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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童年时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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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里的光线顿时暗了下来,潮湿的泥土和腐朽落叶的气味掩盖了香火气。
四周只有风吹过杉树针叶的簌簌声,更添寂静。
刚走到林子深处一片稍微开阔点的空地,何晓茜猛地停下转身。
薛俪俪却在她开口前,做出了一个让黎禛目瞪口呆的动作——她松开了黎禛,往前疾走两步,然后“扑通”一声,竟是直挺挺地跪在了何晓茜面前潮湿的泥地上!
“晓茜……”
薛俪俪仰起脸,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顺着脸颊滚落。
她伸手去抓何晓茜垂在身侧的手,声音哽咽,
“我求你了……看在……看在我们过去的情分上,成全我和黎宇吧!”
黎禛彻底愣住了。
成全妈妈和爸爸?爸爸不是妈妈的丈夫吗?
为什么要别人成全?
她心里乱糟糟的,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像胸口堵了一团湿棉花。
她无意识地用脚尖碾着地上的落叶,划着一个又一个无意义的圈。
何晓茜的手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她看着跪在地上的薛俪俪,脸上没有丝毫动容,只有更深的讽刺和痛楚。
她的目光如冰冷的探针,扫过一旁不知所措的黎禛,在黎禛的脸上停留了格外长的时间。
黎禛被她看得心慌,抿紧了嘴唇,强迫自己回视。
但那目光里的重量让她很快败下阵来,怯怯地移开视线,看向跪着的妈妈。
妈妈脸上泪痕交错,看起来那么可怜。
黎禛下意识地走上前,伸出小手,想用袖子给妈妈擦擦眼泪。
何晓茜看着黎禛这个细微的动作,忽然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自嘲和无穷的悲凉:
“怪不得……怪不得旁人都说,女人啊,到底还是得有个孩子。有了孩子,眼泪都流得更理直气壮些,是不是?”
她猛地将视线扎回薛俪俪脸上,目光变得锐利如刀:
“薛俪俪,你少在这里跟我演苦肉计!你这孩子……”
她又瞥了一眼黎禛,语气古怪,“我看着,眉眼神情,倒不怎么像黎宇那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反而……有几分泽昙小时候的影子。”
黎禛心里“咯噔”一下,小手悄悄攥紧了衣角。
泽昙?谁?她为什么说我像别人?
薛俪俪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迅速抬手抹去脸上的泪,再看向黎禛时,眼神复杂难辨,但语气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掌控感:
“黎禛,你乖,去那边——”
她指了指林子更深处,
“去那边自己玩一会儿,不许走远,妈妈和阿姨说完话就去找你。”
黎禛不敢违抗,一步三回头地走向妈妈指的方向。
那片林子更密,光线更暗,高大的树木枝桠交错,像是张牙舞爪的怪物。
她心里害怕,脚步僵硬,几乎是挪过去的。
等黎禛小小的身影被树木完全遮挡,薛俪俪立刻从地上站了起来。
拍了拍膝盖上的泥土,脸上那悲戚哀求的神色瞬间褪去大半。
她凑近何晓茜,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秘而不宣的意味:
“晓茜,我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何晓茜厌恶地侧身,躲开她靠近的肩膀,仿佛她是什么肮脏的东西。
薛俪俪也不在意,看着黎禛消失的方向,声音稍微提高了些,确保何晓茜能听清。“你毕竟是泽昙二十多年的老朋友。这孩子……是泽昙的。”
何晓茜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猛地打断她,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老朋友?何止是朋友!薛俪俪,要不是你当年不知廉耻地横插一脚!”
她顿住,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已带上了压抑的哭腔,那是积年累月无法愈合的伤疤被再次撕开的痛楚,
“我和泽昙……我们现在也该有自己的孩子了!也会像她这么大,或许更懂事,更可爱……”
薛俪俪的眼泪又涌了出来,这次似乎带上了真实的委屈:
“晓茜,我知道你恨我,怨我。可这孩子……她是泽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了!你忍心吗?忍心看着泽昙唯一的女儿,没有名分,被人指指点点,将来受尽欺负吗?你就当……就当是可怜可怜泽昙,行吗?”
“可怜泽昙?”
何晓茜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怒气勃发,
“泽昙要是知道他的亲生女儿,认黎宇作父!他才会气得从地底下跳出来!薛俪俪,你让他的女儿叫黎宇爸爸?你怎么做得出来!”
薛俪俪试图再去握何晓茜的手,被狠狠甩开。
她也不恼,只是流着泪说:
“我知道你恨黎宇薄情寡义!可你为什么就是不跟他离婚?你是何家大小姐,离了婚照样风光无限。可我和禛禛怎么办?我们母女俩无依无靠,离了黎宇,我们怎么活?难道你要看着泽昙的女儿流落街头吗?”
何晓茜冷笑连连,那笑声在寂静的林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黎宇?他算个什么东西!当初不过是泽昙公司的项目经理,是泽昙去世后,我父亲提拔他,给他资源,他才能有今天!现在翅膀硬了,就忘恩负义,跟你搞在一起!”
她用手指狠狠戳着自己的心口,又指向薛俪俪,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
“还有你!大学四年,我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什么事都跟你说,我甚至把我最喜欢的未婚夫孙泽昙都介绍给你认识!可你呢?你是怎么回报我的?你勾引他!你爬上了他的床!薛俪俪,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薛俪俪的脸色在何晓茜的控诉下一点点变白,但眼神却渐渐烧起一种偏执的火光。
当何晓茜提到“报应”,提到孙泽昙的死时,那火光猛地爆裂开来。
“凭什么?!”
薛俪俪的声音陡然拔高,不复之前的柔弱,变得尖厉而狠绝,
“何晓茜,你凭什么这么质问我?凭什么你一出生就什么都有?家境、容貌、宠爱、还有泽昙那样好的未婚夫……你轻而易举就拥有了别人奋斗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我凭什么就不能也想拥有?我不过是想尝尝和你一样的人生滋味,我有什么错?!我只不过是争取了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
她用拇指和食指比划出一个极小的距离,
“和你相似的生活,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成了不知廉耻,成了罪大恶极?!”
吼完,她像是突然被抽空了力气,表情瞬间又切换成卑微的哀求,整个人几乎要瘫软下去,全靠何晓茜下意识扶了一把才没摔倒。
“晓茜……好晓茜,出家人不是都讲慈悲为怀吗?你看我现在这么难,看在这孩子是泽昙骨肉的份上,你就不能……不能帮帮我吗?就当是佛祖可怜我,你替我补偿补偿我,行不行?你就抬抬手,放过黎宇,也给我们母女一条活路吧……”
何晓茜看着她变脸如翻书般的表演,只觉得一阵彻骨的心寒和恶心。
她用力站稳,甩开薛俪俪依附过来的手臂,声音冰冷而决绝:
“帮你?帮你就是助纣为虐,就是对不起泽昙的在天之灵!薛俪俪,你的路是自己选的,别把佛祖也扯进来给你遮羞!”
说完,她决然转身,就要离开这片令人窒息的林子。
“佛不是说众生平等吗?!”
薛俪俪在她身后嘶声喊道,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
“信佛的何晓茜!你慈悲,你清高!那你可怜可怜我二十岁前受的那些苦啊!我吃过多少你想象不到的苦头才爬到今天!你就不能……就不能替你那慈悲的佛祖,稍微补偿我一点吗?!你就抬抬手啊!”
另一片更为古老、寂静的树林里,黎禛已经站得腿有点酸了。
她不敢走远,也不敢回去找妈妈,只好小心翼翼地向林子深处挪了几步。
这里有一棵格外粗壮的古树,树干恐怕要十个她手拉手才能围住,树皮是深褐色的,爬满了厚厚的、绒毯般的青苔,摸上去潮湿冰凉。
巨大的树冠像一把撑开的巨伞,遮天蔽日,只有几缕极其顽强的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缝隙,在地上投下几个晃动的、硬币大小的光斑,反而衬得林间愈发幽深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