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钟》画堂西

9、第八章 青衫冷

　　我敬如天人的那个人，出现在成院矮矮的桅樯边上。秋叶多怀仁，恋红不无情。我已不太记得他的模样，只记得青衫飘飘，黄巾染染，衬着蓝艳艳的天，醉飘飘的。有那么一瞬间，我想到了四岁之前离去的那个身影，我的父亲，那个长眠在自己紫仞刀下的人。

　　他兴许是听见了成院里侍官的漫骂，又或许是因为鞭子挥打的声音惹得不快。总之他进来时，眉头是皱着的。我咬着牙，抬起头来，恨恨地望着这或许是来看我笑话的人。而他根本没有注视着我，淡淡的眼光直接越过仿佛透明的我，对上了侍官有些慌乱的双眸。
　　“犯了什么错？”轻轻的一句话，飘无得有点空虚。
　　“是……顶撞了小白公子和纠公子……管仲子……你看……”
　　我听见那个名字浑身一震。我虽然卑微，脑袋却从没坏过，我知道管仲是谁，从他人的称赞中，我知道他是个名满齐都的才子。多少人要他作诗写词，又有多少人为他的文章所折服。他是宫中王子的老师，到处都是他的传言，说他把一块顽石雕啄成了美玉，将一株芷草养成了一株降洙。
　　我抬起了头，从没有这么吃力地望着他，从管仲眼里读不出任何东西。
　　“就这样？”
　　“仲子……这个……”
　　“不过是个奴隶，侍大人。”他的眼睛瞄了过来。我知道他看见了什么，即便是在红色常见的秋天，我身上火红的鞭伤，绝对比不上红枫的赏心悦目吧？

　　“可是公子纠……”
　　“我知道了，再多打几鞭，打完了送到公子府里吧，正缺人呢。”
　　他救了我，不仅救了几乎要被折磨致死的□□，还救了已经丧失了斗志的心灵。当我咬着牙跪在公子殿的偏厢里，他从简陋的书桌上轻轻问：
　　“名字？”
　　“卫真。”

　　“会不会写字？”
　　“不会。”
　　“认字呢？”
　　“会。”
　　“你去柜子里翻一简《辞修》来，在字沙上抄五十遍。”
　　我已经学会了不反对，因为反对主子的下场会很惨。然而我毕竟在那时学会了用棍子，学会了写字，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我仍然硬着头皮写了五十次。
　　除了抄书和日常的几样杂务，仲子也就没再摊派什么任务给我了。无聊的时候，我也会小心翼翼地静立在一边，观察仲子在做什么。

　　他永远要比我起得早，清晨第一抹阳光射入时，他青色的身影就已经映在书房了，从早上任时开始准备，竹简、丝娟，他总会在书房边看书边踱步。他似乎是在等一个人，而这个人好大的派头，竟让他和我一起候了半个月也没有来。
　　我不禁有点吃惊，这个宫里说的不一样，仲子的王子学生呢？怎么从来也不相师？又不见有拜贴，也没有通报。

　　快入冬的一天丑时，夕阳红得醉人，几抹淡霞，几朵攒云，乱迷人眼。
　　仲子望着书房的门，微微走了走神，他脸上露出不甘、无奈、嘲弄，甚至，还有一些悲哀。“为人师……为人师……真是有趣。”他轻敲着桌面，恨声道：“为师又如何，近霜兮人不至，空阁兮竹简朽。聚天下兮威四方，纵六合兮耻相与。”
　　他话还没说完，门外立即有人接口了：“谁耻相与了，吾不正是向老师请教来了吗？”
　　管仲一听见那声音，脸色一僵，由紫到青。可毕竟没有我听到那声音来得夸张，我张大了嘴巴，差点跌在地上，声音我绝对忘不了。清淡又沙哑的声音，沉郁又脱俗。
　　几乎是同时，我和管仲都失口叫起来：“公子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