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钟》画堂西

8、第七章 公子纠

　　他早就知道了罢，知道这里埋的是他的至亲，知道杀人的凶手就在眼前，却仍然默许了两年一次的探望。自从八年前的今天在流水宅院里，侍剑的冢旁遇见了错愕的休，以后每一年的这一天，休就会呵退下人，拒绝来访，只留下空空的宅院等着他来。
　　今天来的不素之客，想来是琦休也料不到的了。

　　柳琦休是一个——奇怪的人物。明明是朝中的重臣，明明是捍卫社稷的左右手，为什么对这叛党当诛之人，更何况是杀了侍剑的人，却如此宽容。他瞒着小白的事情却还少了，单是侍剑一事，居然瞒过了八年。想是为了，不想欠当年马下救人的恩情吧。唉，也罢了。
　　这一回，是再也不能来了。
　　剑儿，春秋寒暑易了十次，萝非草也是枯了又盛，稀了又繁。只有你未老，还是那个盼着哥哥的小妹妹。
　　剑儿，你说我不懂得什么是信任，什么是忠诚，如今我懂了，也透了，是否有些晚了？
　　明日我便走了，不再回头，过去的影子也淡了，能吹走的，风都吹走了。至于剩下的，不过是些搬不走的痕迹。
　　不想再记起，想把你忘了。
　　忘了，就结了。
　　你在我脑海里，不过是那春天芳野上的小女孩，幼稚的脸上，乌溜溜的眼睛，没有刀剑污去你眸中的清淡，即便是血也盖不住你嘴边漾起的笑容。你的眼睛里没有惶恐，更少了愤怒，你只是个小小的女孩，站在山丘上呼唤着哥哥。

　　把你留在身边，倏忽便是经年，岁月或许磨灭了你的稚气，却抹杀不了那份发自内心的率直。
　　剑……那把毁了你又毁了我的剑，血……那艳若桃花腥甜无比的血，泪……那难以遏止住悄然淌下的泪。我仍忘不了剑刺入身体时，你那惊谔的脸。你的纠哥哥，你的公子叫你失望了？

　　那一刻，在你眼中的我究竟是谁？是被权力欲望征服了的野兽，还是心狠手辣的主人。什么得
　　剑定胜天下，什么剑终生只侍一主，笑话，当真是天大的笑话。
　　你纤纤的柔荑在我脸上触了一点水珠，放在嘴里尝。
　　“咦，是咸的。”
　　傻瓜，自然是咸的，泪还有甜的？
　　你至死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现在由我来告诉你。
　　琦周，柳琦周。你的哥哥如今是齐王的丞相，你的妹妹是他的夫人，而那小小的孩儿，名字叫
　　无诡。

　　无，诡。

　　那是最直白也最含蓄的承诺。不再欺骗，没有诡计的人生。只是啊，那是不可能实现的美好。生于王侯家，死为王侯魂，逃得过么，逃得过权力野心地位身份么？

　　号钟是小白埋的，我听管仲隐约提起，你为小白抚了一曲琴，竟让他落下泪来。
　　或许我们的心思都是一样的，想望着一个有赤子之心的人，守护在身边。默默的，默默的。

　　抑郁的时候有人对你绽开山茶花般的笑容，孤独时总有人掌灯相陪，痛苦时有人盈着泪静静守护，危难时有人愿意溅上桃花血，流下相思泪。
　　惟独，忘了你。

　　忘了你不是母亲，不是随从，不是奴隶，你就是你。会哭会笑会悲伤会怨恨的你。你为我舍弃了的情感，我不想补，也补不回。是我欠着你的，让我一直欠下去罢。

　　我想听你叫一声哥哥，用那双无欲无求的眼睛，像叫亲哥哥那样叫我。就算很轻很轻，也会撼动宫宇凌霄殿堂，震破万马千军的鼓，融化一点一点积聚的冰冷。
　　我不是你的公子，我只是你的，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