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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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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夏生依旧在万凤楼对面卖烟,他害怕别人买走那包有情报的烟,他把它藏在袖口,等冬瓜前来时再掏出来。
但是今天一天冬瓜也没有现身。
第三天、第四天亦是。
深夜,夏生回到思南公馆,他依旧警惕地在窗帘背后观察四角,空荡的马路无一人身影。
如果他的上线冬瓜出事了,意味着他也不太安全了。
谢羽已经回来了,他给夏生带了甜富丽最出名的糕点。
栗子蛋糕在口中融化,寒冬腊月的天气,甜食很抚平人心。
“我今天去了万凤楼”谢羽说。
“我打听了一下冬瓜的下落,冬瓜原名红豆,战争年代女孩养不活,就把她送到了万凤楼,一开始只是个端茶倒水的小婢女,长大了,有了几分姿色,就陪客喝酒了”
谢羽说着说着,点了一根烟,抽了一口。
“怎么还学会了抽烟?”夏生皱眉。
烟雾缭绕中,谢羽苦笑,他继续说“前几天,有几个日本军官点名要她…”
“她是前天被他们弄死的,昨天尸体在二楼的窗外发现的,赤身裸体,多处淤伤…肚子也被刺刀划开了”
谢羽又猛吸了一口,深深吐出,就好像他沉重的呼吸一样。
“她没有家人,尸体暴尸了两天,才被万凤楼的安保用草席包裹,拖出去草草烧了。”
夏生没有说话,他沉默地吃完最后一口蛋糕,这蛋糕好奇怪原本的甜变成了苦涩,吃的他如同嚼蜡。
“想办法找出她的上线”
一张纸条,两条性命,他一定要给它送出去。
第二日,夏生依旧在万凤楼对面卖烟,今天不同往日,他总觉得阴暗处有双眼睛注视着自己,他不知道来者是友是敌。
他静待着,终于远处走来一个窝瓜脸的小个子男人,男人虽然满脸堆笑,但是让人觉得不怀好意。
夏生尽量挤出一丝笑容“买香烟不?”
小个子打量了他一圈,笑容把丑陋的五官都挤压在了一起。
夏生被他盯得毛骨悚然,他皱眉,佯装生气“买不买?不买,不要在这影响我做生意”
“买买买,你这所有的烟,我都要了”小个子并没有生气,反而笑的更深了。
夏生心中暗忖,这个男人要么是日本人的走狗,要么是国民党的特务。
他一定跟了冬瓜很久,抓到了冬瓜的证据,顺着冬瓜这条线摸到了夏生这儿。
夏生听到他要买光所有的烟,忙作出喜出望外的样子“我给爷包起来!”
小个子男人拿出一根金条,在夏生的面前晃了晃。
夏生忙把手在身体搓了搓,双手接过,嘴里乐开了花“这…这我也…找不开啊”
“都是你的了”小个子男人说“你在这,多久了?”
“很久了,几乎每天都在这”夏生含糊其辞。
“买的人多么?”
“买散烟的多,像大爷您这样出手阔绰的,是头一次”夏生谄媚,明显小个子男人很受用。
“万凤楼小姐来买么?”
兜兜绕绕一大圈…
“来啊,她们喜欢整盒买”
“那些小姐,除了买烟,她们还和什么人接触啊”
“男人”夏生笑着说。
小个子又问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才离去,夏生收拾东西,烟也卖完了,他没有理由再待在这了。
另一边,谢羽找到了另一双眼睛,一双一直盯着夏生的眼睛。
“抽烟么?”谢羽打开烟盒,递给他。
男人原本想要拒绝,犹豫间,他察觉到烟似乎有些异样。
男人有一双鹰一样的眼睛,他的皮肤黝黑,四肢修长。
他接过塞着纸条的烟在他的手中把玩着,谢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冬瓜惨死的模样还在他的眼前。
男人代号风,是共产党的信息传递员。
谢羽在接触他的时候,脑子里自动出现了系统提示,他此次的任务就是帮助风把信息传递给组织。
“破晓被人盯上了”谢羽低声说。
风点头“那个小个子的男人”
风也观察到了小个子男人,所以不敢贸然接线。
“你是新的传递员?”风问。
谢羽鬼使神差般的点点头。
“代号?”
“雨”
谢羽有点好笑,他想到眼前这个男人叫风,索性自己叫雨。
对方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他转身消失在黑暗的巷子里。
“砰砰砰”
夏生和谢羽警觉地起身,是谁?在这个点还来敲思南公馆的门?
谢羽让夏生回屋,他问“谁啊?”
敲门声停止,来人并没有回答,似乎在等待着开门。
谢羽把门打开,穿着小洋装的金令仪站在门口,她瞪着她的大眼睛看着谢羽。
“屋子里藏人了?这么久开门?”
谢羽嘿嘿笑着,他心里想还真藏了人。
“不请我进去?”
谢羽忙让身请她进去。
“姐姐打了你好几次电话,都没人接,你忙什么呢”金令仪进了屋子,端坐在沙发上,她的目光打量着整个屋子。
“白天都在医院里”
“工作很忙?”
“是的”
“你回严家看看没?”
“没有”
“该去看看的,严叔叔嘴上硬,心里是很想念你的”金令仪低头,她的脸上泛起了红晕,和她平时趾高气扬的模样不太一样。
谢羽依旧没有说话,他在心里想,听金令仪的意思,严簌似乎和他父亲观念不合,留洋后就独自搬出来住了。
“喝点什么?”谢羽在厨房里找到红茶、咖啡。
“不喝了,怕夜里睡不好”
“那喝点白水吧”谢羽给她倒了一杯热水。
他递给她的时候,指尖触碰到她的指尖,有些冰凉。
“暖暖”谢羽说。
“我知道你瞧不起我的姐夫和父亲”金令仪咬咬嘴唇。
“日军统治了大片土地,我们是商人,我们需要讨生活”
谢羽听出了意思,金家应该是投靠了日本。
“我们能不能不去管其他的,我们过好自己的生活行不行?我们可以换个国家生活”金令仪祈求的看着他,高高在上的她此刻像个小白兔一样柔软又哀怨。
“令仪,没有大国,就没有小家”
“严簌,你看报纸了么?一个又一个人被暗杀,一个又一个的无故失踪,他们都是搅入了无边的漩涡之中…你的工作也很危险…”
“我只是在救人”
“你救□□就是和国民党伪日作对,你就国民就是和□□和伪日作对,你救日本人…你就是走狗、汉奸”
“那也要救,我不能让任何一个生命在我能力范围内消亡”
“我劝不了你了是么?”金令仪起身直视他的眼睛“你?”
谢羽看着她。
“你不喜欢我?”
他喜欢她么?严簌是喜欢她的,每次金令仪的靠近,他本能的心跳告诉他,严簌是动心的。
金令仪走了,她没有得到她想要的回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谢羽不知道严簌的使命是什么,但他知道自己的使命。
听到关门声的夏生从房间里走出来,他问谢羽“你还好吧”
“夏生”
“嗯?”
“你说,这梦境怎么会如此真实?”
夏生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很多次,他都恍惚。
谢羽还是决定回严家探访一次,他买了两盒酥点,几兜水果。
“你还知道回来啊”严老爷见到他冷哼了一句。
从屋子里小跑出来的严夫人喜极而泣,拉着他一口一个我儿的叫着。
严老爷询问了一番他的近况,还打算说些什么,管家上前“隋锋科长到了”
严老爷说“簌儿,你先回自己的房间吧”
谢羽离开,严家是典型的中式四合院,他走出大堂,迎面碰见刚进来的隋锋,谢羽惊愕,郑熙北?!
他张口准备叫他,来人却不看他,直接进了大堂。
难道不是他?只是相似?谢羽心中纳闷。
谢羽在严家的后花园四处张望,严家对待下人们都很友善,他们见到严簌回来了,都很亲切。
小丫头灵儿从西房一路小跑的追过来。
“少爷,少爷”银铃般的声音从远处飘来。
十四五的女孩,婴儿肥还没有褪去,天真烂漫的模样。
“少爷,您可算回来了,灵儿想死你了”
谢羽揪揪她圆圆的小鼻头。
“少爷,您不在,金小姐来过好几次”
谢羽想起金令仪,心中还是不免酸楚。
“她来做甚么?”
“金小姐就坐在你给她拴的秋千上偷偷抹眼泪”灵儿指着不远处的草丛上白色的秋千。
灵儿走后,谢羽就坐在秋山上发呆,他想严簌应该和金令仪有很多过去,只是不知道有一天他离开后,严簌还会回来么?他又会怎么选择?而谢羽自己呢?这一次又能全身而退么?
“少爷,风这么大,当心着凉了”严府的老妈子都是看着严簌长大的“老太太喊你去吃饭去呢”
谢羽跟着她去了大堂后面的偏房,原木的中国式餐桌,荤菜四样,素菜四样,精致的小菜。
“来来来,坐我这”严夫人一把拉过儿子。
“父亲呢?”
“他啊,还在工作呢”严夫人一边回答,一边给谢羽添菜“你快吃,洋人饭都把你饿瘦了”
饭菜的香味唤醒了谢羽的味蕾,他是真的有点饿了。
从严家出来,已经暮色。
谢羽从叉烧饭里打包一份饭带回去给夏生,夏生最近为了不让敌人怀疑,依旧勤勤恳恳的在那卖烟,小个子男人出现过几次。
夏生吃着叉烧叹气。
“不好吃?”谢羽问。
“很好吃”
“那你叹气?”
“我在想这关到底要怎么过,我想出去”夏生嚼着肉抱怨。
“你是想见郑熙北吧”谢羽不怀好意的笑。
夏生脸一红,差点没被米饭呛着。
“砰砰砰”又是一段急促的敲门声。
“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了?”夏生皱眉起身回房间。
“谁?”谢羽问。
这次门外很快传来虚弱的男声“我,风”
谢羽打开门,外面的男人几乎是摔进来的,他捂着肚子,鲜血在他的指尖溢出来,身上也数处刀伤。
谢羽赶紧把门关上“夏生,出来帮忙!”
夏生出来时,也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心,他忙配合谢羽把风放在沙发上。
谢羽从书房里取出医疗工具,先消毒,再清理伤口。
夏生则又一次的打开门查看,发现走廊静悄悄地无人躲藏以后,他又从几个窗户观察四周,确定安全后,才放下心。
风伤的很严重,但还好不是致命伤。
“你怎么伤的?”谢羽问。
“我们的人里面有军统的特务,消息败露了,信息也传递不出去”风虚弱的说。
“那怎么办?”夏生问。
“只能越级上报”
“那个消息,到底是什么意思?”谢羽想起那张带血的字条。
“它是一本书里的第几页第几行的意思,最近的群英会要确立政治方向,重要的领导人会在长沙开会”风捂着伤口,疼痛使他面目扭曲“现在这个消息暴露了,我们必须把消息传递到组织,不然领导人们会有危险!”
“怎么把消息传递上去?”夏生问。
“去长沙,找一个代号十三钗的人,他在长沙码头,做搬运工作”
“那我去”夏生说。
“已经暴露了,军统的人肯定会暗中监视谁去长沙送信”谢羽担忧的说。
“那也要去!”一股子革命之血涌入心脏,夏生坚定的说。
“那我陪你去!”谢羽说。
“你别去了,你的目标太大了,谁不认识留洋归来的严大夫?”夏生笑着说“你留在这照顾风”
谢羽还想说什么,被夏生打断了,他裹进军大衣行色匆匆的去往火车站,他要去买一辆最近的前往长沙的车票。
这个时代,没有网络,买个火车票也需要排队。
夏生排了整整一宿才买到了次日八点去长沙的站票。
“我的钱包呢!谁看到我的钱包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焦急地抓着身边的人问,人们的视线都被他吸引去。
夏生想到,现在没有手机支付,火车站扒手很多,他捂紧自己的口袋,里面是卖烟的和谢羽给他的一些钱。
显然没人承认拿了小伙子的钱,人群中有个穿着黑色棉衣的男人很眼熟,郑熙北?!虽然这个男人戴着围巾手套,围巾包裹着大半张脸,可是那双眼睛,夏生绝不会认错!
夏生假装寻找座位,向男人走去,经过他时,夏生把目光停留在他的面前,男人漠然的神情让夏生有一瞬间的疑惑,可是他不会认错啊!
有个老太太指了指座位,又拿出自己的票“小伙子,这是老婆子的座位”
“哦,好”夏生忙死身让位,他只能回到原先位置。
站了一会,他的双腿麻木,有些支撑不住,很奇怪,他总觉得黑暗中,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
夏生实在站不住了,到了沿途站,他下了火车,四处走走。
行色匆匆的旅人,没有现代人的从容,大包小包的行囊压在身上,更像是逃难。
鬼使神差的走到了一个巷子口,这个巷子很隐蔽,往里走还有几个转角,夏生隐隐不安,可是脚步却没有停下来,直到转到第四个转角。
一个男人被另一个粗壮的男人狠狠遏制住喉咙,他试图挣扎,对死亡本能的恐惧让他瞳孔涣散。
除了粗壮的男人,他的身后还有四五个彪形大汉,而那个像郑熙北的男人正一脸冷酷地站在旁边。
夏生捂住嘴,连呼吸都不敢发出来。
匕首一刀刀的刺进男人的胸口,他被扼住的喉咙发不出一丝声音,直至生命消亡,他也双目圆瞪死不瞑目。
夏生不知道他是怎么回到的车厢,背后冷汗湿了一片。
车子终于继续前进,缓下情绪的夏生观察四周,这个车厢里除了郑熙北还有一个壮汉,是那帮“歹徒”中的一员。
其他的“歹徒”身处在各节车厢,他们的任务应该就是暗杀异党成员。
夏生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暴露身份,他不可以再脱离人群,形单影只肯定是不明智的行为。
夏生去售货员那买了包花生和两瓶饮料,他乐呵呵的和旁边岁数相近的男人打招呼。
去长沙的路途很远,显然这个男人也很无聊,他立马和夏生熟络起来。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终于抵达了长沙,期间夏生都不敢去洗手间。
他环顾四周,似乎没有“歹徒”的身影。
卫生间里没什么人,他犹豫了一下,生理不允许他继续坚持,他决定还是进去。
到了隔间,背后被人猛烈的一推,门顺势关上了。
夏生来不及大叫,嘴就被来人狠狠的捂上了。
他惊恐的盯着来人,郑熙北?
“夏生,不要去长沙码头”郑熙北说。
熙北怎么知道他要去那?熙北是军统的人,风说他们的消息已经败露了。
熙北见夏生不再挣扎,便松开手。
“熙北,你怎么在这?我原本以为你没有进入这次梦境…”
这次梦境总让夏生不安、心慌,他在心里祈求老天,让熙北不要进入这次梦境,可是…
“夏生,你的任务是把信息带给组织吧?”熙北问。
夏生点头,他无条件的信任熙北。
“你要想办法在其他地方找到你的线人,码头已经被人盯着了”
“熙北…”夏生还想说什么,被郑熙北打断。
“时间不多了,我要走了,你记住我说的话,不要去码头”
说完熙北就匆匆的离开了,夏生没有追出去,虽然他多想与他一起并肩作战,但是他知道,熙北进来给他消息,已经实属不易,他不能再给他增加的危险。
从洗手间出来,他找了一家旅店,码头既然去不了,他有什么办法可以找到十三钗呢?风的状况时好时坏,思南公馆里的药品配备不齐,伤口出现化脓感染等状态,风开始高烧,谢羽只能乘着上班期间,往家里私拿一些抗生素、止疼片等药剂。
严簌的反常自然引起了身边人的警觉,不速之客带着虚伪的笑意来到他的办公室。
“严教授”
“您好”谢羽看来人的穿着应该是军统的人,他生理性的排斥,让他觉得此人虽满脸堆笑但绝非善茬。
“讲授此次归国,也不邀请我们去家中聚聚?”
“街头巷尾饮酒有居酒屋,不喝酒有咖啡馆,我家什么也没有,去我家没意思”谢羽说。
“哎,家里才有老友叙旧的氛围”
谢羽笑,但是就是不邀请他前往。
“莫不是,严教授家里有什么不方便?”
“是”谢羽也不想和他兜圈子,拿着包准备出门。
还好,他没有跟上来。
回到思南公馆,谢羽刚给风换完药,门就“砰砰砰”的响起来。
怕不是那个笑面虎不请自来了吧,谢羽扶着风去了里屋。
他收拾完药品箱,期待着门敲门声停止,但是期待终究是期待。
他只能硬着头皮问“谁啊?”
“是我”金令仪?
谢羽打开门请她进来。
“喝点什么?”谢羽问。
她摇摇头“我长话短说”
谢羽从她的表情看出情况似乎不容乐观。
金令仪刚准备开口,思南公馆的门又“砰砰砰”的响了起来。
“谁?”谢羽隔着门问。
“我”笑面虎终究还是追来了。
“现在不方便请你进来”谢羽皱眉。
“有什么不方便?”隔着门也能感受到他恶心的笑意。
“严教授,若是心中无鬼,最好坦诚相见,毕竟您父亲还是公干之人…”
笑面虎像狗皮膏药一样沾在门口。
金令仪把门“啪”一声打开,门外的人显然吓了一跳,他没想到金家二小姐居然在严簌的家中…
“靳科长请进”金令仪没好气的端坐在沙发上,昂起头颅。
“金小姐…靳某实在不知金小姐竟然…”笑面虎尴尬的说。
“哎,所以说…不方便麽”谢羽摊手,故作无奈。
“我这…我这不是急于与严教授叙旧么”笑面虎双手抱拳和金令仪赔不是。
“靳科长也是个体面人,这清不清白的,您也瞧见了,风言风语无非就是上下嘴皮子的事情,还请靳科长守好自己的嘴皮子”
金令仪不卑不亢的说完这几句话,就进了里屋,谢羽倒吸一口凉气。
留下笑面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但是人自然进来了,就不能白浪费这个机会,他还是重拾笑容,目光在房间的格局里来回流窜。
到了里屋时,他不敢轻举妄动。
“令仪的脾气您也知道,喝点什么?”谢羽问。
“不了不了,是我唐突了,多有打扰,改日再来”笑面虎终于决定走了。
谢羽也没有假意挽留,送走笑面虎,金令仪从里屋走出来。
谢羽张口想说什么,她打断“不重要”
她继续说“他在这,你不安全,他不安全,严叔叔也不安全…”
“我来这,一是提醒,严叔叔的政治立场引起了伪日的敌意,军统的猜忌,他不安全。二是,严簌”她看着他,眼里似乎有星辰大海“我是来和你告别的,我要出国了,和胡峻峰一起”
胡俊峰?那个又矮又胖的银行行长的儿子,谢羽嘴里说不出恭喜,他捏紧拳头,也道不出挽留。
“我走了”金令仪最后抱了他一下,她微笑着提着包,依旧抬着她高傲的头颅离开了思南公馆。
金令仪的离开让谢羽的心久久不能平复,是风的咳嗽声唤醒了他。
不行,要带风离开,思南公馆今日有金令仪的相助,明日不知道能怎么逃脱?
思索再三,谢羽打算把风送到万凤楼,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万凤楼的四层是租借给社会各种人士,有的是来本地办事的商人,有的是隐藏身世的政人。老板是个会做买卖的人,他不过问客人隐私,只提供衣食住行,精神娱乐。
乱世中的万凤楼永远的纸醉金迷…
谢羽找了一身自己的西服给风换上,戴上洋帽,杵着绅士手杖。
他们宛如赴宴的高级人士,与万凤楼正合适。
果然,服务员并没有多问,就领他们去了四楼客房。
谢羽为风付了一个月的费用,风感激,他摆摆手,他深知此刻弱小的国家若没有风这样的人,风雨飘摇的大国就如无根蜉蝣,无处安生。
他站在万凤楼的四楼看着窗外,夜色中星星点点的烛火让他怅然若失。他点烟,并没有吸,尼古丁的味道让他不安的心有了些许镇定。
忽然,远处一团似有烈火燃烧,寂静的夜被刮破了。
谢羽盯着火的方向越看越不对劲,怎么好像是严家!
他抓起外套,来不及和风解释,就匆匆朝着大火跑去。
夏生徘徊在码头附近,他不敢靠近。
他借着月光观察着码头上的情况,来往工人很多,每个人都有可能是十三钗。
又是一如所获的一天,夏生拖着疲惫的身体准备回到旅店,经过旅店的路上开着一家粉店,粉香味伴着辣椒刺激着夏生的感官,他肚子发出一阵咕噜噜的叫声,他才想起来,今天一天都没有进食,他推开门走进去。
“老板,来碗粉”夏生坐下。
可能是天晚了的缘故,也有可能是冬日太冷,店里的顾客并不多,零星的两三人,大家都在低着头吃粉。
“夏生”
声音来自于他背后的桌子,那个穿着黑色大衣背靠着他坐着的男人。
“专心吃粉”
是郑熙北的声音,夏生依言,没有抬起头更没有转身。
“十三钗住在码头对面的居民楼,进去左手第二栋,二楼”
“他平时上夜班,你可以早晨去找他”
夏生和郑熙北背靠背的坐着,他多想转过身去看看熙北,但是他不能,他只能用背轻微的碰撞回应。
郑熙北站起身,付完钱离开。
回到旅店后的夏生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
不知是凌晨几点,在胡思乱想中他终于不安的进入了梦乡。
醒来时,天色也刚好微亮,他梳洗干净出门。
他在门口的包子铺买了两个包子,一杯豆浆。
环顾四周,似乎没什么人,街头巷尾静悄悄的。
夏生沿着码头对面走去,老破的居民楼里常年不见阳光,发霉的味道扑面而来。
他顺着左边找到第二栋楼,他顺着窗隙向里面看,却突然被一把匕首抵住喉咙。
带着寒气的匕首激起一阵鸡皮疙瘩,他不敢回头“十三钗?”
背后的人没有说话。
“曲径通幽…”夏生没来由的说出风的暗号。
“风怎么了?”来人松开匕首问夏生。
夏生松了一口气“他受伤了”
“进来吧”十三钗开门。
屋子里的陈设十分简陋,收拾的倒是干净。
夏生把消息暴露,风受伤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
十三钗听完不禁皱眉,叹息“会议,我们准备了很久,等了这一天,也很久…”
“你的代号是什么?”十三钗问夏生。
“破晓”
“好,黎明破晓…”十三钗说。
夏生在阴暗的环境里审视他,他的身高不算太高,胳膊上是常年搬运重物累积的肌肉,黝黑的皮肤,带着泥土的皱纹。
他的形象和夏生印象里秦淮河的十三钗是怎么也不匹配的。
“您为什么叫十三钗呢?”
他从兜里抽出烟递给夏生,夏生摇了摇头,他抽出一根自己点上。
“我十几岁就开始参与红色革命,二十八岁被特务盯上,我无处可逃,被秦淮河上的歌妓藏匿在她的演出船只上运出”
“她的琵琶、她的笑容…”
他猛地吸了一口烟,陷入深深地回忆。
“后来她被鬼子折磨…她不堪受辱,抱着她的琵琶跳入了秦淮河”
“鬼子要确定她是真死了,花了三天,才捞起她早已变形的尸体”
他掐灭烟头“死了也要羞辱她…他们把她的衣服全部扯光,暴尸在街头…”
“她这也是牺牲,也是革命”
夏生不知道如何安慰,他把手搭在他的肩头,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了”夏生说。
十三钗点点头,又点燃了一支烟。
夏生走出狭小拥挤的屋子,他思索着消息他已经送到了,不知道谢羽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他留在这,能不能给熙北一点帮助?
他的脑子正乱七八糟的思考着,突然两眼一黑,他似乎被什么尼龙一样的东西罩住了头,紧接着他的双脚离地不知道被人抬去什么地方。
谢羽跑向严家,严家的大火已经抑制不住了,火光直逼夜空。
谢羽忆起严夫人拉着自己的手,慈爱的眼神像是一汪清泉。
他大声呼救,无人应答,他尝试着自己钻入火中,无济于事。
他无力的跪地,只能看着大火吞噬着一切,就在他肝肠寸断之际,一把匕首无情的从谢羽的背后刺入。
他连回过头看一眼的力气也没有,他被人从后面拖行,他被扔进了火里。
是谁?这么歹毒?严家一个活口也不能留下?
逐疼痛包裹着谢羽,他无法呼吸,渐渐的,他闭上了眼睛。
他感受到了死亡前的宁静。
夏生再次醒来时,他的双手被束缚在铁椅子上,双脚也被铁链栓住。
他的面前,五花八门的刑具看的他毛骨悚然,空气里还残留着冰冷的血腥味。
他静静地等待着命运的审判,直到走进来一位小个子的男人,他面无表情,语言冰冷“你就是十三钗?”夏生没有否认,他想,他们在十三钗的楼道里抓住了他,那此刻十三钗就是安全的,只要他不否认,十三钗就有足够的时间把消息传递出去。
小个子男人见夏生沉默,以为他是默认,他阴狠的面相里夹杂着一丝狡黠的笑意。
“说说吧,你们密谋着什么?经你手传递出去的信息有多少?”
夏生依旧一言不发。
这个小个子男人似乎很有耐心,他静静地等待着夏生,安静的空间里只有他俩的呼吸。
突然,一桶凉水从夏生的头顶落下,寒冬腊月的天,原本就冷的哆嗦的环境里,这一桶凉水简直是伤口撒盐。
夏生忍不住叫了一声,小个子的笑意更浓了。
“十三钗先生,早点交代,少受点罪”
人在绝望之际,似乎只能闭上双眼,夏生多希望自己突然没了知觉。
显然夏生的不配合让小个子男人决定给他上点手段。
他拿起皮鞭,狠命的向夏生抽去,三五下,夏生的肌肤就炸开了一朵朵血花。
夏生疼得嘴唇颤抖,他恶狠狠地盯着这个小个子的男人,他从没有这么恨过一个人。
哗啦啦,又是一桶刺骨的冰水,从头顶落下,夏生的嘴唇已经开始发紫了,他的身体不自觉的颤抖,伤口在水的刺激下疼的更加撕心裂肺。
“何必呢?”小个子男人冷哼“你认为你很伟大?”
依旧得不到回应的他开始暴躁,他发疯的抽打夏生,直到夏生已经体无完肤,他才点燃一支烟。
暗无天日的牢房,根本不知道此刻是白天还是黑夜。
小个子男生用尽酷刑折磨夏生,夏生已经对疼痛麻木了,他很想死,这种对死的渴望让他绝望。
可是他不能死,他活着一天,十三钗就安全一分,他苟延残喘的听着自己的心跳,想象着有一天,它停止跳动。
他有时候会想到现实世界,如果他死了?谁会来参加他的葬礼,谁又会为他哭泣?
胡思乱想的时间似乎流动的快一些,因为他能感受到小个子男人喘着气的吸烟。
今天,夏生突然觉得脑子似乎清醒一点了,他的身体也变得轻盈,他无惧小个子男生的各种折磨,他的嘴角似乎还保持着嘲弄的笑容。
这种感觉很奇妙,他的灵魂似乎是抽离的状态,他俯身看着周遭的一切,地上是他一摊又一摊的血迹。
后来的某一天,夏生想起这种感觉,他才醒悟,这是濒临死亡的解脱。
他一定是要死了,他看见冲进来的郑熙北拿着铁棒一样的东西把小个子男人的脑浆都快砸了出来…
“熙北…”夏生虚弱的声音回荡在这可怕的房间里。
“我在”郑熙北扔掉铁棒,他在小个子男人身上摸索到钥匙,他打开束缚夏生的铁锁,夏生的身体像棉花糖一样瘫倒。
熙北把他搂在怀中,他看着夏生凝固的伤口上留着新鲜的血液…
他恶狠狠的盯着地上早已没有呼吸的男人。
“夏生,坚持住”他把夏生抱起,皮包骨头的夏生,犹如一只折翼的蝴蝶,轻轻一碰就化为粉末。
熙北皱眉,他的心脏像是被人捏在了一起,他的泪水不自觉的从眼眶流出,都怪他,他发现的太迟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之前获得的道具,放进夏生的口袋里。
熙北把车开往码头,他知道不久后军统的人就过来逮捕他,他的任务也不可能完成,他原本贪心的希望夏生可以完成任务,道具可以救他自己一命…
熙北的目光温柔的注视着副驾驶已没有呼吸的夏生,还好,还来得及。
只是,他还有很多话来不及和他说…
熙北静静地坐在海边,天色暗沉下来,冬日的海边寂静的像座坟墓。
暮色染黑的水,海浪呜咽,熙北抽了一根烟。
他看了一眼远处,四五辆车的远光闪烁如星辰。
他抱起夏生的尸体走向大海,梦境中,他依然与夏生在一起,也不错。
等追捕的车辆到达海边时,什么也没有了,熙北原本走过的脚印也被海水冲刷的不留痕迹。
这一切,还真像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