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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缠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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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来得毫无预兆。
鸳祁芷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靠在影恋琛肩头的重量越来越真实,然后意识便坠入一片熟悉的、白茫茫的雾中。
又是这里。
她站在雾里,赤足踩在冰凉湿润的“地面”上,远处隐约有亭子的轮廓,和……吟唱声。
这一次,她没有犹豫,循着声音走去。
雾气在她身前分开,又在身后合拢。走了不知多久,那座悬崖边的亭子再次出现。白衣人依旧背对着她坐在石案前,茶烟袅袅,融入浓雾。
而亭外空地上,景象却与上次截然不同。
不再是黑狐与白蛇的对峙。
是……两只狐。
一黑,一白。
黑狐通体漆黑,唯有额间一撮银白,金眸冷冽,蹲坐在那里,身形矫健,带着狩猎者特有的警惕与蓄势。是上次那只。
而另一只——竟是通体雪白的狐狸。毛色纯净无瑕,在雾中泛着珍珠般的光泽,眼睛却是幽深的紫色,沉静,威严,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它体型比黑狐略大,姿态优雅,却透着不容侵犯的尊贵。
两只狐,一黑一白,并未对峙,而是……共同注视着中间。
那里,盘着一条白蛇。
依旧是上次那条,鳞片晶莹,琥珀色的眼睛在雾中幽幽发亮。可此刻,它不再戒备,而是以一种奇异的、近乎献祭的姿态舒展着身体,蛇头微微昂起,看向那两只狐。
然后,黑狐动了。
它走上前,鼻尖轻轻碰了碰白蛇的头顶,动作竟带着罕见的温柔。白蛇没有躲,反而更贴近了些,蛇身微微蜷曲,缠上了黑狐的前肢。
紧接着,白狐也走了过来。
它没有碰触白蛇,而是绕着黑狐和白蛇缓缓踱步,紫色的眼睛深深凝视着它们,眼神复杂难辨——有关切,有审视,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占有?
黑狐转头,与白狐对视。
金眸与紫眸在雾中交汇,无声的交流。然后,白狐停下脚步,蹲坐下来,像一位沉默的见证者。
黑狐重新看向白蛇。
它俯下身,开始用一种极轻、极缓的动作,舔舐白蛇的鳞片。从头顶,到颈侧,再到身躯。白蛇轻轻颤抖,琥珀色的眼睛半阖,像是享受,又像是忍耐。
然后,黑狐的牙齿,轻轻咬住了白蛇颈后一块特殊的鳞片。
不是攻击,而是某种……标记。
白蛇浑身剧颤,蛇身猛地收紧,却又在下一秒松弛下来。它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望向雾的深处,望向亭中的白衣人,也像是……望向梦境之外的鸳祁芷。
眼神悲凉,却又带着某种决绝的献祭意味。
就在这时,两只狐忽然一左一右,紧紧缠住了白蛇!
不是攻击性的绞杀,而是……一种更紧密、更深刻、近乎融合的缠绕。黑狐的爪子扣住蛇身,白狐的身体则环住另一侧,两只狐的皮毛与蛇的鳞片紧紧相贴,彼此摩擦,彼此嵌入。
它们在……繁衍?
不,不是繁衍。是某种更古老、更神秘的仪式。
像在分享生命,像在交换命运,也像在……争夺所有权。
白蛇在两只狐的缠绕中微微颤抖,琥珀色的眼睛渐渐失去焦距,像是痛苦,又像是极致的欢愉。它的身体开始发出微弱的、珍珠般的光泽,那光泽顺着缠绕处,流淌到黑狐与白狐身上。
黑狐的金眸越来越亮,白狐的紫眸也越来越深。
而它们缠绕的中心——白蛇的心口位置,竟渐渐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光团。光团里,隐约能看见一件器物的轮廓:像是玉珏,环形,有缺,表面流淌着星河般的光彩。
白衣人的吟唱声,就在这时响了起来。
不再是上次那些晦涩的古诗,而是更清晰、更指向明确的句子:
“金乌坠,玉兔升,时光荏苒刻痕深。”
“一环缺,一环盈,离合悲欢俱是尘。”
“镜照影,珏刻痕,三生石上旧精魂。”
“莫问前路归何处,心之所向即归程。”
话音落下,亭外的景象骤然变化!
缠绕的双狐与白蛇忽然模糊、拉长,化作三道纠缠的光影。光影扭曲、重组,竟渐渐凝成两个人形——
一个,身穿白甲,头戴罗刹面具,手持滴血长剑,站在尸山血海之上,脚下踩着破碎的龙旗,身后是万军跪拜。是将军影恋琛,不,是……帝王影恋琛。那双金眸冰冷,睥睨天下,可眼底深处,却是一片荒芜的死寂。
而另一个,依旧是一身墨色常服,未着甲胄,坐在侯府庭院那株梅树下,膝上放着一卷兵书,正低头看着。阳光透过梅枝洒在她身上,柔和宁静。是将军影恋琛,还是那个会因为她一句“想学骑马”就半夜带她去马厩的、笨拙又温柔的人。
两个人影,一杀伐一宁静,一帝王一将军,却都是影恋琛。
她们同时转头,看向中间——
那里,浮现出一幅画面。
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子,身穿龙袍,头戴冕旒,坐在冰冷的龙椅上。她手中拿着一把匕首,正一下、一下,用力划着一张画像。
画像上,是一个女子的脸。
鸳祁芷看不清那脸的具体样貌,却莫名觉得……熟悉。
像她自己。
又不像。
匕首划过画像,留下深深的刻痕,像在凌迟,又像在……铭记。
画面再转。
这次,是一个现代的房间。日光灯苍白,照着简陋的公寓。一个女子蜷缩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肩膀剧烈颤抖。她手里紧紧攥着一本教材——高中语文教材,封面有些眼熟。
她在哭。
无声地,绝望地,哭得浑身发抖。
然后,她抬起头。
鸳祁芷看见了她的脸——
是她自己。
是现代的那个鸳祁芷。脸色苍白,眼睛红肿,眼底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空洞。
她看着天花板,看了许久,然后缓缓举起手中的教材,翻到某一页。
那一页,是一封信。
《与妻书》。
她的手抚过那些字迹,指尖颤抖,眼泪大颗大颗砸在纸页上,晕开了墨迹。
就在这时,一只手忽然伸过来,递给她一杯茶。
鸳祁芷转头。
是白衣人。
不知何时,他已从亭中来到这现代公寓里,依旧一身白衣,面容模糊,只有那双清澈的眼睛,静静看着她。
“喝吧。”他说,声音温和,“润润喉。”
鸳祁芷怔怔地接过杯子。
杯中是温热的液体,色泽奶白,飘着奇异的香气。她喝了一口——
不是茶。
是……奶茶。
甜腻,柔滑,带着珍珠的嚼劲,是她穿越前最爱喝的那家连锁店的味道。
她猛地抬头,看向白衣人。
白衣人却已转身,走向那扇泛着白光的“门”。走到门边,他回头,看了她一眼。
“镜已得,珏将现。”他轻声说,“下一个线索,在‘泪’与‘血’交汇之处。”
“记住,心会告诉你答案。”
话音落下,他和那扇门一同消失在白光中。
梦境开始崩塌。
亭子、双狐、白蛇、两个人影、龙椅上的帝王、哭泣的现代自己……所有画面扭曲、碎裂,化作无数光点,消散在雾中。
最后消失的,是白衣人那双清澈的眼睛,和那句飘渺的叮嘱:
“莫忘来时路……亦莫惧,归时途。”
……
鸳祁芷猛地睁开眼。
天还未亮,屋内一片昏暗。炭火已熄,只余一点暗红的余烬。她依旧躺在庭院石阶上,枕在影恋琛腿上,身上盖着厚被。
影恋琛还在睡,呼吸平稳,嘴角微翘,像在做个好梦。
可鸳祁芷的心,却跳得像要冲出胸腔。
梦里的一切,清晰得可怕。
双狐缠蛇……时光珏……两个影恋琛……划画像的女帝……现代哭泣的自己……还有那杯奶茶。
奶茶。
她有多久没喝过奶茶了?三年?不,对这个时代来说,是永远。
可梦里那杯奶茶,味道那么真实,真实得……像刚刚喝过。
左手腕的胎记,此刻烫得惊人。怀里的山河镜,也在发烫。
像在呼应梦境,像在……指引。
“镜已得,珏将现。”
下一个神器,时光珏。
线索在“泪”与“血”交汇之处。
泪……血……
她忽然想起,梦里那个女帝用匕首划画像时,眼底似乎有泪?还是……那是血?
而现代的自己,哭得那么绝望,眼泪浸湿了教材。
泪。
血。
交汇……
在哪里?
她正想着,枕在她腿上的影恋琛忽然动了动,缓缓睁开眼。
四目相对。
影恋琛的眼神起初还有些迷蒙,随即渐渐清明。她看着鸳祁芷,看了片刻,忽然伸手,轻轻抚上她的脸。
“做噩梦了?”她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脸色这么白。”
鸳祁芷这才察觉,自己脸上冰凉,全是冷汗。
“嗯。”她低声应道,“梦到……一些奇怪的事。”
“什么事?”影恋琛坐起身,将她搂进怀里,用被子裹紧,“跟我说说。”
鸳祁芷靠在她怀里,感受着她温暖的体温和沉稳的心跳,梦里的恐惧和混乱,渐渐平息了些。
可她不能说。
不能说双狐缠蛇,不能说时光珏,不能说那个可能成为帝王、也可能依旧是将军的影恋琛,更不能说……现代那个哭泣的自己。
“梦到……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她最终只说了这一句,半真半假。
影恋琛沉默了片刻。
然后,她收紧手臂,将鸳祁芷搂得更紧。
“这里就是你的家。”她低声说,声音坚定,“我在哪里,哪里就是你的家。”
鸳祁芷心头一颤。
她抬头,看着影恋琛。晨光微熹,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轮廓。那双总是冰冷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她从未见过的、毫不掩饰的温柔和……占有。
像梦里那只黑狐,标记白蛇时的那种温柔与占有。
也像那只白狐,沉默见证时的那种深沉与守护。
双狐……缠蛇。
她忽然明白了。
黑狐是将军影恋琛,白狐是……可能成为帝王的影恋琛。
而白蛇,是她。
她们在缠绕她,标记她,争夺她,也将……改变她。
“影恋琛。”她忽然开口。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鸳祁芷看着她,一字一句,“有一天,你不得不站在很高的地方,高到……所有人都怕你,恨你,也离不开你。你会变成什么样?”
影恋琛愣了愣,随即笑了。
“很高的地方?”她挑眉,“你是说……龙椅?”
鸳祁芷没说话,只静静看着她。
影恋琛收敛了笑意,目光望向远处渐亮的天际,沉默良久。
“我不知道。”她最终说,声音很轻,“但我知道,无论我站在哪里——”
她转头,看向鸳祁芷,眼神深邃如海:
“你都在我心里。”
“最高的地方,是你。”
鸳祁芷怔住了。
然后,她忽然笑了。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傻。”她低声说,将脸埋进影恋琛怀里,“真傻。”
可心里那面名为“回家”的镜子,在这一刻,裂痕又深了一分。
因为她知道,影恋琛说的是真的。
无论她成为将军还是帝王,无论她站在尸山血海还是九五之尊——
她心里,有她。
而她心里……
也有了她。
晨光彻底破晓。
第一缕阳光照进庭院,驱散了夜的寒凉,也照亮了相拥的两人。
炭火余烬彻底熄灭。
而新的火,已在心里点燃。
梦里的奶茶甜腻犹在舌尖。
现实的爱人温暖就在怀中。
鸳祁芷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镜已得,珏将现。
泪与血交汇之处……
她会找到的。
但在那之前——
她只想,多贪恋一会儿,这份温暖。
多一会儿,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