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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破釜沉舟(下) ...


  •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的天色越来越亮,从鱼肚白过渡到青灰色。
      院子里的抽泣声和踱步声渐渐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不安的寂静。

      张一草的心慢慢提了起来。不对劲。
      果然,没过多久,一阵轻微的、刻意放轻的脚步声靠近了她的房门。
      接着,是钥匙插入锁孔的细微声响,和转动门锁的“咔哒”声。

      他们锁门了!
      张一草猛地站起身,冲到门边,用力拧动门把手。纹丝不动。
      门外传来张三章压低的、带着狠劲儿的声音:“给老子在里面老实待着!想跑?门儿都没有!”

      “开门!”张一草用力拍打门板,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你们想干什么?!”
      “干什么?”张三章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阴冷而得意,“老子是你爹!教训不听话的闺女,天经地义!我告诉你,张一草,刘家那边我已经托人递过话了,彩礼八万八,一分不能少!等明天天一亮,我就让赵巧嘴带着刘大壮过来,把婚事定了!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进了刘家的门,是死是活,就由不得你了!”

      “你们这是非法拘禁!是犯法的!”张一草厉声道。
      “法?在这张家村,老子的话就是法!”张三章啐了一口,“你少拿外面那套吓唬老子!老老实实等着当新娘子!再敢闹,老子打断你的腿!”

      脚步声远去,似乎张三章就守在门外不远的地方。
      张一草背靠着门板,心脏狂跳,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她没想到,撕破脸之后,他们竟然敢用这么直接、这么粗暴的方式!软禁?强行嫁人?他们真的疯了!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环顾这间小小的偏屋。
      除了一扇门,就只有那扇破旧的木格窗。窗户不大,但应该能钻出去。
      只是窗户外面就是院子,如果张三章守在附近,很容易被发现。

      她走到窗边,透过木格的缝隙往外看。
      天色已经亮了不少,院子里空荡荡的。
      灵棚还在,棺材盖半开着,像一张嘲讽的大嘴。
      堂屋门紧闭,王兰芬大概在里面。
      没看到张三章的身影,但可能就在堂屋门口或者灶房那边盯着。

      硬闯不行。呼救?
      深更半夜,刚刚闹过一场,邻居们未必愿意再掺和这“家务事”,而且很可能还没起床。

      她的目光落在墙角那堆杂物上——几块旧砖头,一个裂了缝的瓦罐,一些捆扎用的麻绳……都是没什么用的东西。

      忽然,她看到了靠在墙边的一根旧扁担,是以前用来挑水的,两头包着铁皮,已经生锈了。

      一个念头闪过。

      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拿起那根扁担,掂了掂分量。
      不算太重,但很结实。她走到门后,将扁担的一端悄悄抵在门板下方与地面的缝隙处,另一端斜着顶在对面的墙壁上,形成一个简易的三角支撑。
      这样,即使外面的人有钥匙,一时半会儿也很难轻易撞开门。

      做完这些,她稍微松了口气,但心弦依旧紧绷。
      这只是权宜之计。
      天亮之后呢?
      张三章发现门打不开,会怎么做?强行破门?还是用别的法子?

      她必须尽快离开。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扇窗。
      翻窗出去,目标太大。但如果……能制造一点混乱呢?
      她的视线落在那个裂了缝的瓦罐上。
      又看了看床上单薄的被褥。

      一个冒险的计划在她脑海中迅速成形。
      她不再犹豫。
      她先将床上那条又薄又硬的被子卷起来,用麻绳粗略捆扎,做成一个类似人形的长条,塞进被窝里,用枕头盖住头部,远远看去,像是一个人蒙头睡着。

      然后,她拿起那个破瓦罐,走到房间最里面、靠近后墙的角落。
      这里离门和窗都最远,动静传到外面会稍微模糊一些。
      她深吸一口气,举起瓦罐,用力朝着墙角的地面摔去!

      “哐啷——!”
      脆响在寂静的黎明时分格外刺耳!瓦罐碎裂成好几片。
      几乎是同时,张一草压低了嗓音,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

      她侧耳倾听门外的动静。
      果然,门外立刻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张三章警惕的低吼:“怎么了?!张一草!你又在搞什么鬼?!”
      张一草屏住呼吸,没有回应。
      张三章似乎在外面拧了拧门把手,发现打不开,开始用力拍门:“开门!听见没有!快开门!”

      张一草依旧沉默,悄悄挪到窗边,透过缝隙观察。
      张三章拍了几下门,见里面没动静,似乎有些急了。
      他大概以为张一草在屋里摔倒了或者想不开。
      他骂了一句,脚步声匆匆离去,像是去拿工具或者叫王兰芬。

      就是现在!
      张一草不再迟疑,她迅速打开窗户——窗户年久失修,推开时发出不小的“吱呀”声。
      她也顾不上了,先将行李袋扔出窗外,然后双手撑住窗台,身体灵巧地钻了出去。
      落地时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她稳住身形,立刻捡起行李袋,猫着腰,借助院墙和柴堆的阴影,快速朝着记忆中的后院矮墙跑去。

      张家院子后面是一小片菜地,再过去就是别人家的院墙和一条通往村后的小路。那堵矮墙只有半人多高,她小时候经常翻出去玩。
      刚跑到菜地边,就听见前院传来更猛烈的撞门声和张三章的怒吼,还有王兰芬惊慌的叫声。

      他们发现不对了!
      张一草心脏狂跳,用尽全身力气冲向矮墙。
      泥土湿滑,她脚下踉跄,摔了一跤,手肘和膝盖火辣辣地疼。
      她咬牙爬起来,冲到墙边,奋力将行李袋先甩过墙头,然后手脚并用,攀上湿冷的土墙。

      就在她一条腿将要跨上墙头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张三章气急败坏的吼叫和奔跑的脚步声:“站住!你个死丫头!给老子站住!”

      张一草回头看了一眼。张三章手里拎着一把柴刀,面目狰狞地追了过来。王兰芬跟在他身后,哭喊着什么,声音被风吹散。

      恐惧给了她最后的力量。
      她猛地一蹬,整个人翻过墙头,重重摔在墙外的土路上。
      顾不上疼痛,她抓起行李袋,朝着村后那片黑黢黢的、尚未完全苏醒的山林,拔腿就跑!

      “拦住她!快拦住那个死丫头!”
      张三章翻墙不及,只能朝着村里声嘶力竭地大喊。
      清晨的村庄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叫惊醒。
      有狗吠了起来,几户人家的窗户亮起了灯,有人探头张望。

      张一草不敢回头,拼命奔跑。
      肺部像要炸开,冷风灌进喉咙,带着血腥味。
      脚下的土路坎坷不平,她摔倒了又爬起来,鞋子跑丢了一只也浑然不觉。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跑!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向了哪里。
      直到身后再也听不到追赶的声音,直到双腿沉重得再也抬不起来,她才瘫倒在一片枯草丛生的山坡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剧烈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跳出来。

      天色已经大亮。
      初春早晨的阳光冰冷而苍白,照在周围荒凉的山坡和光秃秃的树枝上。
      远处,张家村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模糊的灰影,笼罩在一片淡淡的炊烟中。

      她成功了。
      她逃出来了。
      可是,接下来呢?

      身无长物,除了一身狼狈和四千多块钱现金。能去哪里?
      回城里的那个小家吗?可张三章他们知道她工作的城市,会不会追过去闹?工作也丢了……

      巨大的茫然和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了她。
      她躺在冰冷的枯草上,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
      不是嚎啕大哭,只是无声地、汹涌地流淌,冲刷着脸上的尘土和血迹。

      为什么?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要承受这一切?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泪终于流干。
      她坐起身,擦了擦脸,动作机械。
      摸了摸衣服内袋,身份证还在,钱还在,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也还在。

      她的指尖摩挲着粗糙的纸面。
      上面只有一行字:李风杨,镇扶贫办,后面是一个手机号码,字迹端正有力。

      那个年轻的、眼神清澈的扶贫干部。
      他昨天还在这里,试图用“政策”和“道理”来解决问题,却不知道他面对的,是怎样一出荒诞而残忍的戏码,是怎样一群毫无底线的人。

      他现在……在哪里?
      在镇上吗?知道了昨晚和今早的事,他会怎么想?
      张一草握紧了那张纸条,指节泛白。
      去找他?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找他有什么用?他只是一个刚来不久的扶贫干部,能对抗根深蒂固的乡村宗族?能管得了她家的“家务事”?
      更何况,她家刚刚上演了那么一出丑剧,他恐怕避之唯恐不及吧?

      可是……除了他,她在这方圆百里,还能相信谁?还能向谁求助?
      昨天他挡在她身前,面对张四海的斥责时,那清瘦却挺直的背影,那双温和却坚定的眼睛,还有那句“逼婚换彩礼,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也许,他只是履行职责。也许,他此刻已经将她家列为“不可理喻”的麻烦户。

      但……万一呢?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愿意……或者说,他的职责要求他,不能对这种事视而不见?

      张一草挣扎着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草屑。
      脚上只剩一只鞋,另一只脚冻得麻木。
      她看了看方向,勉强辨认出通往镇上的大概路径——要翻过前面这座小山,沿着大路走十几里。

      前路茫茫,身后是虎视眈眈的“家人”和可能已经传开的丑闻。
      她紧了紧身上单薄的外套,将那张纸条小心翼翼地放进贴身口袋,重新背起轻飘飘的行李袋,赤着一只脚,一瘸一拐地,朝着小镇的方向,迈出了脚步。

      每一步,都踩在冰冷坚硬的土地上,带着钻心的疼和孤注一掷的决绝。

      阳光依旧惨淡,山林寂静。
      只有她孤独而倔强的身影,在荒凉的山道上,缓缓移动,像一个被命运放逐的、伤痕累累的逃兵,却又像是一个向着未知的、渺茫的微光,艰难跋涉的朝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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