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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国共拉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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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平的幻景并未持续太久,国共两军最终还是打了起来。从民国三十五年(1946年)起,国共两军围绕着高密城展开了拉锯战,县城数次易手。周家乡公所的旗杆上,青天白日旗升起又落下,落下又升起,倒成了老百姓了解战事胜败的最直观的风向标。乡民们从最初的惶恐不安,渐渐变得麻木,最后已然习惯了这种山头变换大王旗的生活,照样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该种地时种地,该收割时收割。只是这日子,愈发艰难。国军来了,依旧是强征粮草,手段有时比日伪时期更甚,民众虽然不满也只能忍气吞声。共军来了,则推行减租减息,甚至发动土改,将地主富农的田地分给无地少地的农民,赢得了贫苦百姓的拥护,军队自然也得到了给养。但也给地主与农民之间埋下了更深的仇恨,等地主和还乡团随着国军卷土重来,便是血腥的报复,分出去的土地被夺回,减掉的租息要加倍补缴,那些带头闹革命的土改积极分子,不是被抓就是被杀,往往下场凄惨。一股强烈的不安日夜萦绕在衣象山的心头。
      这天,衣象山正在吃早饭,土改工作队的周队长走进院子,还未进屋,就大声嚷嚷道:“老衣,还在吃饭呢?走走,参加分田大会去。”
      衣象山忙放下碗筷迎出来,勉强地笑着说:“周队长,这分田大会,我就不去了吧?我……我这身份,不合适……”
      “你这说的什么话?你这老乡长了,在这十里八村谁不认得?你得去给大伙儿讲几句,撑撑场面。共产党的政策就是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你去,就是支持革命工作!”
      “哪里哪里,那都是老黄历了。现在共产党来了,农民翻身得解放,用不着我了。”
      最近不知怎么,只要有人提起他过去的“乡长”身份,他就禁不住一激灵,心里直打鼓,后脊背冒虚汗。
      衣象山拿出两个小板凳,和周队长在院子里坐下。周队长不是别人,正是前几年鬼子扫荡时,组织村民“空舍清野”的那个八路军联络员,所以和衣象山也算是老相识了,因此说话也就开门见山。
      “老衣啊,你的顾虑我明白。你要想开,咱们的政策是耕者有其田,不能再让地主老财不劳而获地白白剥削了,要把地主的田地无偿地分给咱老百姓。”
      “知道知道,我就是……就是有些害怕。”
      “怕什么?你的地又不多,又不是什么地主。”
      “我不是怕这个,”衣象山搓着双手,诺诺地说,“我是怕……怕闹出人命,乡邻乡舍的,结下死仇就不好了。”
      “没事,我们会掌握火候的。不过这也要看地主的态度啊。像赵大嘴那种平日欺压乡里的,群众有怒火,也是可以理解的嘛!”他眼神锐利地扫过衣象山,右手手指在空中指点着说。
      "斗地主!分田地!"远处群众的口号声隐隐传来。不用去,衣象山也能想象财主赵大嘴站在台子上,被一穷二白的翻身农民们数落着、控诉着,台下群情激奋的场面。他心里乱糟糟的,既对赵大嘴平日所作所为不齿,又对这种暴风骤雨式的斗争感到恐惧和不安。
      村子里流言蜚语更多了。人们忽然变得关心起时局来,上坡干活也晚去早回,经常三三两两聚在墙角、树下或胡同口,交头接耳,脸上混杂着兴奋、猜疑和恐惧。他们谈论着谁家又分到了田地和浮财,哪个村庄的恶霸被镇压了,言语间透着快意。但更多的,是隐隐的忧虑和担心:
      “共产党能打过国民党吗?俺看着够呛。他们的枪就不行,兵也少,八路军就待不长,说不定哪天就背着小包袱走了。”
      “你没听说李王店斗地主的时候,台下的老百姓大都光看热闹不言不语的,只有寥寥几个人在台上连说带打,从地主手里分的地,好多人家还不敢要。”
      “也是害怕啊!哪一天还乡团回来,政权不又得变回去?拿过来坐到腚底下还没热乎呢,又得送回去。那些领头闹的就得当心自己的脑袋,除非你舍了家不要,跟着八路跑了。”
      “唉!要是共产党能站稳不走了,那多好啊!”
      “这谁能说得准?咱就是一个平头老百姓,不管谁来,咱都要吃饭。还是到庄稼地里干活要紧,把地拾掇好了,盼望着秋天有个好收成吧。”

      秋天到了,蔡司令的部队又重新占领了高密县城,广大农村刚刚成立的各级区委会、农会,包括土改工作队,就像潮水退潮一样迅速转入了地下,或转移了地方。同时带走的,还有部分农会积极分子、铁杆“无产者”。还乡团又气势汹汹地回来了,清算、抓捕、报复……刚刚分到农民手中的土地、农具、财物等,又被强行夺回,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恐怖的气息。
      衣象山蹲在胡同口,面无表情地看着还乡团把从乡亲们家里搜出的粮食、财物往大车上装。赵大嘴的小儿子趾高气扬地跟在车后,边挥舞着鞭子边喊着:"□□兔崽子都滚出来!"“吃了俺的再给俺吐出来!”一群不懂事的孩子跟着大车跑看热闹,衣林也在其中,不小心被踩掉了一只鞋,他光着一只脚,手里提着那只脏兮兮的布鞋,紧追慢赶地跑在后面。
      去年衣象河第一个报名加入了农会,在斗地主分田地中表现积极,分到了二亩好地和一爿三腿耧、一个碌碡。这次还乡团反攻,不成想又被全都缴了回去,想着那豆荚结得正鼔胀的二亩大豆,心里着实不甘。可不甘又有啥法子?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并且,为了保命,衣象河还有树仁也在工作队的软说硬拉下,跟着工作队转移了,只剩下刘氏和五岁的树义留在家里。
      这天,吃过午饭,刘氏正要出门,一个中年汉子突然闯了进来,远处隐约传来“别让他跑了,快追!这边,这边!”的叫喊声。来人着急地说“老乡,我是呼镇区委的干部,被还乡团盯上了。”边说边试着攀上墙头,可由于慌乱,或者跑得太久力气用尽了,试了几次都没有攀上去。刘氏看他短衣打扮,腰里别着手枪,一脸忠厚、被太阳晒得黝黑的模样,不像坏人。这时,杂沓的脚步声、叫喊声和“汪!汪!”的狗叫声越来越近,来人的脸色也越来越灰白。
      “和还乡团对着干的都是为了咱穷人!”刘氏想起衣象河平时常说的这句话,心一横,赶紧领着来人进到里屋,把炕上的被子一掀,让他躺下。来人刚要上炕,又马上转身,把腰间的手枪塞进锅底,尽力往里捅了捅,用草灰盖上。刘氏嘱咐道“就说是俺小叔子,发皮汗(疟疾)。”又嘱咐树义,有人问起来,就说躺在炕上的是恁大大,病了。
      还乡团冲进来搜查,看到炕上裹着被子瑟瑟发抖、连声呻吟、只露出一双眼睛的男人,就问有没有外人进来过,炕上的男人是谁。刘氏说没有外人来,炕上的是自己的小叔子,正发“皮汗”呢。来人也配合刘氏的说法,装出打寒战的样子。还乡团不放心,又拽过树义问炕上的男人是谁,树义说“是俺大大”。还乡团没有发现破绽,骂骂咧咧地到别家搜查去了。
      家属舍身保护共产党干部,这为日后衣象河在农会中提高威信,又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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