大街小巷。
“清清,你看这桥。”父亲指着锈迹斑斑的钢架,“它经历过战争,经历过洪水,经历过无数次修缮,但还是屹立不倒。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它很坚固?”年幼的她问。
“因为它有好的根基。”父亲摸着她的头,“做人做事也是这样。根基要正,才能走得远。”
根基要正。
萧宛清闭上眼睛。
如果父亲知道她现在在做的事,会说些什么?
会愤怒吗?会失望吗?还是会理解她是为了给他讨回公道?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将她拉回现实。
这次不是电话,而是一封加密邮件。
发件人是萧振邦。
邮件里没有文字,只有一个附件。
萧宛清点开,是一份扫描文件——她父亲的亲笔信,写于入狱后的第三个月。
字迹潦草而颤抖:
“振邦,如果清清有一天问起我的事,告诉她,爸爸是清白的。但我不要她报仇,不要她活在仇恨里。我要她好好生活,忘记这一切,往前走。”
信的末尾,是一行更小的字,几乎看不清:
“方明远……他也许有苦衷。”
萧宛清站在江风中,一遍遍读着那几行字。
手机屏幕在昏暗的天色下发出刺眼的光,那些字像是烧红的铁,烙在她的视网膜上。
“不要她报仇。”
“好好生活。”
“忘记这一切。”
可是太晚了。她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无法回头。就算她现在收手,萧振邦也不会放过她。他知道得太多了。
她删除了邮件,继续往前走。
天色渐暗,江对岸的灯光次第亮起,在水面投下破碎的光影。
走到北外滩时,她在一家咖啡馆坐下,点了一杯热美式。
窗外的陆家嘴高楼林立,像一座座冰冷的纪念碑。其中一栋楼里,方媛应该还在加班吧,为了那个注定失败的项目,为了不让父亲失望。
萧宛清拿出手机,点开方媛的微信对话框。上一次对话停留在昨晚,方媛说:“围巾不用急着还我,你戴着很好看。”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很久,最终什么也没发。
晚上十点,萧宛清回到公司。她需要拿一份忘在工位的文件——这是她给自己的理由。
二十七楼已经空无一人。
走廊的感应灯随着她的脚步一盏盏亮起,又一盏盏熄灭。她的工位在办公区最里面,靠窗的位置。
经过方媛的办公室时,她停住了。
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微弱的光。萧宛清轻轻推开门,看到方媛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
电脑还亮着,屏幕上显示着《海月车型上市计划书最终版》的编辑界面。桌面上散落着各种文件,半杯冷掉的咖啡,还有一个咬了一口的三明治。
她的睡颜很安静,眉头却微微蹙着,像是梦里也在为什么事情发愁。
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一只手还搭在鼠标上,另一只手枕在脸下。
萧宛清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要转身离开,就当自己从没来过。
但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她轻轻走进办公室,动作轻得像猫。
方媛没有醒,只是无意识地动了动,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
电脑屏幕保护程序开始启动,星空图案缓缓旋转。
萧宛清握住鼠标,轻轻晃动了一下,屏幕重新亮起。
那份计划书的完整内容展现在她面前。
她看到了最终的定价——比她预想的还要低两万,这意味着水母汽车为了抢占市场,几乎放弃了前期的所有利润。
她看到了上市时间——12月18日上午10点,在浦东新国际博览中心。
她看到了首批媒体试驾的详细安排,看到了核心供应链的保障方案,看到了备用预案列表……
每一个字,每一个数字,都是方媛和团队几个月心血的结晶。
萧宛清从口袋里掏出U盘。
这是一个特制的加密U盘,萧振邦给她的,据说传输完成后会自动抹除痕迹。
插入接口的瞬间,她感到一阵反胃。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胃里翻搅,让她想要呕吐。
复制进度条开始跳动:1%...5%...15%...
方媛在睡梦中动了动,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萧宛清僵在原地,屏住呼吸。
几秒钟后,方媛又沉沉睡去。
30%...50%...70%...
窗外的陆家嘴灯火通明,那些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在办公室的地板上投下几何形状的光斑。
萧宛清看着那些光,突然想起小时候,父亲带她去山里看萤火虫。
那是七月的一个夜晚,满山遍野的萤火虫,像星星坠落人间。
父亲牵着她的手,走在田埂上,萤火虫在他们身边飞舞,照亮前路。
“清清,你看,再黑的路,总会有光的。”父亲说。
那时的她以为,父亲说的是萤火虫。
现在她明白了。父亲说的光,是人心里的善,是底线,是做人的根基。
90%...95%...100%。
复制完成。U盘上的指示灯闪烁了三下,然后熄灭。
萧宛清拔出U盘,握在手心。金属外壳冰凉刺骨。
她最后看了一眼熟睡的方媛,然后转身,轻轻带上了门。
走廊的感应灯随着她的脚步一盏盏亮起。在电梯口,她停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萧振邦发了条短信:
“拿到了。”
几乎在短信发送成功的瞬间,电话就打了进来。
“发过来。”萧振邦的声音里压抑着兴奋。
“我要先确认一件事。”萧宛清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你答应我的,事成之后,会还我父亲清白。”
“当然。”萧振邦不耐烦地说,“快发过来。”
萧宛清挂断了电话。她走进电梯,按下B2层停车场。
电梯下行时,她看着金属门上自己的倒影——面色苍白,眼睛深陷,像一具行走的躯壳。
停车场里空荡而安静。
萧宛清走到自己的车前,没有立即上车,而是靠在车门上,从口袋里掏出那个U盘。
它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冷光。
她想起刚才办公室里的方媛,想起她熟睡时微蹙的眉头,想起她昨天说“你是公司里唯一真正懂我压力的人”,想起那条温暖的围巾。
还有父亲信里的那句话:“我要她好好生活,忘记这一切,往前走。”
萧宛清握紧了U盘,金属边缘硌得手心生疼。
然后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载蓝牙自动连接手机,她点开加密传输软件,选择了那个文件,输入了萧振邦提供的接收码。
进度条再次跳动。
这一次,没有回头路了。
文件传输完成的提示音在车里响起时,萧宛清没有立即开车。她坐在驾驶座上,看着前方空荡的停车场,很久很久。
手机屏幕亮起,是萧振邦发来的消息:“收到。做得好。”
她没有回复。
凌晨两点,萧宛清回到出租屋。
她没有开灯,在黑暗中脱掉外套,走到窗前。窗外是城市的夜景,万家灯火,每一盏灯背后,都是一个家庭,一段人生。
其中一盏灯背后,是方媛的家。此刻她应该已经醒了吧?发现计划书被拷贝了吗?会怀疑谁呢?
萧宛清从口袋里掏出方媛的围巾,把它紧紧抱在怀里。
羊绒的温暖透过衣服传到皮肤上,她觉得好冷。
床头柜上,父亲的照片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银光。照片里的男人抱着小女孩,笑容勉强,眼神却温柔。
“爸爸,”萧宛清对着照片轻声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没有人回答她。
窗外的风声时而叹息着,时而呜咽着。
那天晚上,萧宛清一夜未眠。
而城市的另一端,亿跑汽车的会议室里灯火通明,一场针对水母汽车的闪电战,正在紧急部署中。
黎明到来时,萧宛清拉开窗帘。
天边泛起鱼肚白,晨光刺破云层,给城市镀上一层金色。
新的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