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4月5日 周六 大风 ...
-
安遥背上的缝合线终于拆了,裹在后颈的纱布也被轻轻取下。原本腺体所在的位置如今只剩下一片新生的浅粉皮肉,微微凹陷下去,中间横着一道细长的疤痕,摸上去能感受到隐约的凹凸起伏,像一段被风吹皱的月光。
他总忍不住抬手去碰,指腹小心翼翼地压上,放开,又压上,循环往复。
安遥在伤心。我想。即使当时他做出如此决绝的决定,但这并不代表他是心甘情愿成为如今这副模样的。
我想要说些什么,但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抬起手,轻轻揉乱了他的脑袋。
“安遥,”我轻声问,“要不要放松一下?”
安遥猛然抬头,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要。”
我朝他张开了胳膊,“来。”
安遥扑入了我的怀中。
青年的身躯温热而轻盈,身着柔软棉衣稳稳落入我的怀中。我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鼻尖满是熟悉的柠檬清香。他将脸埋在我的颈窝,和小动物似的轻轻蹭了几下。
“我和林医生身上的味道是一样的,”安遥小声说,“香香的。”
“是吗?”我说,“可能用的都是同一款沐浴露吧。”
相同的沐浴露,相同的洗发水,同一件衣服,相同的吃食……不知不觉中安遥已然融进我的生活中,成为熟悉的一份子。
“这样呀,”他轻声说,“我很喜欢。”
“那下次我们还买这个。”我笑了笑,“安遥……”
“现在一切都很很安全。”
我声音放得很轻,“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安遥笑了起来,“我知道。”
“有、有林医生,”他说,“我每天都很开心。”
“以后会越来越好的。”我说。
怀里传来一声极轻的笑,“好。”
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们都会越来越好的。”
安遥似乎比先前开朗了不少。我想。
他不再怯生生地躲在角落,小心翼翼地用目光大量每一个经过的身影。如今的青年脸上渐渐有了笑意,虽然和我以外的人说话时声音依旧不大,但已经能正常交流。
我低头看向怀中蜷缩着的安遥。他不再瘦得吓人,身上多了些软肉,面上透着红润,靠在我怀中不自觉地抿起嘴角,露出浅浅的梨涡。
我莫名感到由衷的自豪。
要是安遥能再长些肉就好了。现在只是比以前多了些血色,但身体还是太过于清瘦,要胖一些才好。最好养得对方脸颊都嘟起软肉,他性格软,说不定脸上的肉捏起来也……
“林医生?”安遥轻轻扯了下我的衣袖,“该去诊所了。”
我如梦初醒般回过神,连忙点头,“啊,知道了。”
安遥歪了下脑袋,看见我这副慌乱的有些困惑,“林医生,您是有哪里不太舒服吗?”
他自然凑近,我能清晰感觉到他微凉的指尖落在我脸上,细细将碎发拨开了些,然后便有什么温热的触感抵在上面——他居然直接将自己的额头抵在我的额上。
“温度正常。”安遥轻声说,“是不是肚子不舒服?”
此刻我们之间的距离被无限拉近,安遥温热的呼吸密密地扑在我的脸上,像是和我呼出的气息缠绵交融。可他浑然不觉,只是担忧地看着我。
我张了张口,却吐不出半个字。
我的脑子满是空白,只剩下安遥那双漂亮的眼睛。那双灰眸盛着水,映着光,睫毛轻轻一颤便漾起一片涟漪,轻而易举地将某个昏头转向的人溺毙在里面。
偏偏某人却是那么的心甘情愿。
“没事,”我听到自己这么说,“只是刚刚没回过神。”
“这样吗?”安遥似乎松了口气,“那就好。”
他的眼眸温柔地弯起,“林医生要健健康康的。”
似乎有什么在我的耳旁轰然炸开,一声接着一声,震耳欲聋。我下意识循声去看,忽然发现那是自己心脏的跳动。
别再跳了。我难堪地想。拜托了,停下也好,别再跳了。
太大声了,太过于响亮了,剧烈得恨不得撞开胸腔,欢快地跳入到安遥手中。
为什么心脏突然跳得这么剧烈?为什么我的耳朵莫名烧了起来?为什么?我不知道,我只想要这该死的跳动赶快停止下来,哪怕下一秒我就此死去也没有关系,只要——
只要安遥没觉察到就好。
我努力忽略掉这扰人的动静,好半天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好。”
“你也要好好的。”我轻声说。
安遥笑了起来,弯着眼眉,脸挨着我的胸膛软软地蹭。
我忽然感觉自己有点呼吸不上来。
这不对。我想。这不对劲。
这奇怪的感觉又上来了,这很奇怪。
难道最近我过敏了吗?安遥刚好是我的过敏原?要不然无法解释为什么我的目光一触碰到他,我的脸就止不住发烫发热。但一个人怎么可能是另外一个人的过敏源呢?这太奇怪了。
想到这我抱紧了安遥,安遥也抱紧了我,带动着脸颊旁的碎发垂了几缕,露出了半只通红的耳朵。
或许我们两个互为过敏原。我不着边际地想。太令人惊讶了,原来标记都是骗人的,其实alpha和omega互为过敏原,这个世界都是骗局!世界要毁灭了,哈哈。
信这个不如信我是帝国元帅,v我50可以封你为联盟上将。
我被自己的想法逗乐,无声地傻笑了半天。
真傻啊我。我想。安遥说的是对的,我还年轻,要不然不可能有这么幼稚的想法。
安遥低头端详着自己的手,张开五指又轻轻合拢,不知在悄悄比划什么。忽然他小小地“啊”了一声,仰起脸看我,脸上满是新奇,“林医生,您的手好大。”
我好奇看去,摊开手掌与他并排放在一起。
我的手掌宽厚,指节分明,掌心因常年工作带着薄茧;安遥的手白皙纤长,只是指节与手背上散落着几道浅色伤疤。他的手比我的小了整整一圈,仿佛只要我轻轻一动,就能将那只微凉的手完全包裹。
“确实,”我附和道,“可能是做手术时需要用力,不知不觉就把手撑开了。”
见安遥好奇,我耐心解释了一下,最后又补充了几个例子,“听说弹钢琴久了手指也会变长,所以手的大小其实和身高没有什么关系。”
安遥显然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新奇得眼睛都亮了起来。他不好意思直接碰我的手,只是轻轻握住手腕,低头努力凑近去端详。他看得很是认真,整张脸都快埋了进去,垂着几缕额发轻轻扫过我的手,莫名得惹得我心底发痒。
“原来如此……”他小声嘟囔,“但还是觉得好大,感觉能遮住我的大半张脸呢。”
我被他这句可爱的话逗笑,故意活动了下手指,作势要朝他脸上抓去。安遥像只受惊的小麻雀般猛地缩起肩膀,瞪圆了一双灰眸,但没想到最终落下的只是鼻尖轻飘飘的触感。
我什么都没做,只是刮了下他的鼻尖。
“吓到了?”我笑着说,“是不是很——”
安遥涨红了脸,声音不自觉地提高,“林医生……”
我立刻意识到玩笑开过了头,连忙放软声音,“怪我不好,不该这样逗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他支支吾吾,最后羞得捂住了脸,怎么都不愿说话。
“我和你赔罪。”我俯身凑近安遥,“最好看最厉害的安遥,愿不愿意陪这个冒失的林医生一起去诊所呢?”
小麻雀偷偷从指缝里瞟了我一眼,正巧对上我的目光,于是又慌慌张张地把脸藏得更严实。安遥就这样无声地烧了半天,最终才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偷偷捏了捏他的小拇指,眼睁睁看着安遥脸上的红更深了一层。
不能再逗了。我想。再逗下去小朋友要把自己蒸熟了。
我静静等着安遥反应过来才开始收拾东西,然后一起出门去诊所上班。
今日风大,呼啦啦地卷起街边的落叶,吹得人衣摆翻飞。我头发不算长,虽说被吹乱但还是能看清楚路,可安遥却遭了殃。他头发稍长,被风揉得蓬松凌乱,走出门直往我背后撞,短短几步路道了无数的歉,直到戴上头盔,这才勉强松了口气。
“安遥,待会开车的时候抓稳点。”我说,“待会别被风刮跑了。”
“我没有那么轻……”他小声反驳,可上车后还是乖乖攥紧了我的衣摆。
电动车在风中微微摇摆,穿过几条熟悉的街巷,很快便抵达了诊所。
安遥如今对这里已是轻车熟路。他手脚麻利,记性也好,短短几天就把各类药品的名称记得一清二楚。每当陈宣伊她们忙得不可开交时,他总能适时地上前搭手,递纱布找药膏,忙忙碌碌地跑来跑去。
“慢点慢点,”我抽空喊了一声,“别摔到自己了。”
梁悦在旁边笑,“放心,不会累到你的小心肝的。”
安遥脚步一顿,整张脸“唰”地红透,头也不回地钻进了药房。
“别打趣他了,”我叹了口气,“小朋友脸皮薄。”
“我们也是小朋友啊,”陈宣伊装模作样地抹眼泪,“林哥有了新欢忘了旧爱,真是花心。”
我皮笑肉不笑,“你们真当我不会扣工资是吧?”
她们吐吐舌,吱哇乱叫地跑远了。
我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此时墙上的时钟指针正好到十二点,坐在沙发上的病人大多都是等待取药。我伸了个懒腰,正想松一口气,桌子上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我拿起一看,来电显示上赫然是苏漠的名字。
“苏漠?”我有些意外,“怎么突然找我?”
“你现在在哪里?”电话那头难得传来他焦急的声音,“诊所吗?”
“对,正在上班。”我下意识坐直了身子,“出什么事了吗?”
“最近尽量别带安遥出门,”苏漠语速飞快,“他继父这段时间来派出所闹了好几次,听说正在到处打听安遥的下落,想强行把人带回去。你们一定要小……”
我心下猛然一惊,话还来得及问出口,诊所门口陡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喧哗——
“砰!”
只见玻璃门被猛然撞开,一个身形佝偻的男人粗暴地推开候诊的病人,踉跄着冲了进来。他看上去四十多岁,面色蜡黄,眼窝深陷,一身皱巴巴的外套裹着干瘦的身躯,浑身上下都散着酸臭的味道。
“妈妈,这个叔叔身上有股酒臭味。”有个小姑娘说,“好臭哦!”
男人没理会,继续往里面冲。
“安遥呢?!把那小贱种交出来!”他扯着嘶哑的嗓子吼道,“老子养他这么多年,他现在倒敢跑?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我没管苏漠在电话那头说了什么,迅速起身挡在诊室通往后间的过道前,“这位先生,诊所是看病的地方,请您先冷静。我是这里的负责人,有什么困难可以和我沟通。”
“少来这套!”男人吼道,“别以为穿个白大褂就能糊弄我!前几天我亲眼看见他进了这里,小杂种人呢?!你们是不是把他藏起来了?!”
“小杂种跟他妈一个德行!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骨子里还不是……”
男人口中不断喷出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句句夹杂着各类器官和亲属的问候。诊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在场无一人不皱紧眉头,面上满是嫌弃的表情。
我面上不显,实际上怒火几乎要冲破胸腔喷涌而出。
“小陈,”我压低声音,“别让他出——”
话音未落,药房的门帘忽地被掀开。
安遥捧着一袋药匆匆忙忙地跑了出来。陈宣伊慌忙伸手想拦,但还是迟了一步。
“林医生,您要的纱布我找来了。”
他浑然没发觉诊室内的情况,脚步轻快地朝我跑来,抬眸那刻和男人阴冷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安遥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得一干二净,手上的药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也没发觉。
"小杂种,你果然在这!"男人啐了一口,“快跟老子回去!”
安遥抖了一下,缩起了身子,没有动弹。
男人自觉被落了身份,眼中怒火更甚。只见他突然冲了上来,手臂高高抡起,带着风声就朝安遥苍白的脸上挥去。
我的心脏突然停止了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