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宵狐朋狗友》卢一匹

39、39

　　三十九

　　那天上午陈敏秦刚考完数学，下午他出来溜冰（其实也没冰）完全因为这些日子心里憋得慌。溜冰就溜冰，他溜得很敬业，所以搞到后来迷了路，迷路就迷路，他问路也很敬业，他可没想到会问出一大框子麻烦，居然还要鬼鬼祟祟的跟踪别人，要他早知道有这种麻烦肯定会蹲在学校不出来，但等到此际基本上已经晚了，一切皆晚的时候他还碰到张宁，他只好怨天尤人，并且感到和这比起来之前一切麻烦都是过眼云烟。
　　张宁身上的皮夹克也让陈敏秦不待见，料子是猪身上扒下来的，表面光溜溜的几乎没透气孔，这样不管油垢还是泥污粘上去都不能渗透，随手一抹便掉，等于说，这块巨大的猪皮一经买来就终身不用洗，一辈子都挂在身上，差不多成了自己的皮。陈敏秦他爸也老穿皮夹克，很多次揍陈敏秦时他就这样一身行头，一想到挨揍陈敏秦整个心情就坏掉了。锥子在一边好奇的嚷嚷，“张宁你认识他啊？”张宁胡乱啊了声表示肯定，眼睛盯住陈敏秦问：“还认识我啊？”
　　陈敏秦觉得装蒜也没多大意思，就嗯了声。
　　“认识？那好，你进屋来。”张宁把门大大拉开。
　　“我还得赶回去，你有什么事儿就这儿说吧。”
　　“让你进来说啊。”
　　“别，我不敢。”陈敏秦不知道这人葫芦里头卖什么药，让自己进去干什么。
　　“靠，不敢什么？”
　　“上回见识过你厉害，你要还记仇，待会儿不出声儿就能把我干掉。我不敢进去。”
　　张宁好笑的打个哈哈，“真要干掉你，上回就不会放你跑，进来，我是看你挺有个性，想和你交个朋友。”
　　陈敏秦跟张宁进了院门，他有点怕对方来硬的，所以干脆先顺着。院子四四方方，正对一只歪歪扭扭的两层小楼，院两边墙顶都糊了些玻璃渣防盗，隔壁人家的房子显出半截。靠左的墙下撇开一道两尺宽的泥，种葱和蒜，一些鸡蛋壳也当作肥料散在那里，泥土黑不溜秋，肥沃得有点恶心，蜗牛成排的附在泥边墙根。整个院子填满湿淋淋的泥腥味。小楼前拉有两条绳子，靠外的晾衣服，靠里的挂满香肠和萝卜干。
　　这是锥子他家，主人除了锥子就是锥子他哥嫂，现在后者在外头做生意，卖盗版碟。赵三儿几个人抱怨锥子他哥还不回来，因此没有人为他们做晚饭，锥子说，最近条子查抄盗版查的疯狂，他哥嫂关了店门儿，推个三轮儿去热河路那边卖碟了，他说他哥在那爿有点儿关系，不过也得小心，等到天开始发黑才敢顶风作案，“不到十点是回不来的，咱还是叫盒饭吧。”锥子伸手问赵三儿要钱，赵三儿嗖的闪一边儿去了。张宁拿出一百块给锥子，锥子不要，“得了哥么儿，我还是自个儿掏钱吧，你先躲过这阵子再说，别到时候逃跑都没路费。”
　　几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调了几个没滋没味的频道看，陈敏秦开始以为张宁把自己叫进来有什么目的，后来才发现他屁事儿没有，光让自己陪他们几个消耗时间，他们把贺卡贼晾在组合柜前的地上，那家伙还没醒过来。那几人天南海北的瞎侃，陈敏秦基本上不插嘴，一直在琢磨怎么走人，张宁时不时问他几句话，读什么专业老家哪儿的之类，他随便答应着。
　　他从几个人的对话中听出张宁最近运气背，大致是罩着他的那个大哥正在被警方通缉，他已经被招进局子问过好几回话，虽然暂时也就问问，警察没抓到什么证据也不敢拿他开刀，但他最近只能天天窝在几个朋友家避风头，“免得犯了事儿正中条子下怀，”张宁不耐烦的抱怨，同时看陈敏秦一眼，“所以你别提心吊胆的，真不会找你麻烦，我这儿正刀口上呢。”
　　陈敏秦也的确放了不少心，“那他呢？”他指着地上的贺卡贼。
　　“他？”张宁眼睛一眨，“死不了，我们文斗不武斗，待会儿就给他做点儿思想工作。”
　　他们本来大概不是这么规划的，听张宁这么一说，赵三儿傻了眼，“……我这拳头都好几天没使了，痒着呢……”
　　锥子也有点不乐意，“光文斗，无法充实精神生活啊……”
　　张宁笑嘻嘻的朝贺卡贼瞅一眼，“也成，你们把他弄出去，爱怎么着怎么着吧，反正我不参与。”
　　其他三人互相看几眼，扛着人往外走，张宁不忘嘱咐：“捅了娄子自己扛，别他妈把我也扯进去。”
　　陈敏秦老觉得张宁是故意的，现在屋里只剩下自己和他两个人。
　　张宁把遥控器扔给陈敏秦，让他自己调台。陈敏秦在那儿胡乱撩拨了会儿遥控器，正好看到电视里头放新闻联播。刚才几个人都在时，张宁倒还找他说话，现在他却只在一边仰面靠着沙发，做出打盹的样子，眼睛分明时不时张开一下朝陈敏秦盯，外面天已经黑了，隔壁传来女人斥责小孩的声音，陈敏秦又耗了会儿，对张宁说：“我回去了，再晚了就没车坐。”
　　这个张宁古里古怪的，他根本不搭理陈敏秦，陈敏秦又重复一声，想往外走。他刚站起来就被“刷”的按回去，旧沙发里的弹簧在他身下颤动，张宁靠过来，两手分别撑在沙发的左右扶手上，陈敏秦觉得他像一只大蜘蛛，把自己围在里头。
　　“别自讨没趣。”张宁说。
　　陈敏秦有点怕他，这个人力气很大，个子也高，元旦那天晚上自己就吃过苦头，不仅如此，这个人背景复杂，也许连人都杀过。
　　“我明天还有考试，”还是上午，“真得回去。”
　　张宁像变了个人，之前他一直随随便便的和陈敏秦搭讪，语气漫不经心，现在他显得很凶，始终保持一个要进攻的姿势，他不说话，光拿眼睛看陈敏秦，陈敏秦胆战心惊的和他对瞪，好半天，张宁的表情缓和下来，说出一句八竿子打不着的话：“你长得不错。”
　　“你长得也不错。”陈敏秦一时想不起怎么回应，应付得有点傻。
　　张宁听了就看着他笑，陈敏秦不觉得好笑，就不笑。
　　“我哪儿不错？”张宁问他，“眼睛还是鼻子？”
　　陈敏秦觉得他突然暧昧起来，这不是什么好人，他曾经想包祖江，过后却把祖江整得差点没命，陈敏秦感到他的脸越靠越近，下意识伸手挡过去，对方被他巴掌劈个正着。
　　张宁好像也没怎么生气，陈敏秦手指戳到了他的眼睛，他站在一旁揉了会儿，过后又靠过来，脸上还带点儿笑，“也邪门，这几天我还有那么点儿惦记你，想去找你呢又怕碰上条子。”
　　陈敏秦大致这样理解对方的意思，这个人天天呆在屋里欲求不满，正好碰到自己，就想搞自己发泄发泄，“我也惦记你，”他刚说到一半张宁就哈哈大笑，显然认为他在刻意讨好，他硬着头皮说下去，“不过，我有爱滋。”
　　张宁一愣，但也没愣多久就开始继续笑，“你还知道爱滋？我还以为你纯得不知道什么是同性恋哪！你还大学生哪？”他突然想到什么，“你不会以为老子要上你吧？拿爱滋骗我？”
　　陈敏秦觉得有点丢面子，他的确是那么以为的，但他坚持到底，“我真有爱滋。”
　　“哦，你的第几位情人传给你的？”张宁还在笑。
　　“我献血染上的。”陈敏秦很严肃。
　　张宁听到这儿，笑容有点收敛，想了想，“胡说八道吧你？”
　　“献血也不是因为有爱心，当时就是想知道自个儿什么血型，我一直不知道自己的血型，听说献血能顺带验血型，刚好在街上碰到个献血车，就上去了。”
　　张宁还是不太相信，“得了别扯了，别自作多情，我又不会上你。”
　　“那很抱歉，”陈敏秦豁出去了，“我还以为你要上我呢。”
　　“你怕传染给我？”
　　“这倒不怕，我也没那么大慈大悲，主要你手段太狠，我是怕你染上了将来会报复我，我吃不消。”
　　他做出一幅无奈而洒脱的表情，张宁盯着他验证了片刻。
　　“刚刚还真有那个冲动，上你，”张宁表情有点复杂，似乎是相信了。
　　陈敏秦干笑两声，松口气。
　　对方突然又怀疑起来，“你没骗我吧？”
　　“操。”陈敏秦骂了声。
　　“你真有那病？”
　　“老子真他妈想传给你！换个话题成吗？别老逼我想着那病。”
　　陈敏秦完成了最后的呐喊，他佩服自己的演技，对方也有点震倒在这演技之下，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片刻才挥挥手：“得得你赶紧走人吧，看着心烦。”
　　刚刚还不放人，现在却巴不得自己快走。这个伟大的转变让陈敏秦觉得很圆满，但他隐隐也有些寒心，他妈的人！都贱。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拍拍屁股，外面传来乒乒乓乓的敲门声，估计锥子赵三儿他们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