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执念的牢笼》萍实

4、奶奶一

　　另一边，薛俪俪终于在林子边缘找到了跑得气喘吁吁的黎禛，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力道不轻：
　　“跑哪儿去了？不是让你别走远吗！”
　　她语气严厉，上下打量着女儿，见她除了跑得脸红扑扑，并无异样，才稍微松了口气，但眉头依旧紧锁，显然与何晓茜的谈话并不顺利。
　　她牵着闷不吭声的黎禛，快步往寺庙外走，只想尽快离开这个让她倍感屈辱和失败的地方。
　　刚走到寺庙正门附近，黎禛忽然用力拽了拽她的手，小手指向大殿方向，声音带着疑惑和一丝不确定的惊喜：
　　“妈妈你看！奶奶！是奶奶！”
　　薛俪俪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方才那个穿着旧粉色外套、一直跪着的老人，此刻正被一位香客搀扶着，颤巍巍地站起身，似乎准备离开。
　　侧脸轮廓，赫然就是黎宇的母亲，黎禛的奶奶！
　　薛俪俪心里猛地一沉，脸上却迅速堆起惊讶和关切，拉着黎禛快步走了过去。
　　“禛禛，别瞎叫，怎么会是……”
　　话音未落，那老人闻声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黎禛奶奶脸上瞬间闪过震惊、慌张，以及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恐惧？
　　但她很快调整过来，布满皱纹的脸上挤出慈祥的笑容，弯下腰对着跑过来的黎禛张开手臂：
　　“哎哟，真是我的禛禛宝贝！你怎么跑到这儿来啦？”
　　“妈，还真是您。”
　　薛俪俪也走到了近前，微微气喘，脸上的笑容无懈可击，眼神却锐利地扫过婆婆略显慌乱的脸和身上那件与平日家居服截然不同的旧外套，
　　“您一个人来这儿？怎么没跟我们说一声，也好让司机送您。”
　　黎禛已经扑进了奶奶怀里，小脑袋蹭着奶奶带着檀香味的外套。
　　黎禛奶奶抱着孙女，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随即笑得更加和蔼，避开了薛俪俪探究的目光，只看着黎禛：
　　“奶奶就是年纪大了，心里闷，听说这寺庙清静，过来拜拜，静静心。你们娘俩怎么也来了？”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黎禛羊羔绒外套的袖子，指尖冰凉。
　　薛俪俪自然地接过话头，语气轻松，仿佛刚才在林子里的一切冲突和眼泪都不曾发生：
　　“我也是听人说这儿许愿挺灵的，正好今天有空，就带禛禛来逛逛，顺便……也给她求个平安。”
　　她目光掠过婆婆依旧带着湿气的膝盖处的布料，笑意更深，却未达眼底，
　　“没想到这么巧，遇上您了。看来，咱们禛禛今天还真是有佛缘呢。”
　　寺庙的钟声在此时悠长地响起，惊起檐角几只灰扑扑的鸽子，“扑棱棱”飞向远处依旧被灰雾笼罩的松林。

　　黎禛去养老院看奶奶，那里的暖气开得很足，窗户上凝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黎禛窝在沙发里，眼睛死死盯着电视屏幕。
　　奶奶一直坐在窗边的摇椅里，看着窗外鹅毛般簌簌落下的雪片。
　　她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只断成两截的玉镯，指腹一遍遍抚过那参差的裂口，
　　动画片里灰太狼又在设计陷阱抓喜羊羊，他龇着牙的模样让黎禛攥紧了小拳头，腮帮子鼓得老高“灰太狼真坏！”
　　黎禛猛地拍了下沙发扶手，声音里带着没压住的火气
　　”怎么坏了?”奶奶忽然问，声音飘忽，带着点沙哑。
　　黎禛扭头，小眉头皱得紧紧的：“他总想着逮羊吃！”
　　电视里刚好播到喜羊羊们识破诡计，灰太狼摔得四脚朝天，她才舒了口气，又躺回沙发里。
　　黎奶奶没再说话，只是缓缓站起身，拿着那只断镯，脚步有些踉跄地走向卧室。
　　卧室里摆着一尊小小的佛祖像，红烛燃着微弱的光，映得墙面泛着暖黄。
　　动画片声音很大盖过了奶奶“扑通”一声跪下发出的闷响。
　　黎禛奶奶用压抑的、带着哭腔的絮语：“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帮黎宇啊……我知您不满意我的赎罪，这些年我也一日不得安宁……梦里全是泽昙的脸…… 我这就去……这就去还他公道。”
　　黎禛奶奶从卧室出来脸上已没了泪痕，却有一种奇异的、近乎决绝的平静，穿上厚厚的棉袄。
　　黎禛看着脸色奇怪的奶奶，”奶奶外面下这么大雪您去哪?”
　　奶奶弯腰套上那双黑色的旧塑胶靴子，
　　“禛禛，我出去一趟，你乖乖在这等我。”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黎禛不放心，也着急忙慌地穿上棉袄。
　　“不行，奶奶，雪这么大，路上滑，我陪您去！”
　　“不用。”奶奶的声音严厉起来，这是黎禛很少听到的语气。
　　她围上一条灰扑扑的羊毛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疲惫却异常清亮的眼睛。
　　“乖孩子，外面冷，你就在这儿，哪儿也别去，等妈妈来接你。”
　　门“咔哒”一声关上了，带进一股凛冽的寒气。
　　黎禛跑到窗前，用手抹开一片水雾，扒着窗台往下看。
　　楼下，雪已经积了厚厚一层，世界被简化成白色，行人寥寥。
　　她看见奶奶小小的、蹒跚的身影，一步一个深深的雪窝，正朝着养老院大门的方向艰难挪动。
　　而在她身后不远处，隔了大约十几米，一个穿着深色大衣、戴着帽子的男人，也正不紧不慢地走着。
　　他的步伐很稳，在雪地上留下清晰的脚印，不远不近地，缀在奶奶身后。
　　黎禛从窗台看向楼下的奶奶，一步一个雪窝，行人就两个。
　　奶奶在前，后面是个带着帽子的男人。
　　那个身影……黎禛心里莫名一跳，但又说不清为什么。
　　黎禛心里有些发慌，她坐在沙发上，眼睛盯着门口，可电视里的情节再也看不进去了。
　　灰太狼还在嗷嗷叫，喜羊羊们还在笑，可她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不知过了多久，困意渐渐袭来，她蜷缩在沙发上，眼皮越来越沉。
　　……
　　“叮咚——叮咚——！”
　　急促的门铃声把黎禛惊醒。她猛地坐起，房间里光线昏暗，电视早已进入待机的蓝屏状态。
　　天都快黑了。
　　门外是妈妈薛俪俪。
　　她没像往常那样精心打扮，头发有些凌乱，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慌，甚至连外套的扣子都扣错了一颗。
　　“禛禛！奶奶呢？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出什么事了？”
　　黎禛揉着眼睛，还没完全清醒：“奶奶……奶奶说她有事出去了，让我在这儿等你……”
　　薛俪俪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耳。
　　“她说什么了？有没有说去找谁？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她一把抓住黎禛的肩膀，力道大得让黎禛疼得一缩。
　　“她……她就说出去一趟，没说什么……”
　　黎禛被吓住了，嗫嚅着回答，脑海里闪过奶奶摩挲断镯的样子。
　　就在这时，薛俪俪的手机响了，她接起电话，听了几句就瘫坐在地上，手机滑落在一旁。
　　黎禛听到电话里传来陌生男人的声音，说什么
　　“黎老太太来自首了”
　　“孙泽昙的案子”
　　“黎宇涉嫌故意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