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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月26日 周三 小雨 ...


  •   昨日发生的事太多,剩余的来不及记录,只能挪到今天慢慢补上。

      这两天总下着连绵的小雨,虽然都只是毛毛雨,但偏偏时断时续,很是烦人。为了防止安遥着凉,出门前我特意在柜子里翻出件大衣给他披上。

      “这件是前两年买的,款式可能有些过时。”我替他理了理衣领,“先将就穿,过两天带你去挑件新的。”

      安遥比我矮了整整一个头,宽大的衣领几乎将他半张脸都藏了进去,只露出双亮晶晶的眼睛。

      “不用麻烦的……”他声音闷在大衣里,“这件就很好,很暖和。”

      安遥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很喜欢。”

      是个很容易感到满足的小朋友。

      我没再多说,只是低头笑笑,俯身取出一个医用口罩为他戴上,顺手将他脸庞的几缕碎发轻轻别到耳后。

      “最近流感频发,小心别生病了。”我放轻声音,“感冒很折磨人的。”

      安遥乖乖点头,耳根不知何时悄然漫上绯红,染得脸透着淡淡的粉。他将脑袋埋得更深,移开目光,“林、林医生,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小朋友还是年纪小,容易不好意思。

      我忍着笑,没点破小朋友慌乱的小心思,“现在就走。”

      安遥点点头,带动碎发又掉下来一些——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悄悄把皮筋取了下来,顶着头绒绒的半长头发慢吞吞地跟在我的身后,像只笨拙的小企鹅。

      我带着小企鹅缓缓下楼,一路向停车棚走去。

      意外的是刚刚准备好的雨衣雨鞋全都没有派上用场。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天空湛蓝,连云都散去不少,微微的凉风扑在面上,呼吸间满是泥土的潮湿。

      我的心情突然好了不少。我其实挺喜欢这种天气的,不热不冷,大脑都清醒不少。

      安遥显然也很喜欢这样的天气。他微微眯起了眼睛,嘴角勾起,连头上的乱发被吹得翘起一缕也没发觉。

      我偷偷帮他捋平了头上那捋倔强翘起的发丝,顺手将头盔递了过去,“戴好。”

      安遥接过,乖乖扣在自己的脑袋上,“林医生,那你呢?”

      “电动车有一个人戴就行。”我说,“我今天想吹吹风。”

      改天得去多买一个头盔才行。我想。

      安遥丝毫没怀疑这个蹩脚的说辞。他跨上电动车后座,靠着后备箱乖乖坐好。

      “坐稳了吗?”我回头确认。

      隔着头盔,安遥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坐稳了。”

      “好。”我拧下手把,“我们出发——”

      电动车发出一阵低低的嗡鸣,随即轻颤着向前滑去。起初还有些迟缓,不过几秒后便稳定地加速,载着我们驶入潮湿的路道。

      小县城各种乱七八糟的小路数不胜数,水泥路修了又修,一如十几二十年前的模样。沿着江边的路一路向前,旁边的破旧的幼儿园墙上还印着米老鼠,歪歪斜斜印着“健康”“运动”等几个红色的大字。

      破败的房屋堆砌着肉红色的砖块,印着蓝色的拆和警告用语,霉菌向上蔓延,有些墙裂开了,里面有张断了腿的课桌,再继续向前有一家小卖部,几个小孩在门口嬉戏,隐隐能看见墙角种着一排排蔬菜。

      我莫名地和安遥聊起这条江。

      “以前这条江特别脏,不管是工业污水还是生活用水都往里面排,里面根本不可能看到有活鱼。”我慢慢地陷入了回忆,“后来政府出钱改善环境才渐渐多了鱼,引来越来越多的人来这钓鱼。”

      不过都是我小学发生的事了。如今听说要开始建立交桥,又重新划定范围,泥水再次堆积蔓延,淹没了那一江的清澈。

      而路旁的楼是我很小的时候……不,应该说可能我刚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有了,类似于单位分发的单位楼,破旧得露出里面的砖块。曾经我以为这些楼要维持到天荒地老,但没想到现在也要拆了。

      “是因为要建立交桥了吗?”安遥小声问。

      “或许吧。”我说,“我也不知道。”

      我忽然想起自己以前有个高中同学也住在那里。一家六口全挤在狭小的单位房,家暴的父亲,重男轻女的奶奶,娇惯的哥哥,永远哭泣的母亲,无法逃离的她。我曾经许多次在楼道看见那个女孩在偷偷地抹眼泪,她成绩不好,总被班主任喊出去谈话。后来,后来……

      我有点记不清那个女孩的脸。

      电动车继续前行,带着江水向下蔓延,却被水泥袋拦住,江底不断向上堆积着泥水,停滞不前。

      我开过了我曾经读过的小学,开过了十字路口,沿路旁到处都是施工设施,一切好像没变又好像变了好多。

      真是奇怪,明明我印象中的这座城市远不像如今这般干净,它分明应该是数十年前回南天潮湿的、泥泞的小路,应该是在校门口挤得水泄不通的道路。似乎到处都是来接孩子的家长,不知道谁的伞被挤掉了,好像有孩子在哭,小贩在叫卖——而绝非如今这样的,整齐干净的街道。

      我嫌弃却又割舍不了的家乡,我待了数十年但又无比陌生的城市。

      “林医生,”安遥的声音响起,“原来这个街道以前种有树呀。”

      他的声音很轻很软,似乎被风轻轻一带就飞远了,但气息又是那么的近,隔着衣服的布料清晰地通过肌肤反馈到我的脑中。

      “是呀,”我无声地弯了弯眼眉,“现在都改成普通的绿化带了。”

      这个城市变了,我也变了。

      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电动车右拐,再过一条小路,一栋临街的两层小楼便出现在我们面前。米白的墙壁,简陋的招牌,旁边还横着几片工地专用的蓝色挡板。

      我瞥了眼手机——一点五十五,时间刚好。

      “我先去开下门,”我叮嘱安遥,“你在这附近等我,别走远了。”

      安遥点点头,扭头便看向诊所旁的树。那是棵老树,听说这条路还没修的时候就在这了。此刻枝叶低垂,叶片上满是露珠。

      他看得很是认真,被风吹乱了头发也不知道。

      我笑着收回目光,从兜里掏出钥匙。拉起卷帘门,打开玻璃门,取出号码牌放在门旁的小桌上。

      “安遥!”我喊,“可以进来了!”

      安遥连忙转身,一路小跑地进了诊所。

      “林医生……”他悄悄环顾四周,“这就是您平时工作的地方吗?”

      “对啊,”我从抽屉里取出医用口罩戴上,“是不是比想象中小了点?”

      安遥认真看了一圈,“不会,我觉得……挺好的。”

      我笑了起来,“谢谢你的夸奖。”

      安遥的脸立刻红了起来,“没、没有,只是实话实说……”

      “那也很好啊,”我弯起眼睛,“这也是夸奖呢。”

      “我很喜欢。”

      安遥捂住脸,求饶般地呜咽一声,“林医生……”

      我忍不住笑了出声。小朋友的模样太过可爱,惹得我还想再逗两句,结果玻璃门被突然推开,风风火火地冲入某两个踩点上班的小姑娘。

      “两点整!刚刚好!”陈宣伊欢呼,“我的天这次真没迟到!我真是个天才!”

      梁悦配合鼓掌,“我也一样!”

      两人莫名其妙地击了个掌,也不知道在庆祝什么。

      “你们真是够了。”我哭笑不得地说,“怎么次次踩点还要庆祝啊?”

      “林哥你不知道,”梁悦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生活要有仪式感,这样工作才有盼头嘛!”

      “更何况——”她们齐刷刷地目光投到了安遥身上,“这位是……?”

      “我带出来逛逛的小朋友,”我笑了笑,“好看吧?”

      “可好看了!”陈宣伊说,“哪认识的啊?咋给你碰到这么一个长得跟天仙似的?”

      梁悦也稀罕得不行,“认识多久了啊?准备结婚了吗?以后打算要几个啊?”

      安遥根本招架不住,支支吾吾了半天,只能无助地捂住泛红的脸,“我、我……”

      “好了好了,别闹他了。”我打断她们,“快去准备吧,待会患者该来了。”

      两个姑娘互相交换了个眼神,爆发出揶揄的笑声,“别~闹~他~了~,我看是某人不舍得让我们逗小朋友吧?”

      我举起开药单作势要打,“去不去?不去我抽你们了。”

      “老板不讲理打员工了!”她们笑着跑开,“完蛋了完蛋了,有人心疼了!”

      看着她们跑开后我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拉了张椅子轻轻放在安遥身边,“那群小姑娘平时闹惯了,大大咧咧嘴上没个把门的。你先坐着,待会我好好说说她们。”

      安遥脸上的红意未散,顶着蓬松的浅灰头发显得毛绒绒的一团。

      “没事的,”他小声说,“她们不是故意的。”

      我无奈地揉揉他脑袋,“安遥啊,你这样很容易被人欺负的。”

      “做人不能脾气太好。”我认真地说,“要凶一点。”

      “比如这样,”我故意做了个龇牙咧嘴的凶狠表情,“来,试试?”

      安遥眨了眨眼,满脸都是困惑。但他还是老实照做,皱着鼻子呲起牙,可完全不凶,倒像只试图哈气的奶猫。

      我不好打击他的自信,只好憋着笑,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不错,以后多加练习,到时候谁凶你就这样凶回去。”

      安遥点点头,“我知道了。”

      我忽然有点心虚。

      我应该没教坏小朋友吧?我摸摸鼻尖。但安遥太老实了,凶点总不是坏事。

      虽然那副模样只想让我多揉揉他的脑袋。

      我乱七八糟地想了些有的没的,但随着来访的病人多了起来,这些杂乱的念头很快被我抛之脑后。

      安遥安静地坐在角落看我问诊,偶尔帮忙收钱递药。他做事十分认真,忙碌起来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总引得我想要去揉他脑袋。

      “林医生花多少钱招来这么懂事的助理啊?”熟识的病人打趣道,“长得水灵干活又利索。”

      “没花钱,”我笑道,“骗来的。”

      我看向安遥,“你说是不是?”

      安遥耳朵立刻红了大半,“……我不要钱。”

      其他人见状纷纷笑了起来,“林医生真是好福气。”

      诊室里人来人往,直到七点多才渐渐安静下来。安遥跟着忙了一下午,浅灰色的碎发被薄汗浸湿,软软地贴在额角。

      我递过纸巾,“安遥,今天感觉如何?是不是很辛苦?”

      “不辛苦,”安遥接过,浅灰的眼眸在灯光的照射下亮静静的,“能帮上忙,我很开心。”

      “开心就好,但也不能累着自己。”我说,“明天你背上的线就可以拆了,不过之后还是得注意休息。”

      安遥点点头,但我觉得他大概率没往心里去。

      不过见他这么开心的样子,我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是带他出门吃饭,不停地往他碗里夹菜。

      “林医生……”他说,“您也吃,这么多我吃不完。”

      “你现在太瘦了,”我编瞎话,“要多吃点,不然风一吹就能把你揣口袋里带走。”

      安遥低头看了看自己,默默鼓着腮帮又努力多塞了两口。

      “不过也别硬撑,”我笑了笑,“慢慢来。”

      我们一直在诊所待到了九点半。我关好门,骑上车,载着安遥驶入夜色。

      偏僻的街道早已安静下来,晚风轻拂过耳际,留下细微的风声。路灯在路面投下暖黄的光晕,为路过的行人镀上一层温吞的软边。

      “林医生,”后座传来安遥轻轻的声音,“明天……明天我还能来吗?”

      “当然可以。”我说。

      “有什么不懂的随时来问我。”我放轻了声音,“陈宣伊和梁悦性格都很开朗的,和你年纪差不多,有空可以多和她们聊聊天。”

      “你们都是年轻人,应该有很多话题可以聊。”

      安遥沉默片刻,“……林医生年纪也不大。”

      “我32了,”我哑然失笑,“都快大你一轮了。”

      “那也不大。”安遥执拗地说,“很年轻。”

      我愣了一下,忽然笑了出来。

      “安遥,”我放缓了车速,“谢谢你啊。”

      谢谢你觉得我还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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