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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共谋之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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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皇帝达成“共谋”后的第三日,沈言卿来诊脉时,察觉了异样。
他搭着林峥的手腕,指尖在脉门上停留的时间比往日长了一倍有余,眉头从微蹙到紧锁,最后收回手时,神色复杂地看着林峥。
“公子近日……可是见了什么人?”他问得委婉。
林峥收回手,整理衣袖:“沈太医何出此言?”
“公子脉象与三日前判若两人。”沈言卿打开药箱,取出针囊,“三日前脉象浮而涩,是郁结于心,惊悸未平。今日却沉稳有力,虽仍有虚浮,但心气已通——这不是药石之功,是心结……解了?”
他抬眼,目光温和却锐利:“公子可是想通了什么?”
林峥看着眼前这个总是温润如玉的太医,想起那夜他透露的梅嫔旧事,想起他转交的苏晏的药,想起他一句句“保重自己”的提醒。
这宫里,真心待他的人不多。
沈言卿算一个。
“是有些事,想通了。”林峥淡淡道,“但沈太医放心,不是坏事。”
“不是坏事就好。”沈言卿取出银针,在烛火上细细燎过,“公子能想通,我也就放心了。只是……”
他顿了顿,银针停在半空:“公子这脉象里,还有一股躁动之气。像是……有了新的执念。”
新的执念。
林峥心头微动。
是丁,与皇帝共谋,查清二十年前的血案,还所有人一个公道——这何尝不是新的执念?
“沈太医觉得,执念是好事还是坏事?”
“于医者而言,执念伤身。”沈言卿将银针刺入林峥腕间穴位,动作轻柔,“但于公子而言……或许,是支撑。”
支撑。
他说得很轻,却字字落在林峥心上。
“沈太医也有执念吗?”林峥忽然问。
沈言卿的手顿了顿。
良久,他轻声道:“有。”
“是什么?”
“行医救人。”沈言卿抬眼,看着林峥,“家祖常说,医者当存仁心,救该救之人。可这宫里,太多不该死的人死了,太多该救的人……救不了。”
他收回手,继续下针:“所以我只能救眼前能救的。公子,是我眼前能救的人之一。”
眼前能救的人。
林峥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烛光在长睫下投出浅浅的阴影。这个总是温和内敛的人,心里藏着这样一份执念。
“沈太医,”他轻声说,“谢谢你。”
沈言卿抬眼,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温润的笑意。
“公子不必谢我。”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只是……公子若真有了新的执念,也请记得保重自己。有些路,走得慢些,反而稳当。”
他说完,收起最后一根针,起身整理药箱。
走到门边时,他回头:“对了,苏公子托我传话,说梨园的梨花谢尽了,但新移了几株晚梅,开得正好。公子若有空,可去赏梅。”
晚梅。
林峥心头一动。
梅家的梅。
“我会去的。”他点头。
沈言卿微微一笑,推门离去。
林峥去梨园时,已是午后。
园内果然移了几株梅树,栽在水榭旁,枝干虬结,花开如雪。苏晏斜倚在梅树下,一袭绯红锦袍在雪白的花海中格外扎眼,像一滴血落在宣纸上。
他手里拿着一支玉笛,正闭目吹奏。笛声清越,曲调却是北境的军歌——《铁衣寒》。
铁衣寒,朔风紧,黄沙百战埋忠骨。
血未冷,魂不归,谁记塞上儿郎名?
林峥站在园门口,静静听着。
这曲子,北境军士常唱。战前壮行,战后祭奠,荒腔走板,却字字泣血。苏晏吹得极好,好得不像一个江南富商之子该有的样子。
一曲终了,苏晏睁开眼,桃花眼里漾着笑意。
“林公子来了。”他放下玉笛,“如何?我这曲子,吹得可还入耳?”
“苏公子怎会北境军歌?”林峥走进园中。
“学的。”苏晏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三年前,虎牢关大捷的消息传回江南,满城欢庆。我在酒楼听几个北境老兵唱这曲子,觉得好听,便记下了。”
他顿了顿,笑容淡了些:“后来才知,那场大捷,是用四千多条命换的。”
四千多条命。
林峥闭上眼。
那些死去的人里,有他亲手带出来的兵,有和他一起冲锋的将,有给他挡过箭的兄弟。
“苏公子今日叫我来,不只是赏梅听曲吧?”他睁开眼,看向苏晏。
苏晏笑了,伸手折下一枝梅花,递到林峥面前。
“确实有事。”他将梅花别在林峥衣襟上,动作自然得像做过无数次,“两件事。第一,谢云舒在江南……查到些东西。”
林峥心头一紧:“什么?”
“梅家灭门前,曾有一批匠人离奇失踪。”苏晏的声音低下来,“共七人,都是梅家最顶尖的铸剑师。梅家灭门后,这七人也音讯全无,像人间蒸发。”
铸剑师。
失踪。
“苏公子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苏晏凑近些,呼吸几乎喷在林峥耳畔,“若有人想仿造梅家的‘血梅印’,想用梅家铸的箭杀人栽赃……没有梅家的匠人,做不到。”
所以那七人,可能还活着。
可能……在为某个幕后黑手效力。
“第二件事呢?”林峥问。
苏晏退后半步,从袖中取出一枚铜钱,边缘刻着密密麻麻的符号。
“这是江南黑市的暗标。”他将铜钱放在林峥掌心,“代表‘重金悬赏,寻人寻物’。我的人查到,最近三个月,有人在黑市悬赏两样东西——一样是梅家‘血梅印’的拓本,一样是……当年那三千支毒箭的下落。”
悬赏。
有人在找。
说明什么?
说明幕后黑手,也在找那些箭?
还是说……幕后黑手,也不知道那些箭在哪儿?
林峥握紧铜钱,边缘的刻痕硌得掌心生疼。
“苏公子为何告诉我这些?”
“因为有趣啊。”苏晏歪头看他,“这局棋越来越有意思了。公子想查真相,陛下想查真相,幕后黑手也想查真相——大家都在查,就看谁先查出来。”
他说着,忽然伸手,指尖轻轻拂过林峥衣襟上的梅花。
“公子今日这身衣裳,配这梅花,好看。”
动作暧昧,语气轻佻,但眼神却很认真。
林峥没有躲,只是看着他:“苏公子帮我,到底图什么?”
“图什么?”苏晏笑了,“图公子欠我人情,图这宫里多点乐子,图……”
他顿了顿,指尖停在林峥心口:“图有朝一日,公子能真心实意,对我笑一笑。”
真心实意的笑。
林峥怔住了。
苏晏收回手,转身走到梅树下,重新拿起玉笛。
“公子放心,我苏晏做事,向来明码标价。”他背对着林峥,“我帮你,你欠我人情。等事成了,我自会来讨。至于其他……”
他没有说完,只吹起了笛子。
这次吹的是江南小调,缠绵悱恻,像情人低语。
林峥站在他身后,看着那袭绯红背影,衣襟上的梅花散发着淡淡的冷香。
他忽然想起皇帝昨夜的话——你是朕的‘臻妃’,朕会好好待你。
又想起苏晏那句——图有朝一日,公子能真心实意,对我笑一笑。
还有沈言卿温润的眼神,平阳长公主递钥匙时坚定的手。
这宫里,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靠近他,帮他,或者……图他什么。
而他,该信谁?
该……靠近谁?
笛声渐歇,苏晏转身,脸上又挂起那副玩世不恭的笑。
“对了,”他忽然道,“沈言卿那家伙,是不是又给公子送药了?”
林峥点头。
“他倒是尽心。”苏晏走过来,“不过公子要记住,他那药太温,治标不治本。真到了紧要关头,还得用我的药。”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塞进林峥手里。
“新配的,能暂时激发气血,压制毒性。但记住,不到万不得已,别用。”
又是药。
又是警告。
林峥握着瓷瓶,看着苏晏那双妖异的桃花眼。
“苏公子,你到底是什么人?”
苏晏笑了。
“公子觉得我是什么人?”他反问,“是江南富商之子?是陛下后宫的男妃?还是……”
他凑近,在林峥耳边低语:“一个等着看这宫里,天翻地覆的……看客?”
说完,他退后两步,挥了挥手。
“公子回去吧。梅虽好看,但看久了,也会腻。”
林峥转身离去。
走出梨园时,他回头看了一眼。
苏晏还站在梅树下,绯红身影在雪白的花海中,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寂寞又妖娆。
当夜,林峥收到了一封信。
信是平阳长公主派人送来的,没有落款,只夹着一片干枯的梅花花瓣。
纸上写着:
三日后,太后寿辰,宫中设宴。席间或有故人,望君留意。
故人。
林峥盯着这两个字。
太后寿辰,百官朝贺,宗室齐聚。这样的场合,会有什么“故人”?
梅家的故人?还是……那七个失踪匠人的故人?
他将信纸烧掉,花瓣收进怀中。
三日后。
那就等等看。
太后寿辰那日,宫中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慈宁宫前殿摆了数十桌宴席,王公大臣、诰命夫人、宗室子弟齐聚一堂,觥筹交错,笑语喧哗。太后坐在主位,一身绛红寿字纹常服,笑容慈和,但眼底深处,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林峥坐在妃嫔席的末位,一身月白宫装,衬得脸色越发苍白。他垂眸静坐,偶尔举杯,却滴酒未沾。
席间丝竹声声,舞姬翩翩。但林峥的目光,却一直在席间逡巡。
他在找。
找那个“故人”。
酒过三巡,太后忽然道:“哀家记得,云舒那孩子的琴艺极好。可惜……”
她没说完,但众人都明白。
谢云舒“死”了。
席间气氛凝滞了一瞬。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
“太后若不嫌弃,草民……愿抚一曲,为太后贺寿。”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席末站起一人,一身青布儒衫,面容清癯,约莫三十上下。他躬身行礼,姿态从容,却带着一种与这锦绣堆格格不入的孤傲。
林峥瞳孔骤缩。
这人他认得。
是大相国寺那个“程肃”?
不,不对。
容貌有七分相似,但气质截然不同。程肃是沉稳内敛,这人却清冷孤高,像……
像谢云舒。
“你是何人?”太后问。
“草民梅清客,江南人士,擅琴。”那人垂眸,“蒙苏公子引荐,特来为太后贺寿。”
梅清客。
姓梅。
林峥握紧了酒杯。
苏晏引荐的。
“原来如此。”太后点头,“那便抚一曲吧。”
宫人抬上琴案。
梅清客净手焚香,在琴前端坐。他垂眸片刻,指尖轻拨——
琴音流淌而出。
是《梅花三弄》。
但曲调与寻常不同,更苍凉,更孤绝。像寒冬腊月,孤梅傲雪,枝头积雪压弯了枝条,却依旧不肯低头。
林峥听着,心头震动。
这琴音……太像谢云舒了。
不,不是像。
是谢云舒的琴音里,有这份清冷孤高,却少了这份……悲愤。
梅清客的琴音里,有恨。
对谁的恨?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席间一片寂静。
良久,太后缓缓开口:“好一曲《梅花三弄》……哀家许久,没听过这样的琴了。”
她看着梅清客:“你姓梅?”
“是。”
“江南梅家?”
梅清客抬眸,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太后……还记得梅家?”
“记得。”太后轻叹,“梅家的梅花烙,哀家年轻时,曾见过一次。那烙在一柄剑上,剑名‘寒梅’,是先帝的佩剑。”
寒梅。
先帝的佩剑。
林峥心头一跳。
“可惜,”太后摇头,“那柄剑,后来不见了。”
“不见了?”梅清客声音微颤。
“玉玺案后,就不见了。”太后看着他,“连同那柄剑一起失踪的,还有……梅家满门。”
话说到此,意思已明。
梅清客沉默了。
他跪地,深深叩首:“草民……代梅家,谢太后还记得。”
太后看着他,眼中闪过不忍。
“起来吧。”她摆手,“今日是哀家寿辰,不说这些。你琴艺好,哀家喜欢。来人,赏。”
宫人端上赏赐。
梅清客谢恩退下。
经过林峥身边时,他脚步微顿。
极短暂的一顿,短到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但林峥看见了——他袖中滑落一样东西,落在林峥脚边。
是一枚梅花玉佩。
和林峥怀里的那枚,一模一样。
林峥迅速拾起,握在掌心。
玉佩温润,花蕊处那点朱砂,红得刺眼。
他抬眼,看向梅清客离去的背影。
青布儒衫,清瘦挺拔,像一株风雪中的梅。
故人。
原来这就是平阳说的“故人”。
梅家的人。
还活着的人。
宴席散后,林峥没有立刻回宫。
他在慈宁宫外的小径上等着。
等了约莫一刻钟,梅清客果然来了。
他换了一身黑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看见林峥,他微微颔首。
“林公子。”
“梅先生。”林峥取出那枚玉佩,“这是……”
“家姐的遗物。”梅清客的声音很轻,“她入宫前,留了两枚。一枚随身带着,一枚……留给了我。”
家姐。
梅嫔。
林峥心头一震:“你是……”
“梅清客,梅家第三子。”他抬眼,看着林峥,“梅嫔,是我长姐。”
梅家第三子。
当年梅家灭门,七十三口,无一幸免。
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当年梅家大火,”梅清客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我因外出访友,逃过一劫。回来后,只见到一片焦土。从那日起,我就改了名字,换了身份,活了下来。”
他顿了顿,声音低下来:“活下来,只为一件事——查清真相,为梅家报仇。”
报仇。
林峥看着他清瘦的面容,那双眼睛里燃烧的,是刻骨的恨。
“梅先生今日来,不只是为抚琴吧?”
“是。”梅清客点头,“苏公子找到我,说宫中有人在查梅家旧案。我本来不信,但见了公子……我信了。”
“为何?”
“因为公子眼里的火。”梅清客看着他,“和我当年,一模一样。”
他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公子可知,梅家灭门前三个月,长姐从宫里寄回一封信?”
林峥点头:“看过。”
“那公子可知,信中所说‘腕间有弯月疤’的人,是谁?”
林峥沉默。
梅清客笑了,笑容里满是苦涩:“是当时的二皇子,如今的……陛下。”
他知道了。
他什么都知道。
“梅先生不恨陛下吗?”林峥问。
“恨。”梅清客答得干脆,“但他也是长姐的儿子,是梅家在这世上,最后的血脉。我恨他袖手旁观,恨他为了皇位不择手段,但……我不能杀他。”
他顿了顿:“所以我只能查。查当年到底是谁主导了这一切,查玉玺案的真相,查那三千支毒箭的下落。”
“查到什么了吗?”
“查到一些。”梅清客从怀中取出一张纸,“这是当年参与玉玺案审讯的官员名单。其中三人,在梅家灭门后一年内,相继‘病故’。但他们的家人,却都在江南置办了产业,富甲一方。”
名单。
林峥接过,快速扫过。
上面有十几个名字,有些他听过,有些没有。但其中一个名字,让他瞳孔骤缩——刘墉。
虎跳峡遇袭时,北境的监军,就叫刘墉。
是同一个人吗?
“这个刘墉……”林峥指着名字。
“他还活着。”梅清客声音冷下来,“现在是北境监军,陛下的人。”
陛下的人。
林峥握紧了名单。
如果刘墉是当年玉玺案的参与者,如果他还活着,如果他如今是北境监军……
那虎跳峡那一箭,会不会……
“梅先生,”林峥抬眼,“你可知道,梅家铸的那三千支毒箭,现在在哪儿?”
梅清客沉默良久,缓缓摇头。
“我不知道。”他说,“但我知道,那些箭的图纸,长姐临死前,交给了另一个人。”
“谁?”
“平阳长公主的生母——先皇后。”
先皇后。
太后的儿媳,平阳的母亲。
林峥心头一震。
所以平阳手里有钥匙,有线索,是因为她母亲……也参与了?
“先皇后为何要拿图纸?”
“为了保护长姐的儿子。”梅清客苦笑,“先皇后仁慈,知道长姐怀了皇子,知道有人要害她,所以拿了图纸,想作为筹码,保那孩子一命。”
他顿了顿:“但她没想到,长姐还是死了。图纸……也不知所踪。”
不知所踪。
但可能在平阳手里。
或者……在太后手里。
林峥深吸一口气。
这局棋,果然牵扯了太多人。
先帝,先皇后,太后,皇帝,梅家,北境军,谢家……
所有人的命运,都缠在一起,像一团乱麻。
“梅先生接下来打算如何?”他问。
“继续查。”梅清客看着他,“苏公子答应帮我,沈太医也在暗中相助。现在,又有了公子……”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梅家的冤屈,或许真有昭雪的一天。”
林峥点头:“我会尽力。”
梅清客深深一揖:“多谢公子。”
说完,他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没入夜色。
林峥站在原地,良久。
掌心的梅花玉佩,还带着梅清客的体温。
像一颗微弱的心跳。
在这深宫里,顽强地,跳动着。
回到惊鸿殿时,已是深夜。
春棠和福安已经歇下,殿内只留了一盏灯。林峥走到书案前,铺开纸,想写点什么,却久久落不下笔。
脑海里闪过太多画面——
沈言卿温润的眼,苏晏妖娆的笑,梅清客清瘦的背影,平阳坚定的手,还有皇帝……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每个人都在帮他。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
而他,该信谁?
该……走向谁?
窗外传来极轻的叩击声。
三下,停顿,又三下。
林峥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
窗外站着一个人。
一身白衣,面容清冷,在月光下像一尊玉雕。
是谢云舒。
他瘦了,脸色苍白,但眼神依旧清亮。看见林峥,他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林公子,”他轻声说,“别来无恙?”
林峥怔住了。
他怎么会在这儿?
他不是在江南吗?
“谢公子……”他喉咙发紧。
“苏晏派人接我回来的。”谢云舒翻窗而入,动作轻盈得像一片羽毛,“他说,宫中出了个‘梅清客’,弹得一手好琴,像极了我。我不信,便回来看看。”
他走到林峥面前,上下打量他。
“你瘦了。”
林峥看着他,看着他清瘦的面容,看着他眼底深藏的关切,心头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情绪。
“你不该回来。”他声音沙哑,“太危险。”
“危险?”谢云舒笑了,“这宫里,何处不危险?”
他顿了顿,伸手,指尖轻轻拂过林峥的脸颊。
动作很轻,像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瓷器。
“但我听说,你在这里。”他声音很低,“听说你在查梅家的案子,听说你有了新的执念,听说你……不再是一个人。”
指尖温热,带着谢云舒身上特有的、淡淡的墨香。
林峥没有躲。
他看着眼前这个人,这个曾经清冷孤高、如今却为他冒险回来的人,心头那片冰冷的荒原,忽然裂开一道缝。
有光照进来。
“谢云舒,”他轻声问,“你回来……是为了什么?”
谢云舒看着他,良久,缓缓道:“为了告诉你,你不是一个人。”
你不是一个人。
六个字,像六颗火星,落在林峥心上,燃起一团温暖的火焰。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再睁开时,眼底有光。
“谢谢你。”他说。
谢云舒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第一次,有了真实的温度。
“不必谢。”他收回手,“我只是……不想再逃了。”
不想再逃了。
林峥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用“死”来逃避的人,如今却主动回来,踏入这漩涡中心。
“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他问。
“留在宫里。”谢云舒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月色,“苏晏会安排。梅清客那边,也需要人接应。”
他顿了顿,回头看向林峥:“至于你……继续做你的‘臻妃’。陛下那边,既然达成了共识,就好好利用。”
利用。
林峥点头。
“时辰不早了,我该走了。”谢云舒翻上窗台,“记住,我不是谢云舒了。从今往后,我叫……梅清音。”
梅清音。
梅家的清音。
林峥看着他,看着他白衣胜雪的身影,在月光下渐渐远去。
像一场梦。
但掌心的温度还在。
那枚梅花玉佩,还静静地躺在桌上。
像一颗种子。
埋在土里,等待发芽。
等待开出,血色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