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梅与酸糖［改布局版］》沈祁延

29、冲动

　　夏蝉过去的时候，陈漪野正在抽烟。
　　风轻飘飘地吹着，拂过湖面并带起小小的波浪，少年的黑发一时被吹得凌乱，从指尖飘来的青雾仿佛勾着某种思绪一起随着风肆意地飘向某处。
　　少女忧心地看着他，不知不觉出了点神，久久未动。
　　陈漪野余光注意到她，但没正面看她一眼，夹在两指尖已燃了一半的香烟又再次送进嘴里，狠狠地吸了口，烟头的火星忽明忽暗，烟灰飘落，就像失了大火后到处飞扬的尘灰。
　　少年吞云吐雾，周围久久飘逸着烟草味，却好似吹进夏蝉的心里，她看着他现在这个样子，加之一直以来发生的一切，心里莫名其妙地发酸，甚至想哭。
　　不是因为畏惧，也不是因为怕他，只是觉得自己无能和有些心疼他。
　　可是自己没有什么资格，他也不会稀罕。
　　但她却愿意自作多情，只要是为他。
　　她忍了一下咳嗽和内心的酸楚，轻着嗓子主动开口并步入正题：“网上的言论你不要在意，他们……会消停下来的。
　　“如果你觉得困扰的话……我要向你道歉，对不起，这都是因为我才引起的言论……你生气了，可以尽管数落我、骂我，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先冷静下来，他们的言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平静下来，然后再沉下心去想办法……”
　　她说着，声线难得地稳。
　　“真的对不起，我给你带来了困扰，我为我的无能再次向你道歉……”
　　夏蝉嘴边的话停下，半晌才发觉自己心跳得很厉害。
　　就像是费了好大的勇气才这么能发自内心地说出口。
　　陈漪野久久不作声，后者在原地也不敢动。
　　男生又吸了一口烟，青雾陆续吐出，蓦地，他似笑非笑地说了句：“你只会说对不起？”
　　夏蝉顿了下：“我……”
　　可是网上的人那么传……我也不能揪出他们打一顿……只能先诚心诚意地道歉。
　　“回去。”陈漪野言简意赅，语气很不耐烦。
　　显然，他不稀罕。
　　夏蝉知道他心情不好，但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警醒着自己不能见事不管，况且这件事本就跟自己脱离不了关系。
　　她真的觉得自己比以前厚脸皮儿多了，虽然本性根本改变不了，但她还是认为自己反常了很多。
　　这样，也挺好。
　　当时陈漪野听到那食堂男的说的那种话几乎是怒意失控，他此时太阳穴发疯般地突突跳，甚至想起几年前陈凌盛施暴时辱骂时无思的那些话。
　　他们本来可以好好生活……他本来可以让她等到自己能够出人头地那天……可是为什么，死的却不是他们，凭什么他们能好好活着，他们这种人本就应该去死啊……
　　陈漪野紧握的拳上暴起的血管仿佛下一秒就能破裂。
　　他见她赖在这不走，眼睛里亮着的光透着坚强和固执。
　　下一秒，他失控地扑上前猛地抓住她的衣领，狠狠往上提，异常轻而易举。
　　少年的眼眸犹如黑云一样，死气沉沉地压下，他紧绷着神经，后槽牙快要咬碎，第一次发狠地凶她：
　　“老子说了，滚远点儿，你是聋子吗？！平时那股出息被狗吃了？！你以为老子不敢打你是不是？”
　　陈漪野身上的清冽烟草香和沉重压抑的呼吸劈头盖脸地压在夏蝉紧绷的全身，少女直视着他狭长又深邃的眼睛，心里发怵。
　　她觉得她的头发有好多根要被扯断了，头皮勒得刺痛，她强忍着这种痛觉，甚至觉得下一秒他的拳头就真的会砸下来。
　　她其实压根没害怕，只是猝不及防地被吓到了，反应过来后异常保持坚定，竟然还敢跟他对视，明明平时看他一眼都不敢。
　　夏蝉在心里默默舒了口气，打下来就打下来，这点疼又算什么，等他泄气够了在进行下一步讲话也是可以的。
　　她做好心理准备，时刻等待“接招”。
　　在男生眼里，已经看出她做好的某种准备，而样子却是那样的无辜和偏执。
　　紧接着一秒、两秒、三秒……
　　可是并没有。
　　陈漪野看着她布有伤痕的脸，眼眶闪着些许泪光，眼珠动了动，一时恢复过来，唇线绷得死紧，下一秒不轻不重地甩开她，捏在左手的烟头差不多快要燃尽，他把燃得正旺的烟头死死地摁压在手心，转了几圈，紧接着无情丢进人工湖。
　　打你妈。
　　夏蝉踉跄几步，然后很快稳下来，仿佛刚才的事就像一阵轻风刮过一样不做感觉，她含蓄了几秒，继续厚着脸皮说：“你……别生气了。
　　“好不好？”她自顾自地说着，很认真地在探讨这个问题。
　　“其实我并不确定你一定是因为那些舆论和谣言而发脾气的，但我知道……你这次生起气一定跟我脱离不了关系，所以我也有责任向你道歉，毕竟发生过那种事，无论如何我都应该参与进去的。
　　“我擅自说了这些，请你见谅，但我是必须要说的……我希望你好起来。
　　“你的白翡翠我已经想好办法了，你尽管放心，再过不了多久我就能还给你……
　　“我给你吃糖，吃糖会让心情好些，好吗？”
　　她知道以自己的能力无论如何也是解决不了网上发的帖子，她不知道陈漪野是否会解决，但无论怎样这件事都是要麻烦他。
　　她也困扰，走到哪都会招来同学的议论，只是自己内向性子软，不会心躁得骂人，只会在心底困扰和忍受。
　　但她觉得自己这种跟陈漪野经历的那些根本一文不值。
　　陈漪野自始至终绷着张死人脸，不知听了还是没听，他垂眸发觉到指缝间缠绕着几根交错的长发丝，有的甚至像是因为过度拽扯而变了初始的形状，变得崎岖不平。
　　他默了几秒，然后若无其事似地抖掉，不知心里在想什么，但久久不能平复，憋半天憋出那廉价的三个字：
　　“对不起。”
　　这三个字从他嘴里蹦出却感受不出有半点真诚的意味，就像往日说话那样冷淡无所谓和毫无感情。
　　他承认自己当时是冲动了，而且还吓到了她，甚至……
　　夏蝉听见他异常悦耳的嗓音，不由自主地开始心跳，哪会管他是无所谓还是真心实意，话说回来，这还是第一次听见他说出这三个字，仿佛对自己的“冲击力”很大，身体没出息地死死紧绷。
　　她摇着头，显得有些急：“没有的没有的，不用道歉呀……主要是你……你能好起来才是最重要的。”
　　陈漪野敛了敛眸，握着的拳头发出几声指关节按压的脆响，听得少女心头一颤。
　　“别瞎掺和，回去好好学你的习。”陈漪野仍是那种酷似严寒、感情冷血的语气，刺得夏蝉心里一哆嗦。
　　好好学习。
　　好好复习。
　　她当然是明白的，马上就要月考了。
　　他能听进去自己说的那些就太好了，自己识相的肯定不会去瞎掺和，她知道他行事暴戾不理智，但归根结底，他是无所不能。

　　二楼走廊。
　　陈漪野站在护栏边光明正大地抽烟。
　　在此刻，却像是一幕好风景。
　　周围都是吃完午饭回来的学生。
　　有的成群结队，咋呼嬉笑。看到一旁高得出奇的男生就会立刻敛去几分贝音量，然后小心翼翼地经过。
　　陈漪野一脸冷淡平静，五官阴戾隐忍，他弹了弹烟灰，不紧不慢地吐出两个字：“站住。”
　　前方三人行中的一个女生的身形明显僵得最心虚，那女生自打看到他之后都不敢抬头，本会以为能侥幸脱离他的视线走过去然后能松一口气，不成想自己最怕的人还是叫住了自己。
　　她一时脊背僵硬得不像话，仿佛在直冒冷汗。
　　她颤栗地回头，见陈漪野压根没动，一直保持之前的动作，吸烟的动作不停。
　　周围的人以为他在叫别人，怎么在意，而有的人纳闷好奇，停下来吃瓜。
　　只有那女生的直觉告诉自己，自己要完球了。
　　“删帖。”陈漪野慢条斯理地说，但威胁性在线。
　　那女生紧张得一时没反应过来作出答复。
　　陈漪野没一点耐心，腻腻歪歪的，烦躁得要死，他沉着嗓子，语气阴险冷酷：“三分钟，帖子没删老子揍死你。”
　　周围人窸窸窣窣，前段时间他“销声匿迹”，如今终于现出身来发飙了。
　　帖子对他是好是坏，他当然清楚。
　　他只说了两遍，不管她识相还是不识相，下一秒迈开步子叼起烟离开了，学生纷纷让路。
　　他的每一步都好似充满着透彻的警告。

　　“我的妈，太恐怖了吧，说话这么拽又狠毒这世上我只认准陈漪野。”
　　“可不是，我平生第一次见他这种众星捧月的骄子本人又孤傲戾气重的人，如果不是他长得特别帅，就真的吸引不到我，但害怕还是终归害怕。”
　　“老老实实过日子吧，别议论了，都过去了，帖子删的删，谣言散的散。”
　　“但那帖子也不全是坏的啊，大部分人都为正义讨论呢。”
　　“你以为本人不清楚吗？换作是谁，走到哪都有人议论心里当然会受不了啊，况且坏的流言更容易引发躁动。”
　　“是吧。”
　　“……”那女生心跳得涨得慌，火急火燎地钻进教室，然后识相地把那条帖子删了，颤微着手又顺便编辑了一段文字确认无误后就新发了出去——
　　我是那条帖子的制帖人，这次我很真切地向当事的主人公道歉，我不应该擅自听到消息然后自己发表了不利言论，很抱歉给当事人造成困扰。这件事已经收尾，学校也在底下处置好，请大家以后不要为有关这件事的事而讨论。
　　正义万岁，感谢大家。
　　我再次向陈漪野和夏蝉深感道歉。
　　发完后那女生松了一口气，想起不久前在食堂发生的事，身体仍在打哆嗦，心里有一百个声音在祈祷陈漪野不会再找上门，太可怕了。
　　果然，不能轻易得罪他，幸好没有让他大发雷霆。

　　夏蝉回去后一直心不在焉，趴在桌子上像一盆软塌塌的植物。
　　她趴着用笔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题目，愣神间一杯奶茶赫然出现在自己的视线。
　　是林西元回来了。
　　“哎，事情不顺利是难免的，开心起来啊夏蝉，坐起来把你的奶茶喝了，你中饭可没吃。”她说。
　　夏蝉强装着没事，勉强扯出笑应她：“我没事啦，谢谢西西。”
　　林西元后来一直没忍住瞟她，突然神秘兮兮地说：“夏蝉你演技也太差了。”
　　夏蝉愣住了，没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林西元看见她看着自己的眼神疑惑又迷茫的，“慢条斯理”地咂巴了几下嘴，继续说：“别人可能看不出来，咱俩十几年老姐妹儿我还看不出来么？”
　　她说着，接着下一句直接凑到她耳边说，还特意压了压音量：“你喜欢陈漪野。”
　　夏蝉闻言简直羞得想要去死了，她本来是没有任何兴致和戾气的，现在死撑着也不把害羞给忘了，她甚至想一个上去捂住林西元咂巴咂巴的嘴。
　　“西，西西……你别说了，你别误会，我，我跟他之间没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我，我也没……”
　　她知道林西元喜欢陈漪野，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之中插什么手，她默默地压箱底，从不表现，甚至……自己也喜欢陈漪野这件事如果被人知道了就会是一件很羞耻的事。
　　“紧张什么啊你，”林西元看着她红头正欲滴血的脸，伸出手戳了戳她的锁骨，语气嗔怪，“大帅哥谁不喜欢？都懂的，你是个正常人也会心动一下，真是的，我又没把你怎么着，你这样就跟做了坏事被发现了一样。结巴什么呢！老娘我可是有眼力见的哦。”
　　林西元知道夏蝉脸皮薄，这种“青春大事”她比她要知道得多，一旦戳到夏蝉什么忌讳又敏感的事只要她不想坦白就一定不会承认。
　　夏蝉咽了咽口水，没敢说话，就好像在认同她的说法。
　　但实则心里舒了一口气，自己喜欢陈漪野这件事她一定会藏得好好的，一定不会让其他人知道。
　　林西元偷偷摸摸地刷了一会儿手机。
　　中途中她看了眼正一脸愁闷认真做题的夏蝉，估计也不怎么会看得进去题目，忽然悠悠道：“别担心了，陈漪野已经逼人家发道歉帖了。”
　　夏蝉闻言后抬起头，心莫名地怦怦跳，下意识问：“真的吗？”
　　林西元把手机递给她，示意让她看：“嗯，果然啊，有实力就是好，干什么都容易。”
　　夏蝉边看那条不久前才发的帖子，边听林西元感慨。
　　确认自己没眼花后就还给了她，并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心想他办事效率就是高。
　　她庆幸没再发生起什么麻烦事，这下应该真的镇住他们了吧。
　　林西元盯着她脸上还没痊愈的伤，叹了一口气：“可怜的蝉儿。”

　　“陈哥陈哥，你进展效率挺快啊，道歉帖人家都发出来了，该不会是你逼的吧？”祁生渊给陈漪野“飞鸽传书”。
　　这条消息沉了很久，对面是在两个小时后下午第六、七节课的样子回复的。
　　【YM：哦。】
　　祁生渊看到后气得不行，连按屏幕里的键盘时都在狠狠泄气：【你哦个屁啊，小爷我可是在关心你。】
　　他又给他刷了几下屏，然后好像满足了自己的心情就把手机放下了。
　　哎，可算是结束了。
　　抛开其他的来讲，想想之后要和夏蝉一起出去吃东西心情就是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