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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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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后的烧烤摊烟雾缭绕,人声嘈杂。王琳把一罐啤酒推过来的时候,望褚犹豫了一会。
“怎么,不敢喝?”王琳挑眉,自己已经开了第二罐。
“放心,姐在这儿,还能让你回不了家?”
听她这么说,望褚还是接了过来。
“本来还要请点别的人的,结果啊,都有事。”
“什么?”
王琳嗤笑,“老吴去见线人了,小陈在局里盯监控,林法医说他老婆炖了汤。”
望褚没说话,用筷子戳着盘子里的烤茄子。油光在锡纸上反着光,看起来有点腻。
“行啦,别绷着了。”王琳碰了碰他的啤酒罐,“喝点,放松放松。你这样迟早把自己绷断。”
望褚看着她。王琳脸颊有点红,不知道是热的还是酒精作用,眼睛比平时亮,那股飒爽劲儿里多了点罕见的柔软。
他拉开拉环。气泡涌上来,带着小麦发酵的微苦气息。
第一口很冲,他皱了下眉。赶紧夹了一筷子茄子放入嘴里。
孜然和辣椒粉的味道在舌尖散开,油腻和啤酒的清爽中和开来,望褚不禁眯了眯眼。
“好吃吧?”王琳看着他笑。
“以前啊,经常和我对象来这,还有很多熟悉的朋友。”
“后来呢?”
王琳噎了一下:“长大了,不都散伙了?都是十年前的事了。”
“原来吃过的老摊子现在也没几个在了。物是人非啊。”
望褚没接话。他想起不知道多少年前,他第一次见到王琳。当时的她还带着眼镜,头发就算扎着看起来依旧很乱,嘴角也总是平直的一条线。
直到现在,她变得随时都可以笑起来。但如果是熟悉的人会发现,她的眼睛变成了一滩流淌着悲伤的水,安静但又汹涌。
物是人非吗?望褚想。
或许是时间打磨的太浅了吧。身边的人似乎还是当初模样。
他仰头又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那种陌生的刺激感让大脑空白了一瞬。
“这才对嘛。”王琳给自己倒上,“来,干一个,为了……为了什么来着?算了,就为了今天没白忙。”
罐子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望褚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他只记得王琳一直在说话,说队里的八卦,说以前破过的案子,说她师妹那几个相亲对象的奇葩事。她的声音忽近忽远,像隔了层水。
“……所以我说,看人啊,不能光看脸。”王琳托着下巴,眼神有点飘,“得看心。心要是黑的,脸再好看也白搭。”
望褚点头,动作迟缓。他觉得头很沉,像灌了铅,但身体又轻飘飘的,有点不听使唤。
“哎,你脸怎么这么红?”王琳凑近看他,伸手碰了碰他额头,“不是吧,这就上头了?”
望褚躲开她的手,动作有点大,差点从塑料凳上摔下去。
“我没事。”他说,声音听起来很陌生,像不是自己的。
“得了吧你。”王琳站起来,“走走走,送你回家。你这状态,别一会儿找不着北了。”
“不用。”望褚也站起来,晃了一下,扶住桌子才站稳,“我自己……能回去。”
“你确定?”
“确定。”
王琳看了他几秒,叹了口气:“行吧,那你小心点。到家给我发个信息。”
望褚点头,转身往巷子外走。脚步有点飘,但他努力走得笔直,不想让她看出来。
走出巷口,夜风一吹,酒劲一下涌了上来。世界开始旋转,路灯的光晕开成一圈圈模糊的光斑。他扶着墙站了一会儿,胃里翻江倒海。
得找个地方坐一下。
他踉踉跄跄往前走,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视线里忽然出现一片暖黄的光,熟悉的风铃声隐约传来。
暮云春树。
店已经打烊了,但橱窗里的灯还亮着,给门口一小片空地铺上柔软的光晕。望褚走过去,靠着冰冷的玻璃橱窗滑坐到地上。
好累。
他闭上眼,额头抵着玻璃。凉意透过来,稍微缓解了脑子里那团混沌。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脚步声靠近。
望褚没睁眼,以为是路过的人。直到一双鞋停在他面前。深棕色的皮鞋,擦得很干净,鞋尖对着他。
他抬起头。
闻澈站在那儿,手里拎着个垃圾袋,脸上没什么表情。暖黄的光从他身后照过来,给他轮廓镀了层毛茸茸的边。
望褚想说话,但喉咙发干,只发出一个含糊的音节。
闻澈蹲下来,和他平视。距离很近,望褚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很甜,但又带着点距离。
“你喝醉了。”闻澈说。
望褚点头。
闻澈看了他几秒,然后伸手扶住他胳膊:“起来,地上凉。”
他的手很稳,力气不小。望褚借着他的力站起来,但腿还是软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他那边歪
闻澈没躲,用肩膀撑住他,另一只手捡起掉在地上的垃圾袋,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望褚摇头:“不用……我自己……”
“你这样能自己回去?”闻澈打断他,语气依然温和,但不容拒绝。
望褚不说话了。他确实不能。
闻澈半扶半架着他,往路边走。他的动作很自然,望褚几乎整个人靠在他身上,头昏沉沉的,鼻尖蹭到闻澈的衣领,那股干净的味道更清晰了。
有点安心。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望褚自己都愣了一下。他试图站直一点,拉开距离,但闻澈的手臂很稳,没给他机会。
“别乱动。”闻澈低声说,“摔了更麻烦。”
他们走到一辆黑色轿车旁。不是警车,是辆很普通的家用车,洗得很干净。闻澈拉开副驾驶的门,把望褚塞进去,系好安全带。
望褚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车子启动,引擎声很低,几乎听不见。车厢里很安静,只有空调出风口细微的气流声。
“你家地址。”闻澈说。
望褚报了个小区名。他听见车子平稳地滑入夜色。
路上没人说话。望褚侧头看向窗外,街景飞速后退,灯光连成流动的线。酒精让感官变得迟钝又敏感,他能清晰感觉到座椅皮革的质感,空调风的温度,还有身边这个人平稳的呼吸。
“为什么……”他开口,声音沙哑,“为什么帮我?”
闻澈没立刻回答。过了一个红灯,他才说:“路过,看见了,总不能不管。”
“你对谁都这样?”
这次闻澈笑了,笑声很轻:“你觉得呢?”
望褚不知道。他觉得困,眼皮很沉。酒精带来的最后一点亢奋褪去,只剩下沉重的疲惫和一种奇怪的放松感。在这种放松里,那些平时紧绷的戒备悄悄裂开一道缝。
他睡着了。
再醒来时,车已经停了。闻澈正轻轻拍他肩膀:“到了。”
望褚迷迷糊糊睁开眼,窗外是他住的那栋老楼。楼道的声控灯坏了,黑漆漆的。
他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脚刚沾地,腿一软,差点又跪下去。
闻澈及时扶住他。
“几楼?”
“五楼。”
没有电梯。闻澈没松手,架着他往楼道里走。黑暗里,脚步声被放大,呼吸声也变得清晰。望褚几乎是被半抱着往上走,鼻尖一直萦绕着那股干净的味道。
很暖。很稳。
到了五楼,他在口袋里摸索钥匙,手指不太听使唤。闻澈接过钥匙,打开门。
屋里很暗,没开灯。望褚摸索着想去按开关,被闻澈拉住。
“别开灯,刺眼。”闻澈把他扶到床边坐下,“有水吗?”
“…厨房有。”
闻澈去倒水。望褚坐在黑暗里,听着厨房传来的细微声响。他家小且整洁,但主人是个按部就班的社畜,所以一直没什么生气。
一杯温水递到他手里。
“喝点,醒醒酒。”
望褚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喝。水温刚好,不烫也不凉。他喝得很慢,闻澈就站在旁边等着,没催他。
喝完水,望褚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他抬起头,黑暗中只能看见闻澈模糊的轮廓。
“谢谢。”他说。
“不客气。”闻澈顿了顿,“早点休息。”
他转身要走。
望褚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角。动作很轻,但很突然。
闻澈停住。
“别走。”望褚说,声音低得气若游丝,“就……再待一会儿。”
酒精,疲惫,黑暗。所有东西混在一起,让他变得脆弱,变得需要抓住点什么。
闻澈没动,也没说话。
黑暗里,时间过得很慢。望褚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还有闻澈平稳的呼吸。他抓着衣角的手没松开,指尖微微发抖。
然后,闻澈轻轻叹了口气。
他在床边坐下,没挨着望褚,但距离很近。
“睡吧。”他说,“我在这儿。”
望褚躺下,缩进被子里。酒精带来的昏沉感再次涌上来,但他不敢闭眼,他怕指尖的温暖溜走,他怕再次睁眼时,又是一个人面对这房间里的条条板板。
“闻澈。”他低声叫。
“嗯?”
望褚想说话,但困意已经彻底淹没了思考能力。他最后记得的,是闻澈坐在黑暗里的侧影,还有那句很轻的话:
“所以,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吗?”
望褚抓着被子,无意识的回答了他。
第二天早上,望褚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头痛得像要裂开,喉咙干得冒火。他摸索着接起电话,是吴队的声音,带着压不住的亢奋:
“来局里!北山有新发现!”
望褚用凉水冲了把脸,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眼底有血丝。他换了衣服,抓起钥匙就出了门。
市局会议室里,吴队指着白板上的几张照片,声音洪亮:
“设备储藏室!他们在北山那个废弃设备储藏室的角落缝隙里,提取到了衣物纤维!四具尸体身上的都有,材质完全一致!”
“地下二层,B207?”望褚询问。
“是。”吴队道,“你猜到了?”
“昨天那个李主管嘴里说的。”
“但蹊跷的是,”林法医接话,语气严肃,“只有第四具尸体的死亡方式和高温相关。前三具尸体,死因分别是钝器击打、窒息和失血过多,和北山没有直接关联。”
技术队的小陈补充:“而且我们在储藏室墙上,发现了这个。”
他投影出一张照片。墙上用某种深色颜料画着一个符号:一个扭曲的圆圈,里面有几个交叉的线条。看起来像某种粗糙的涂鸦。
“上次我们去城北废弃化工厂,那里的水泥墙也有这种相似的涂鸦。”小陈接着道,“那里是第四具尸体被发现的现场。”
会议室安静下来。
望褚走到白板前,看着那张符号照片。又看看北山和城北化工厂的地图。
两个地点直线距离超过十五公里,一个在城郊山上,一个在城北工业区。看起来毫无关联。
但他的目光在地图上反复移动,最后停在了某条线上。
“地下。”他突然说。
所有人都看向他。
“北山是疗养院,早年可能有过地下防空洞或者储藏设施。城北化工厂,八十年代建的,那种老厂一般都有复杂的地下管网和应急通道。”望褚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如果这两个地方,有地下通道连接呢?”
吴队皱眉:“十五公里?那得是多大的工程?”
“不一定是直接挖通。”望褚摇头,“可能是利用现有的市政管道、废弃的人防工事,或者以前的矿道。北山早年确实有过小规模的开采记录。”
他顿了顿:“如果有这样一条通道,凶手完全可以在北山杀人、处理,然后通过地下把尸体运到城北化工厂抛尸。这样,抛尸地点和杀人地点分离,干扰侦查方向。”
“我们再假设,在这个通道里有据点或者地下室,那关于第四具尸体上的疑点就全都能解释。”
“凶手将死者杀害后,转移到地下利用化学方法催化尸蜡,再运到城北进行抛尸。尸蜡会影响法医判断死者的死亡时间及方式。他希望我们被误导认为死者是吸食毒品死亡,而忽略真正的死因。”
“又或者说,这条地下暗道,是北山生产净土的场所。那么这个相似的涂鸦,是可以解释为一种路标或者指引的。”
“证据呢?”吴队问他。
“暂时没有。”望褚承认,“但如果真有通道,入口一定极其隐蔽。北山那个储藏室墙后的空洞,可能就是入口之一。化工厂排水渠里的涂鸦,可能是另一个入口的标记。”
他停顿了一下:“而且,如果暗道存在,甚至那个消失的小楚,都可能利用它流动。”
吴队盯着白板,手指在桌面上急促地敲击。最后,他猛地站起来。
“技术队,给我调北山到化工厂一带所有的地下管线图,老的新的全要。市政、规划、档案局,一家家去问。”他看向王琳,“你留在本部待命,看好其他人,没有命令都不要私自去北山!”
“望褚,”吴队转向他,“你去城北化工厂。带上痕迹科的人,把那个符号周围一寸寸给我搜,看有没有入口痕迹。”
任务分配下去,人群散开。望褚收拾东西时,王琳走过来,往他口袋里塞了包东西。
望褚拿出来看,是几块独立包装的巧克力。
“低血糖就吃一块。”王琳拍拍他肩膀,“别晕在现场了。”
“我没——”
“上次在城北,谁蹲那儿半天站不起来的?”王琳瞪他一眼,“赶紧去,注意安全。”
望褚把巧克力塞回口袋,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