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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镜中人语 ...

  •   主帐内,烛火通明。
      纵火犯被五花大绑按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嘴里塞着的布团已被取下。他约莫三十来岁,长相普通,是那种扔进人堆里就找不着的样貌。可此刻他那双眼睛里,却满是死灰般的绝望。
      影恋琛坐在案后,目光如刀,一寸寸剐过他的脸:“说,谁派你来的?”
      纵火犯嘴唇动了动,却没出声。
      “本侯的耐心有限。”影恋琛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令人胆寒的压迫感,“你该知道,军中对付细作,有三十六种法子,每一种都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纵火犯浑身一颤,额头渗出冷汗。他抬眼,看了一眼影恋琛,又迅速低下头。
      “是匈奴王庭?”影恋琛追问,“还是……大晟内部有人指使?”
      纵火犯依旧沉默。
      帐内静得可怕,只有炭火噼啪声,和帐外隐约传来的将士清理废墟的动静。李副将按着刀柄站在一旁,眼神凶狠;鸳祁芷则立在角落,静静看着这一幕。
      她怀里那面完整的山河镜,烫得惊人,隔着层层衣料仍能感觉到那灼热的温度。她需要尽快回自己帐中查看,可此刻却走不开——影恋琛让她留下,说是有事。
      什么事?是还不放心她吗?
      正想着,跪在地上的纵火犯忽然开口了。
      声音嘶哑,像破风箱:“侯爷……小的……小的不能说。”
      “不能说?”影恋琛缓缓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俯身,“为何不能说?是家人被挟持?还是……”
      她话未说完,纵火犯忽然猛地抬头!
      不是看影恋琛,而是看向帐顶!那眼神里,竟有一丝解脱,一丝疯狂——
      “小心!”李副将厉喝。
      可已经晚了。
      纵火犯喉咙里发出“咯咯”两声怪响,嘴角忽然涌出一股黑血!他的身体剧烈抽搐起来,眼珠上翻,脸上迅速蒙上一层青灰死气。
      “他服毒了!”李副将冲上前,捏开他的嘴——齿缝里藏着的毒囊已破,剧毒入喉,回天乏术。
      不过几息时间,纵火犯已气绝身亡,瘫倒在地,眼睛还瞪着帐顶,死不瞑目。
      帐内死寂。
      影恋琛僵在原地,盯着地上的尸体,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烛火在她脸上跳跃,映出那双眼睛里翻涌的怒意、挫败,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线索断了。
      唯一的活口,在她面前自尽了。
      “拖出去。”良久,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查他身份,查他在军中所有往来。”
      “是!”李副将挥手,两个亲卫进来将尸体拖走。
      帐帘落下,隔绝了外面风雪。帐内又只剩下三人。
      影恋琛走回案后坐下,闭眼,抬手按了按眉心。粮仓被烧,纵火犯自尽,线索中断——这一连串的打击,饶是她久经沙场,此刻也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侯爷……”李副将欲言又止。
      “你也出去。”影恋琛依旧闭着眼,“让我一个人静静。”
      李副将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角落里的鸳祁芷,最终还是躬身退了出去。
      帐内重归寂静。
      良久,影恋琛睁开眼,看向鸳祁芷:“你也回去吧。”
      声音里,是掩不住的疲惫。
      鸳祁芷看着她。这个总是挺直脊背、像一柄永不弯折的剑的女人,此刻坐在那里,肩膀微塌,眼底有血丝,脸上是少见的、不加掩饰的倦意。
      她忽然想起那个梦,想起白衣人念的诗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可叹金风摧玉露……”
      金风摧玉露。
      是谁摧谁?
      她不知道。
      “侯爷也早些歇息。”她最终只说了这么一句,转身,掀帘而出。
      帐外,雪又下了起来。细密的雪花在夜色中纷飞,落在她肩头,冰凉。远处粮仓废墟还冒着残烟,几个将士正在清理,背影在雪中显得格外萧索。
      鸳祁芷紧了紧狐裘,快步走回自己营帐。
      映雪已备好热水,见她回来,连忙迎上:“公主,您没事吧?刚才外面……”
      “没事。”鸳祁芷摇头,“你先下去歇息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映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退了出去。
      帐帘落下,炭火噼啪。鸳祁芷走到案前坐下,从怀里取出那面完整的山河镜。
      镜子已不再发烫,温度恢复如常,只是握在掌心,仍能感觉到一丝温润。镜背的山川纹路完整浮现,古朴神秘,在烛火下泛着幽暗的光泽。镜面蒙尘,却能清晰映出她的脸——苍白,疲惫,眼底有迷茫。
      这就是山河镜?
      上古神器?能打开时空之门的钥匙?
      她将镜子翻来覆去查看,却看不出任何特殊之处。没有光芒,没有异象,就是一面普通的、有些年头的铜镜。
      可左手腕的胎记,此刻却异常平静,不再发热。
      像是……终于找到了要找的东西,完成了某种使命。
      “到底怎么用?”鸳祁芷喃喃自语,手指抚过镜面。
      就在这时,镜面忽然漾开一圈涟漪!
      像石子投入静湖,原本清晰的倒影模糊起来,蒙尘的镜面渐渐变得清澈透明——不,不是透明,是映出了另一幅景象!
      鸳祁芷屏住呼吸,瞪大眼睛。
      镜中,是她自己。
      却又不是此刻的她。
      镜中的她,穿着一身素白衣裳,长发披散,站在雪地里。雪花纷纷扬扬落在她肩头发梢,她却浑然不觉,只仰头看着天空。
      而她身边,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
      那人影轮廓修长,同样一身素白,与她并肩而立。看不清面容,看不清性别,只能看见一个朦胧的侧影,和那挺直的脊背。
      两人就这样站着,在漫天飞雪中,一动不动。
      像两尊沉默的石像。
      镜中的画面持续着,没有声音,只有无声飘落的雪。鸳祁芷看着镜中的自己,看着那个模糊的人影,心里忽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
      仿佛这一幕,是某种宿命,是某种……早已注定的结局。
      然后,镜中那个模糊的人影,忽然转头,看向了镜外的她。
      即使看不清面容,鸳祁芷也能感觉到那道目光——深沉,复杂,带着某种她读不懂的情绪。
      人影的嘴唇动了动。
      没有声音,但鸳祁芷却“听”清了那句话——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话音落下,镜面涟漪再起,景象迅速模糊、消散,重新变回蒙尘的铜镜,映出她惊愕的脸。
      帐内死寂。
      只有炭火噼啪,和鸳祁芷急促的呼吸声。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她喃喃重复。
      这句话她懂。是出自一首现代网络流传的诗,意思是:如果有一天我们能一起淋雪,那么这一生,也算是一起白过头了。
      是一种遗憾,也是一种成全。
      可这话……怎么会出现在镜中?
      那个模糊的人影,是谁?是影恋琛吗?还是……别的什么人?
      这句话,和她回家,又有什么关系?
      鸳祁芷盯着手中的镜子,许久,忽然烦躁地将它扔在案上。
      “谜语人!都是谜语人!”
      她低声骂了一句。
      梦里的白衣人是谜语人,念些听不懂的诗;镜中的人影也是谜语人,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她只是想回家而已,为什么要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
      她起身,在帐内踱步。心烦意乱,毫无睡意。帐外风雪呼啸,帐内炭火温暖,可她却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像漏了一个洞。
      索性掀帘出去。
      雪还在下,不大,细密绵软,落在脸上冰凉。营地已经安静下来,将士们大多歇息了,只有哨塔上还亮着灯火,哨兵的身影在风雪中挺立。
      她漫无目的地在营中走着。左手腕胎记安安静静,不再发热;怀里的山河镜也安安静静,不再异动。仿佛刚才那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觉。
      走到营地边缘一处背风的土坡时,她停下了脚步。
      土坡上坐着一个人。
      墨色大氅,肩头已积了一层薄雪。那人背对着她,手里拿着一个酒壶,仰头灌了一口。
      是影恋琛。
      鸳祁芷脚步顿住,不知该进该退。
      影恋琛却似察觉到什么,回过头来。雪夜中,她的脸在微弱的光线下有些模糊,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你怎么在这儿?”她声音有些哑,是喝了酒的缘故。
      “睡不着。”鸳祁芷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土坡上积雪未扫,冰冷透骨,她却没在意。
      影恋琛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将酒壶递过去:“喝吗?”
      鸳祁芷犹豫了一瞬,接过。酒壶是军中常见的粗陶壶,入手温热。她仰头抿了一口——是烈酒,辛辣呛喉,烧得她咳嗽起来。
      影恋琛接过酒壶,又灌了一大口:“北境的烧刀子,你们北溟女子喝不惯。”
      “确实烈。”鸳祁芷擦去眼角呛出的泪。
      两人并肩坐着,看着远处黑黢黢的山影,和漫天飘落的雪。谁也没说话,可气氛却莫名地……不尴尬。
      良久,影恋琛忽然开口:“粮仓被烧,七成粮食没了。这个冬天,难熬了。”
      她的声音很平静,可鸳祁芷却能听出那平静下的沉重。
      “还能……从别处调粮吗?”她轻声问。
      “难。”影恋琛摇头,“朝廷拨粮,层层盘剥,到北境已所剩无几。往年还能靠当地百姓接济些,可今年雪大,百姓自己都难熬。”
      她又灌了一口酒,声音更低:“我答应过他们,只要有我在一天,就不会让他们挨饿受冻。”
      可如今,粮仓在她眼皮底下被烧了。
      她没说完,可鸳祁芷听懂了。
      这位总是冷硬如铁的冠军侯,此刻坐在这里,对着风雪独饮,是在自责,是在懊恼,是在……不知该如何面对那些信任她的将士。
      鸳祁芷看着她的侧脸。雪落在她睫毛上,很快融化,像泪。
      她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冲动。
      “侯爷。”她开口,声音很轻,“妾身……有法子。”
      影恋琛转过头看她:“什么法子?”
      “妾身从北溟带来的嫁妆。”鸳祁芷缓缓道,“十箱白银,十箱黄金,还有丝绸、瓷器、珠宝若干。若取其中六成,换成粮食布匹,应能解燃眉之急。”
      影恋琛愣住了。
      她确实忘了——鸳祁芷是北溟公主,即使再不受宠,和亲的嫁妆也是按最高规格备的。那些金银珠宝,足够养活一支军队数月。
      可那是她的嫁妆。是她在这异国他乡,唯一的倚仗。
      “你……愿意?”影恋琛看着她,眼神复杂。
      “愿意。”鸳祁芷点头,“金银珠宝是死物,填不饱肚子,也暖不了身子。若能换成粮食布匹,让将士们熬过这个冬天,便值了。”
      她说得平静,像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影恋琛盯着她,看了许久许久。雪花在两人之间飘落,无声无息。
      然后,她忽然笑了。
      不是冷笑,不是讥笑,而是一种……释然又感动的笑。
      “夫人。”她开口,声音低沉而郑重,“本侯代北境三万将士,谢过夫人。”
      夫人。
      不是“你”,不是“宁安”,不是“鸳氏”。
      是夫人。
      鸳祁芷的心,轻轻颤了一下。
      她垂下眼帘:“侯爷言重了。妾身既嫁入侯府,便是侯爷的人。侯爷的将士,便是妾身的将士。”
      这话她说过多遍,可这一次,却莫名地……多了几分真意。
      影恋琛没再说话,只仰头将壶中残酒饮尽。然后她站起身,抖落肩头积雪,朝鸳祁芷伸出手。
      “雪大了,回去吧。”
      那只手悬在半空,掌心朝上,指节分明,还沾着酒壶的温热。
      鸳祁芷看着那只手,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握住。
      影恋琛将她拉起,两人的手在空中短暂相握,又很快松开。可那瞬间的温热,却残留在了掌心。
      “明日,我派人护送你回都城取嫁妆。”影恋琛道,“速去速回。”
      “是。”
      两人并肩走回营地。雪越下越大,落在肩头发梢,很快积了薄薄一层。
      路过粮仓废墟时,影恋琛停住了脚步。焦黑的木料还在冒烟,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几个值守的士兵看见她,连忙行礼。
      “侯爷。”
      影恋琛看着他们年轻的脸,看着他们冻得通红的手,许久,缓缓道:“再忍几日。粮食,很快会有的。”
      士兵们眼睛亮了:“真的?”
      “真的。”影恋琛的声音坚定,“本侯答应你们。”
      士兵们咧嘴笑了,那笑容在风雪中显得格外灿烂。
      鸳祁芷站在她身侧,看着这一幕,心里某个角落,轻轻软了一下。
      回到营帐前,影恋琛停下脚步,看向鸳祁芷。
      雪夜里,她的眼睛亮如星辰。
      “夫人。”她又唤了一声,声音比风雪更轻,“多谢。”
      说罢,她转身,朝主营帐走去。墨色大氅在风雪中翻飞,背影挺直,重新变回了那个坚不可摧的冠军侯。
      可鸳祁芷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她掀帘入帐,映雪已睡了。她走到案前,看着那面山河镜。
      镜面蒙尘,映不出任何异象。
      可那句“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却还在耳边回响。
      她摇摇头,将镜子收好。
      不想了。
      先解决眼前的事。
      先……帮那些将士,熬过这个冬天。
      至于回家——
      她看向帐外风雪,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路还长。
      她可以等。
      翌日清晨,天未亮。
      鸳祁芷起身时,影恋琛已派了一队亲兵候在帐外。带队的是李副将,他见了鸳祁芷,咧嘴一笑,恭敬行礼:“夫人,侯爷吩咐,末将护送您回都城。”
      “有劳李将军。”鸳祁芷颔首。
      马车已备好,她上了车。车轮碾过积雪,驶出营门时,她掀开车帘,回头看了一眼。
      影恋琛站在营门高台上,墨氅在晨风中扬起。她朝这边看了一眼,微微颔首。
      鸳祁芷放下车帘,坐回车内。
      怀里,山河镜安安静静。
      而心里,却有什么东西,在悄然生根。
      她知道,这一去一回,再回来时,她和影恋琛之间,将不再是冰冷的政治联姻,不再是互相算计的陌路人。
      而是……某种更复杂,更深刻,也更危险的关系。
      马车驶远,消失在风雪中。
      影恋琛站在高台上,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许久未动。
      “侯爷,”身边参军低声道,“夫人她……真是难得。”
      “嗯。”影恋琛应了一声,声音很轻,“是啊。”
      难得。
      也……珍贵。
      她转身,走下高台。
      风雪中,她的脚步,比往日更坚定。
      因为知道,有人在为她,为她的将士,奔波。
      因为知道,这个冬天,不会太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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