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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虎符点将 ...

  •   北境大营的火,烧了一整夜。
      黎明时分,雪停了,风却更烈。营地已成焦土,残帐断木在晨光中冒着黑烟,空气中弥漫着焦糊与血腥混合的、令人作呕的气息。幸存的将士们正默默清理废墟,抬走同袍的尸体——有的完整,有的已残缺不全,有的甚至……烧成了焦炭。
      影恋琛站在废墟中央,看着眼前这一切。
      她脸上沾满血污,墨色大氅被刀锋划破数处,露出里面深色的内衬——那是血干涸后的颜色。左臂旧伤崩裂,新添的刀口还在渗血,可她浑然不觉。
      她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一动不动。
      像一尊被风雪冻住的石像。
      “侯爷……”王校尉踉跄走来,声音嘶哑,“清点过了。阵亡……一千三百二十七人,重伤四百五十八人,轻伤不计其数。粮仓……全烧了。军械库……被劫走三成。”
      每一个数字,都像一把刀,扎进影恋琛心里。
      一千三百二十七人。
      那些昨天还活生生的人,那些她叫得出名字、叫不出名字的将士,那些曾在她面前咧嘴笑、说“侯爷放心”的汉子……
      全没了。
      因为她的疏忽,因为她的……大意。
      “御林军呢?”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御林军……”王校尉顿了顿,声音更低,“战死……十二人,伤……二十三人。余下的……护着随行官员,退到了后山,已派人接应。”
      “十二人。”影恋琛重复这个数字,忽然笑了。
      那笑容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与杀意。
      “三百御林军,精锐中的精锐,护不住一个陛下,护不住一个营地,只死了十二人。”她缓缓转身,看向远处那群正缩在废墟角落、惊魂未定的御林军,“真是……好本事。”
      话音未落,她已大步走过去。
      御林军们见她来,慌忙起身行礼:“侯、侯爷……”
      影恋琛没看他们,只走到为首的那个将领面前——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姓赵,官至御林军副统领,昨日宴上还曾向她敬酒。
      “赵副统领。”她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带着冰碴子,“昨夜敌袭,你在何处?”
      赵副统领脸色发白:“末将、末将奉命保护随行官员……”
      “保护官员?”影恋琛打断他,“那陛下呢?陛下遇险时,你在何处?”
      “末将……末将……”
      “你在逃命。”影恋琛替他答了,声音平静,却字字诛心,“三百御林军,昨夜只死了十二人——不是你们英勇,是你们……根本就没上前线。”
      她上前一步,盯着赵副统领的眼睛:“告诉我,昨夜黑衣人冲入主帐时,你在哪里?匈奴骑兵攻破辕门时,你在哪里?陛下被掳走时——你,又在哪里?!”
      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
      赵副统领腿一软,扑通跪下:“侯爷恕罪!末将、末将也是奉命……”
      “奉谁的命?”影恋琛厉声问,“奉陛下的命?还是奉……别人的命?”
      赵副统领浑身一颤,不敢回答。
      影恋琛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抬手——
      “侯爷!”李副将急奔而来——他肩上缠着绷带,脸上也带伤,却比昨夜好了许多,“侯爷息怒!御林军是陛下亲兵,处置他们需陛下旨意……”
      “陛下?”影恋琛转头看他,眼神冷得像淬了冰的刀子,“陛下在哪?你告诉我,陛下在哪?!”
      李副将语塞。
      是啊,陛下在哪?
      被匈奴人掳走了。
      连同……夫人一起。
      影恋琛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冰冷的清明。
      “赵副统领,”她声音恢复平静,“带着你的人,滚出北境。回京后,自己去刑部领罪。”
      赵副统领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带着御林军走了。
      影恋琛看着他们仓皇的背影,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废物。
      都是废物。
      可最废物的,是她自己。
      她没能护住营地,没能护住将士,没能护住陛下——也没能护住……鸳祁芷。
      想起昨夜那最后一幕——鸳祁芷扑到皇帝身前,挡下那一刀,然后被匈奴人掳走,消失在火光中——她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那个北溟公主,那个总是平静得像一潭深水的女子,那个……为了找一面镜子不惜嫁给她、算计她的女子。
      在最后关头,却选择了舍身护君。
      为什么?
      是为了大义?还是为了……不让陛下死在她眼前,免得她担上护驾不力的罪名?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当看见鸳祁芷倒下时,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
      救她。
      必须救她。
      “侯爷,”李副将低声道,“接下来……怎么办?”
      影恋琛沉默片刻,转身朝主营帐走去——那座帐蓬昨夜也被烧了大半,只剩残架,但里面有些东西,还在。
      她在废墟中翻找,搬开焦木,扒开灰烬。终于,在烧塌的案几下,找到一个铁盒。
      盒子已烧得变形,却还结实。她用力掰开——
      里面是一枚虎符。
      青铜铸造,虎形,一分为二。这是调遣北境二十万驻军的信物,另一半在皇帝手中。昨夜皇帝被掳,虎符却还留在这里——或许,是皇帝故意留下的?
      影恋琛拿起虎符,握在掌心。青铜冰冷,却沉甸甸的,像握着一座山,也像握着……三万将士的性命。
      “李副将。”她起身,声音已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传我命令——”
      “一、即刻飞鸽传书,命幽州、并州、凉州三路都督,各率本部兵马五万,三日内北上集结,听我调遣。”
      “二、传令飞丘军——全军开拔,七日之内,必须抵达黑山以北三十里处待命。”
      “三、封锁北境所有关隘,许进不许出。凡形迹可疑者,格杀勿论。”
      三条命令,条条如铁。
      李副将听得心惊:“侯爷,飞丘军是驻守京畿的最后屏障,若无陛下虎符……”
      “我有虎符。”影恋琛亮出手中的半枚,“陛下那一半……定是昨夜被掳时失落了。如今北境危急,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
      她顿了顿,看向李副将:“若日后陛下怪罪,我一力承担。”
      李副将看着她决绝的脸,知道劝不动,只能躬身:“末将领命!”
      “还有,”影恋琛叫住他,“派人潜入匈奴王庭,打探陛下和夫人的下落。记住——暗中查探,不得打草惊蛇。”
      “是!”
      李副将领命而去。
      影恋琛站在原地,握着虎符,望着北方。
      匈奴王庭,在漠北深处,距此八百里。快马加鞭,也要五六日。
      这五六日里,皇帝和鸳祁芷会遭遇什么?
      她不敢想。
      只能……尽快。
      尽快调兵,尽快北上,尽快……救他们出来。
      哪怕,要赌上一切。
      同一时间,漠北深处,匈奴王庭。
      鸳祁芷是在一阵剧痛中醒来的。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简陋的毡帐里。身下是粗糙的毛毡,身上盖着兽皮,空气里弥漫着羊膻味和草药的气息。
      右臂和左肩的伤口已被包扎,用的是粗布和某种草药,手法粗糙,却止住了血。浑身依旧疼得厉害,每动一下都像被撕裂。
      她挣扎着坐起身,环顾四周。
      帐内陈设简单,只有一张矮桌、几个皮囊、一堆干草。帐帘紧闭,看不见外面,却能听见隐约的马蹄声、人语声,还有……听不懂的匈奴语。
      她真的被掳到匈奴王庭了。
      而皇帝……
      她心下一沉。昨夜混乱中,她看见皇帝也被掳上马,此刻不知身在何处,是死是活。
      正想着,帐帘被掀开。
      一个匈奴女子走进来。约莫三十来岁,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穿着皮袄,头上编着许多细辫,眼神锐利,带着草原民族特有的粗犷与野性。
      她手里端着一碗东西,走到鸳祁芷面前,用生硬的汉语说:“喝。”
      是一碗羊奶,腥膻扑鼻。
      鸳祁芷没动。
      女子也不勉强,将碗放在矮桌上,在她对面坐下,打量着她:“你,大晟冠军侯的夫人?”
      鸳祁芷没回答,只看着她。
      女子咧了咧嘴:“不用怕。我们大汗说了,不杀你。”
      “大汗……是谁?”鸳祁芷终于开口,声音嘶哑。
      “我们匈奴的王。”女子道,“他听说冠军侯娶了个北溟公主,很好奇,想看看。”
      想看?
      鸳祁芷心里冷笑。怕不是“看看”这么简单。
      “陛下呢?”她问,“大晟皇帝在哪?”
      女子眼神一闪:“那个老皇帝?在水牢里。”
      水牢!
      鸳祁芷心头一紧。漠北苦寒,水牢……那是能活活冻死人的地方!
      “你们想做什么?”她盯着女子,“弑君?还是……用他来要挟大晟?”
      女子没回答,只站起身:“你好好待着。别想跑,跑不掉的。”
      她走到帐门边,又回头看了鸳祁芷一眼,眼神里带着某种她看不懂的复杂:“你们大晟那个冠军侯……很厉害。我们大汗,有点怕她。”
      怕?
      鸳祁芷愣住了。
      匈奴大汗,怕影恋琛?
      “所以,”女子继续说,“你很重要。有你在,冠军侯……不敢轻举妄动。”
      说罢,她掀帘出去了。
      帐内重归寂静。
      鸳祁芷坐在那里,良久未动。
      她被软禁了。
      作为人质,用来牵制影恋琛。
      而皇帝被关在水牢里,生死未卜。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昨夜那些黑衣人,分明是大晟训练的死士,可后来出现的,又是匈奴骑兵。是大晟内部有人与匈奴勾结?还是……匈奴买通了大晟的内应?
      而山河镜……
      她下意识摸向怀里——镜子还在。
      昨夜那么混乱,匈奴人竟没搜她的身?
      还是说……他们根本不知道这面镜子的存在?
      左手腕的胎记,此刻隐隐发热。怀里的镜子,也在发烫。
      像在呼应,像在……预警。
      她将镜子取出。镜面依旧蒙尘,映不出任何异象。可握在掌心,却能感觉到那股持续不断的、温润的热度。
      像某种无声的陪伴,也像某种……遥远的呼唤。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她低声问,像在问镜子,也像在问自己。
      镜子没有回答。
      只有帐外风声,呼啸而过,带着漠北特有的、苍凉而狂野的气息。
      她将镜子收好,躺回毛毡上,闭上眼。
      脑海里,是昨夜最后那一幕——影恋琛朝她奔来的身影,那双惊恐的眼睛。
      她会来救她吗?
      还是……会以大局为重,先救皇帝?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现在能做的,只有等。
      等影恋琛的决策,等匈奴人的下一步,等……命运的审判。
      而帐外,漠北的雪,又开始下了。
      纷纷扬扬,覆盖了草原,覆盖了王庭,也覆盖了……那条她来时、却不知能否归去的路。
      千里之外,北境大营。
      影恋琛站在营门前,看着远方集结的军队。
      幽州、并州、凉州三路兵马已陆续抵达,加上北境残部,共十八万人,黑压压一片,列阵在雪原上,旌旗猎猎,刀枪如林。
      而更远处,飞丘军的先头部队也已出现——那是大晟最精锐的骑兵,玄甲银盔,铁蹄踏雪,气势如虹。
      二十万大军。
      这是她能动用的全部力量。
      也是……她赌上一切的本钱。
      “侯爷,”李副将策马上前,“飞丘军主将已到,正在帐中等候。”
      影恋琛点头,转身回营。
      走了几步,她忽然停下,回头看向北方。
      漠北的方向。
      鸳祁芷所在的方向。
      “等我。”她低声说,声音散在风里,轻得几乎听不见。
      可那双眼睛里,却燃着冰冷的、决绝的火。
      这一次,她不会再让任何人,从她手中夺走什么。
      无论是皇帝,还是……那个她曾误会、却终究放不下的人。
      风雪呼啸,铁甲铿锵。
      而一场席卷北境的战争,正缓缓拉开序幕。
      谁也不知道,这场战争的终点,会是荣耀,还是毁灭。
      亦或是……某种谁也无法预料的,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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