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宵狐朋狗友》卢一匹

40、第40章

　　四十

　　他和张宁打开门时都没想到，冲进来的会是警察。
　　警察是来查抄盗版碟的，锥子的哥嫂此刻已经在局子里受审。警察们在一楼侧卧里发现了大量碟片，日剧韩剧欧美剧，爱情片武打片科幻片，一个年长的警察下达命令，两个年轻警察就冲过去检查，他们有点失望，并没有发现太多色情片，这有点对不住这个连夜突击的付出，他们把碟片装进车，情绪无处发泄，年长警察再度下达命令，“带走！”眼睛望着陈敏秦和张宁，小警察便再度冲过来，像搜刮碟片一样把他俩铐住，押进警车。
　　陈敏秦试图解释自己的无辜，几个壮志难酬的警察勒令他闭嘴。
　　他们说，“有什么冤屈到了局子跟老王讲。”
　　陈敏秦当时很好奇老王是一号什么大人物，后来到了警察局，他才发现这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抓他的那帮警察下班散人，他们提及老王，完全因为老王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一个接管这些烦人事情的倒霉主。
　　老王是个三十多岁的矮个子男人，制服没扣，里头的黄色毛线衣上有食物的油渍。他认识张宁，他很高兴的泡了杯茶，和张宁打招呼，“又被我们逮住了？”
　　张宁没好气地翻个白眼：“这次真是无辜的，你知道，我从来没卖过碟。”
　　“这说不定，你在盗版碟窝点被抓住。”
　　“靠，装什么蒜，你还不清楚我底细？！”
　　老王笑眯眯的，“请你配合一点，不要激动。”
　　张宁叹口气，“你可得帮我，你一向明察秋毫。”
　　“嘴真甜，是谁教你的？”老王呷口茶，“李成辉吗？”
　　张宁无奈，“又来了，说了我很久没见李哥了。”
　　老王眼睛闪闪，“多久了？”
　　“自从上个月底。”
　　“多少号？”
　　“忘了，二十八或者二十九。”
　　“你上回可不是这么说的，”老王从抽屉里翻出一个本子，“你上回说的是二十六号。”
　　张宁一愣，片刻咬定，“不可能，不是二十八就是二十九。”
　　“希望你配合，你为何前后自相矛盾？”
　　“别耍我，把记录本拿来让我看，我不可能说二十六号。”张宁伸出手，指着老王的记录本。
　　老王把本子往前翻翻，“哦，是我看错了，人老啦，眼睛花。”
　　张宁嘲笑，“装！想耍我？”
　　老王依旧镇定，“听说他找过你？”
　　“没有，”张宁身子一挫，跷起了二郎腿，“老王，大家都依法办事儿，你可没权利老审问我，那事儿我是清白的。”
　　“暂时清白。”
　　“你抓到证据了？小心我告你毁谤啊。”
　　“证据？马上就有了，你看，你不是又进了局子吗？”
　　“靠！这完全两码事儿，再说我又没卖盗版碟！”
　　“是两码事儿？还是一码事儿呢？”老王不看张宁，右手在桌面做出弹钢琴的架势，“事物都是有内在联系的……谁能保证盗版碟和李成辉无关？”
　　“老王，你这是无中生有。”
　　老王哈哈站起来，“行了行了，你先呆着吧，待会儿再和你磨，”他转向陈敏秦，“从你来吧，你是什么情况，说说。”
　　陈敏秦把自己的情况如实汇报，申明自己和盗版碟毫无关系，为加强说服力，他翻出学生证，递给老王，“我还是学生。”
　　老王显然对他的情况不怎么感兴趣，表示相信他是学生，也不想和他多耗，“你打个电话，让你学校派个老师过来签个字，就可以走了。”
　　“还要请老师？！”
　　老王看见陈敏秦惊恐的样子，倒是来了点兴致：“那当然，这是原则，你看你们现在的学生，天天闯祸闹事，自然要有人来负责。”
　　“我自己负责不行吗？”
　　“这事儿必须叫老师，怎么了？你和你们老师有矛盾？和他吵过架？还是交了女朋友被他棒打鸳鸯？哦，你是大学生，大学允许谈恋爱的吧？但我个人认为即使大学……”老王看看手表，止住话头，“你快打电话吧，咯，过去，电话在那边桌子上。”
　　陈敏秦走过去，拿起话筒，他根本不知道他们辅导员的号码，实际上除了辛政的手机号，学校里头其他人的号码他都不记得。他明天早上还要考物理，今晚必须回去。他并不想，但还是拨通了那串熟悉的手机号。
　　“按免提。”老王在一旁提醒他。
　　靠，弄虚作假都没办法，他按下免提，等对方接电话。
　　电话响了很多声，在陈敏秦以为快没人接的时候，辛政的声音传过来：“喂？”
　　陈敏秦心里“空”的一响，突然感到口干舌燥，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边又喂了一声，老王不耐烦的催他，“快说啊。”
　　老王终于过来取而代之，他的嗓门很大，“你是，”他拿着陈敏秦的学生证念，“你是陈敏秦的老师吧？这里是警察局，喂？”
　　“在。”
　　“哦，你是陈敏秦的老师吧？啊？”
　　那边顿了一下，“你是警察局？他怎么了？”
　　“哦，他这里出了点儿事，不是什么严重问题，你是他老师吧？”
　　陈敏秦等着那边的声音，他听见辛政说，“嗯，他怎么了？”
　　“好的，具体情况待会儿再说，你现在请马上过来……”老王报上地址，结束通话。
　　老王回到椅子上，“现在的学生啊，”他看一眼陈敏秦，“有本事犯事儿，没胆量承担，怕老师怕成那样。”
　　陈敏秦脑子里还是辛政电话里的声音，他快半个月没有听到那个声音了，有次在食堂碰见他，也只是远远看着他。
　　“不至于吧？”张宁本来不想再搭理陈敏秦，但发现陈敏秦苍白得有点过分，他充满困惑，该不是艾滋病症状突发吧，“你们老师这么恐怖？”
　　辛政在大约半个小时后到了，陈敏秦觉得自己挺孬，他始终没有正面看辛政。当辛政和老王对话时，他用余光快速的瞟过那个身影，这一瞟，身边的人事都恍惚起来。
　　“就是这回事儿，哈哈，不大，”老王接过辛政递上的烟，“不过那孩子吓坏了，拨了个电话一听你声音，话都说不出来了，怕老师怕成这样，你看，脸还白着呢。”
　　辛政似乎是转过来看自己了，陈敏秦垂着头，反反复复心中只有一句，他肯定不耐烦，肯定烦死我了，肯定。
　　“平常挺懂事儿的，他，”辛政对老王说，“肯定不是故意的。”
　　老王连连点头，辛政想给他点烟他客气，自己在身上摸了半天打火机没找到，最后还是红着老脸让辛政给他点了，他深深的吸上一口，一脸春光，“让你笑话了，我们这行，太累，放松就靠它啦！”
　　老王让一个年轻警察去拿单子，“签个字就能走了，”他吸了人家烟，升起一股疲倦的愧疚，拍着椅子，“老师你坐，坐会儿等等，待会儿签个字就成。”
　　张宁冷不防开了口：“老王，你可真他妈见风使舵啊，对我们跟他妈对畜生一样，见了个有头有脸的大学老师，就巴结成那样？”
　　老王脸上有点挂不住，辛政笑着望一眼张宁，对老王笑，“现在的小孩儿，嘴巴跟刀子似的。”
　　“就是，”老王点头，其实他觉得辛政这话有点儿倚老卖老，而且他这么一瞅过去吧，感觉辛政年纪好像也不大，但这些念头都只是一晃而过，他其实也有点儿怕老师，他当年也不是什么好学生，这个老师风度翩翩还给自己点了支烟，好人哪，他想。
　　张宁说，“我跟你说老王，你是不是脑子发胀？你好象还没查他证件吧？万一他是个冒牌老师呢？你那一肚子殷情不是白费了？”
　　老王简直愤怒了，他也想起自己居然没有问辛政要证件，可是这种错误怎么能让张宁抓住？
　　这当儿辛政的手机响起来，他朝老王点个头，接电话。不知是他故意把音量开得太大，还是那边的人中气太足，电话那头的声音简直就像按了免提，一清二楚。
　　陈敏秦听出那是苏喜晴的声音，“老大，什么时候回来啊？路上给我带个牛肉炒饭，我没吃晚饭哪。”
　　辛政答应着，“哦，一会儿就回，这边有点学生的事情要处理。”
　　苏喜晴大概也没听清楚，以为又是学生会的事情，“哦，什么都要你管，你也够苦的，也不给点加班费。”
　　“你帮我问领导要哈，明天工作会上你跟他提提。”
　　“靠，我要？”苏喜晴简直有点莫名其妙，什么工作会，他没听说过，待会儿辛政回来再问，他只想快点结束通话，“谁不知道领导器重你？你自己搞定，你快点回来啊，等你哦，拜拜darling!”
　　辛政把手机放回口袋，张宁在那头说，“看不出老师也好那口？还darling哪！”
　　辛政当做没听见，对老王笑笑：“我室友，学校抠门儿，我们这些刚毕业的辅导员，都是俩人挤一间学生宿舍。”
　　老王本表示理解，“那也不能怪学校，我儿子他们班主任，三十好几了，还住他们高中的学生宿舍呢，这年头，啥行业都苦！老师也苦！”
　　两个人在那儿签了会儿字。老王就和辛政握手告别，临头还咨询了一下n大的各个专业情况，说他儿子今年高考，让辛政给他参考参考。
　　陈敏秦跟在辛政身后，走出警察局。天黑成一团，风也不断，马路上行人不多，车辆全部一闪而过，陈敏秦在后头盯辛政的背影，他觉得辛政走得很快，可能想彻底把自己甩掉。他想他肯定烦透了，但他还是决定要跟那个背影说声谢谢。
　　在他发声之前，那个背影突然转过身，变成了一个面朝他、眼看他、表情复杂的、熟悉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