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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以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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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后,时无思在医院不想待了就回到了家,哪会想到陈凌盛会劈头盖脸地质问。
得知时无思晕倒住院了,他非但不心疼,还一直失去着脾气吼:“晕倒你犯得着住院吗?!非要花那个冤枉钱?!你这个疯婆娘一天到晚不务正业,不会去找工作吗?!真的晦气!!”
时无思不想跟他吵起来,但一听到这种话,她就喘不上气,头疼得难受,有些生不如死,她弱弱地回了一句:“难道不是你当初让我把工作辞了,然后你来我们的吗?……”
陈凌盛忍不住嗤笑,语气酷似嘲讽:“当初?你以为我真的爱你才娶你的啊?!无疑就是你长得漂亮,你那么傻,几句甜言蜜语就跟我走了,现在就是你这个婆娘该!
现在老子我这里要什么美女没有啊?你算个狗屁!你现在没有工作,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
要不看你妹有钱有本事,老子早就把你轰走了!!
你们女人这种婊子都是给我们玩的!真他妈恶心!!”
时无思一下子瘫倒在地上,陈漪野不分半点神,眼疾手快地扶稳她。
把陈凌盛的一字一句都真真切切地、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他心里恨得难受,手里还有一个瘫倒的母亲,他不管什么,在时无思耳边开口:
“妈,咱不听,我扶您回房,我给您做饭……”
他当时好想说等他长大,等他有本事,等他挣大钱,他带着她逃离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给她一个好的生活。
但对于长大,又遥远又乎近。
屋内,时无思保持着清醒,把陈漪野喊到自己的身边,小心翼翼地递给他一张卡,软声说:
“苗苗,这张卡里有将近一百万块钱,都是我之前一直以来攒在里面的,也没有很多,现在妈妈交给你,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以后,你有需要就用这里的钱,好好收好。”
时无思的眼眶越来越红,但她强忍着眼泪,强颜欢笑,并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
陈漪野想推托,但对方太执拗,无可奈何,就小心收下了。
于是,他把这张卡藏得很好很好,连陈凌盛都没察觉出有什么异常。
他本以为自己会和时无思一起这么暗无天日地生活下去,他想等未来。
可是直到有一天,他放学回家后一如既往地去敲时无思的门,但等半天都没有得到回应。
陈漪野顿时心头一紧,失控着将门踹开,眼前的一幕让他全身的血都停止流动,他整个人僵在那里,很难往前移步。
时无思自杀了。
她的左手腕处的大动脉被割断,黑红的血流了一地,沾满血迹的刀刃上残留着未消散的戾意。
她的唇已经泛白,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下还有明显的泪痕,刺鼻的血腥味布满了整个屋子。
陈漪野整个身体都在发抖,他的瞳孔紧缩,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高度旋转,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跌跌撞撞地奔过去,颤抖着手去探时无思的鼻息。
“妈……”他唤她,你别吓我。
但她已经听不到了。
他喉咙发紧,堵得难受,他看着她周围的血,怕吗?不怕,时无思这一辈子过得很苦,这一地的血是她的解脱,他应该庆幸她不用再受陈凌盛的压迫了。
怕,他失去了这一生最爱他的母亲,他还没有长大,他害怕,他摸不到未来,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活下去,他只知道自己要坚强。
他看到时无思的头边有一张他的照片,还有两个牛皮纸信封,他红着眼眶拿过来,将那张被泪打湿后干掉的照片捏成一团,紧紧握在手里。
其中一个信封的封面上赫然显出几个字:“给苗苗。”
陈漪野将它撕开,他跪在她的面前,认认真真地看着时无思醒目的笔迹:
苗苗:
我是妈妈,在这里我想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苗苗,对不起,不要怪妈妈无情,妈妈这辈子没有过得很无忧也没有过得很幸福,我很后悔没能给你一个好的生活。是妈妈没用,我知道你从小就很懂事,也很自律,在这种情况下也能找到自己,保持优秀,妈妈这辈子能有你这样的好孩子真的是上天给我的恩赐。
可是,妈妈已经没有勇气和精力再活下去了,苗苗,我希望你不要怪妈妈,妈妈再活下去的话可能就会连累你。
妈妈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没有好好爱你,没能好好看你长大,妈妈以后不在了你要坚强,答应我,好吗?宝贝。你不要害怕,也不要去招惹你爸,我知道你是一个乖孩子,你要答应妈妈好好活下去,不要活在别人的世界里,你是妈妈的骄傲。
如果妈妈有下辈子,一定会带着你好好生活,一定每天陪在你的身边,一定会好好爱你。对不起苗苗,都是妈妈连累了你。
妈妈会等着你长大,等你成年,想必那时候你已经是一个真正的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啦。
苗苗,你要记住,妈妈永远爱你。
你要好好活下去,妈妈在前方等你。
周遭的视线被蒙上水雾,泪滴在牛皮纸上,笔迹被晕染,变得越来越模糊,捏着信纸的手止不住颤抖,他恨死陈凌盛了。
他看着时无思劲挺秀丽的笔迹,再看着她本人煞白又毫无生机的脸,她所诉说的一切再怎么样也是黯淡无光、虚虚假假,甚至无关紧要。
陈漪野伸出手摸了摸自己胸前的白翡翠,心里酸涩得难受。
妈,你骗我,你说的爱我,但为什么要丢下我呢。
妈,我想跟你一起走,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妈,你还没有看着我好好长大,怎么就离开我了呢。
妈妈,今天是中秋节啊……
陈漪野跪在她的面前哭,他从小到大很少哭。
被陈凌盛拿着鞭子打,还很弱小的身板被打得流血、全是伤痕,他没哭;听到别人家的孩子嘲笑他家,他跟他们打得你死我活,打得全身是伤,他没哭;被不讲理的大人护着她的孩子咒骂他家,他骂回去,被打,他没哭……
而如今,十岁出头的他,彻底没了妈妈,他有些接受不了现实,他的心脏像是被刀剜了一块,他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急促又艰难地啜泣着,眼泪满了整张脸。
血腥味浓重,刺得他反胃,他却不躲,他抱着时无思动脉被割断的左手,用在怀里,小心翼翼,就好像,他怕弄疼了她。
自己的衣服也很快染上了她的血,衣料血红血红的一片,像是断不尽的遗憾。
妈,您一定很疼吧……
妈,你怎么就不能再等我长大点呢……
妈,都怪我当时没有报警,你太傻了,为什么那么纵容我爸呢……
妈妈,你能不能睁开眼睛再看我一下……
她不会再醒了,也不会再应了,她离开得悄无声息,也无法再睁开眼睛再看他一眼了。
陈漪野不起身,脊背和腿挺得老直,一直跪得腿没有知觉。
他颤抖着拨打时无念的电话,对方很快就接了,传来一阵清脆又实在的声音:
“喂?”
陈漪野听到这个声音就不知为什么就哽得说不出话,直到对方又说了一句“喂?”,才把他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他的声音很低,有一些发抖,吐出的每一个字就像是穿过密布荆棘一样艰难:
“小姨……我妈她……死了。”
……
时无念几乎是一口气冲回海抚的,读完她留给自己的信,抱着她的尸体哭得撕心裂肺,她跪在地上,染得全身是血,她抱着陈漪野说让他不要怕,让他跟着自己,不去跟陈凌盛那个卑贱的狗东西。
她把时无思的尸体葬在了海抚的一座陵园,并在她的墓前摆满了她生前最爱的雏菊,时无念和陈漪野在她的照片下磕几个头。
墨夜的月光把云层撕碎,漏在墓碑上泛着青白,映在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影身上,荒败俱寂。
时无念在她的碑前说了很多话,眼泪糊了一脸,时而话都说不出。
风掠过空墓道,呜咽着卷起周遭几片褪色的挽联。
中秋节这天,万家灯火,烟花在远处绽放,枯枝戳破月影,远处城中的屋顶被映得五彩斑斓,忽明忽暗,不断闪烁。
陵园里,守陵人的灯像几颗孤独的泪,辗转昏暗,晕开的光晕里。浮动着未消散的感受和思念。
陈漪野到底是没有答应去安定,他有自己的底气更不怕陈凌盛,他不想麻烦别人,他能照顾好自己,至少,他在这方面很倔强。
时无念没办法,只能说以后有事或者有事想来就可以随时联系她。后者点点头草草地应了下来。
血腥味未消散的房间,在快后半夜的月光下像是施了禁忌咒,地板上的血像是未散的灵魂,只能用很大的力气才能刷掉。
陈漪野闻着这个令人干呕又浓郁的血腥味,眼眶被心里那个枷锁激得更加猩红。
无耻的施暴者字里行间透露着嫌恶与晦气,像是无可救药的魔兽。
玻璃找准了发泄地,发出清脆又彻骨的响声,碎片四溅,滑出一段距离,然后停下,陈漪野捡起一块像是已经化为灰烬的全家福,只剩下无关紧要的玻璃碎片。
对方面目狰狞,看着他手中的利器,边吼边退,退到无路,他步步紧逼,如今,他的个头蹭到了一米七多,他抬腿登上陈凌盛身后的大理石矮桌,发出一声巨大的闷响。
俯视的角度总比仰视的角度要高,小少年身上的恶气却十足,也带着危险感,这让陈凌盛也难以挣扎,他左手手臂弯着打在正屈起的左腿,右手拿着细长又尖锐的利器对着陈凌盛的眼睛,缓缓逼近。
“陈凌盛。”他说。
“你再敢这么说我妈试试?
“你还以为我仍是那个只会忍耐而不会发脾气的小毛孩儿?
“我妈现在死了,你很开心很嫌恶对吧?要不你也去体验一下她的死?
“我身后都是你从小抽到大的鞭痕印子,要不要我带着我妈一起还给你?
“坐牢的滋味很爽,你要不要去试试?”
陈漪野一句接一句地开口,像怒意在边缘飙升的野兽。
陈凌盛的脸部充血,怒目圆睁,太阳穴冒着几丝汗,大口大口声音低着喘着气,他真的难以置信,这毛孩子竟称呼了他的大名。
还有一点是,自己不能坐牢,千万不能坐牢……
像平日里目中无人、骄傲无耻又自利的陈凌盛那么容易就怂了,令人见了心里都会发出一阵讥笑,陈漪野也不例外。
他太阳穴突突跳,下一秒将玻璃摔在地上,又分解成几片碎渣,血珠从掌心的细口渗出,就像他们这段父子关系一样,破镜不能重圆。
从此以后,失去了母亲,陈漪野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冰冷孤僻,有时候脾气喜怒无常,对人就像陷入严寒里的冰窖。
陈凌盛的事业自此开始崛起,升职。为了在社会满足自己的地位和面子,资助过海抚中学,不提之前觉得自己这辈子过得就是荣华富贵和万众瞩目。
时无思自杀后的一段时间里,陈漪野经常吃不下饭,有时候不去上学,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仿佛他的世界里就只剩下无尽黑暗。
他有时候胃疼得死去活来,全身发着冷汗,整张脸都很瘦削和脆弱,这时他就会时时刻刻想起时无思。
妈,你当时这么疼是怎么忍下来的呢……
你离开了我也好,不用再受尽这世间的苦了。
有人说陈漪野是个疯子,也有人说他是个冰冷机器,也有人说他是个怪人,也有人说他是自由随性、浪荡不羁但能自理的帅小伙。但他却从未听进去过一个字。
别人都希望椿萱并茂,棠棣同馨,而他酷似没有了感情,他在那些恶言恶意的无尽日子里迷茫又拼搏地逐渐开始走向长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