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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人和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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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况肉眼可见的变得更糟了!
金色的大耳朵垂在耳边,尾巴从短裤裤腿里挤出来,但是仍然是一个少男站在那里!
摩根娜反常的平静,说,“以后不能对人露出你的尾巴和耳朵。”
说完没有停顿,转身走了出去。
书房门重重关上,小金无措地站在原地,他发现即使学会了很多人话人字,也无法完全明白摩根娜在想什么。
他忽然觉得心脏很难受,一阵阵地像被揪起来了,小金对这种陌生的感觉本能地感到恐惧,为什么呢?为什么呢?摩根娜为什么这样,我又为什么这样?
眼泪不受控制从他惶惶的眼里流下来,他舔了一下,和汗水的味道好像,可是里面没有汗水的快乐活力,巨大的不确定悄悄包围了他,淹没了他。
是我做错什么了吧,小金想。
蹲下来抱住小腿,他摸到自己光滑白嫩的皮肤,没有毛发,没有毛发!
眼泪终于决堤,他呜呜的抽噎。
他终于确定了摩根娜喜欢狗,她不喜欢人!他早该知道的!她对自己没有变回狗很失望很失望,摩根娜是很厉害的巫师,可咒语却失败了,那当然是自己的错!是自己在顽固地贪恋当人的快乐而让魔法失败的吗?是自己在念咒语的时候没有专心听,而是盯着摩根娜的手腕所以失败了吗?
“是我的错,怎么办,摩根娜再也不会爱我了。”小金抽噎地上气不接下气,呜呜咽咽地嘟囔。
“孩子,不是你的错。”树屋说。
小金摇了摇头,把脸捂在狗耳朵里,他再也不想摸到自己人的部分了。
树屋没有再说什么了,她想起自己二百年的生活,她在沉默里见过无数的树冒芽、抽节,变得粗壮,很多树死在了水火间死在了砍伐或者只是垂垂暮已自然老去,她一直站在这里沉默,也见到孩子在附近玩闹,见到母女在这里休憩,见到情侣在树下亲昵,有一天有人把自己挖空了变成一座房子,许多巫师来来往往在这里生活,她依然沉默着。
忽然有一天,她发现自己能发出声音了,她激动极了,枝叶都开始颤动。
而今天她终于知道那不是被魔法浸染的第两万五千第两百七十二天——而是摩根娜搬进来的第一年。
摩根娜径直走出了家门,躺在草地上,火红艳紫的晚霞涂满了天空,全部装进她的眼睛。
已经是下午了,摩根娜想。
然后她再想不到别的了。
再晚一点,晚霞被星空占领,摩根娜觉得饿,于是回去吃饭。
小金已经准备好了晚饭,坐在桌前等着她。
摩根娜沉默地吃着,她想不到要说什么。
夜里,摩根娜把小金挡在门前,说了第一句话,“今晚你自己睡好吗,我要一点自己的空间。”
小金几乎要发起抖来,但还是点头说好,去到最开始为他作为人准备的书房卧室里,度过不眠的一夜。
摩根娜也一样。
她辗转反侧,莫名回忆起很多在南南湾国乌兹堡国立孤儿院的事,乱用魔法打坏几个床腿,冬天就着井水啃黑面包,乌鸦飞过的时候朝旁边小朋友脸上用黑脸咒,第一次来月经时院长和厨师长举办了只有她们三个人和一块白面包半杯红酒的红枫宴,被罚打扫卫生然后让扫帚飞到进水桶抹布贴在天花板。
直到天蒙蒙亮,光重重地压在她的被子上,摩根娜终于昏昏沉沉睡去了……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噼噼啪啪的鼓掌声中,摩根娜吹熄了插在涂了蜂蜜的黑面包上的蜡烛。
“我十岁啦!”摩根娜拍着手大笑,高兴地接过妹妹弟弟和邻居小孩送的礼物,稻草编的小人,一瓶虫子,几块漂亮的石头。
这不是她最期待的,她一直盯着门口。
终于,响起了叩叩哒哒的声音。
一直不在的姥姥终于出现——牵着一头小牛犊。
“啊啊啊啊啊啊啊”摩根娜兴奋尖叫跑去扑倒在牛犊边上,搂着它的脖子,“我也有自己的奶牛了!”
在摩根娜的家乡有个习俗,每一代最大的女儿可以拥有一头专属的奶牛,产的牛奶先供给她喝,如果有多,她可以自决定要不要分给妹妹们。
可能是旁边就聚居着人牛族,家乡的人们对奶牛就像人一样,尤其是大女儿的专属奶牛。
摩根娜从很小的时候她就开始听大姨的奶牛故事,无私的大姨总是把牛奶平分给家里的孩子,连舅舅们都有份。
她现在终于也有了自己的奶牛,属于她的财富,属于她的宠物,属于她的家人。
她太喜欢这头牛了,以至于她再也不第一个和妹妹分享学校的趣事,而是跑去牛棚里说;她再也不每天陪着伙伴疯玩,而是牵着小牛找最嫩的草;她也不喜欢逗最小的弟弟玩了,给小牛梳毛更有意思。如果不是妈妈反对,她简直要把小牛带进屋里睡觉,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她会偷偷跑去牛棚睡觉。
画面几经变化,忽然牛棚里响起了女人的尖叫,男人的尖叫,孩子的尖叫,嘈杂声,议论声,辱骂声,哭泣声,呕吐声。
“是我的小牛吗,是我的小牛吗。”摩根娜问着,小小的身躯站在人群后。
“是我的小牛吗?是我的小牛吗?”摩根娜喊着,小小的身躯挤进人群里。
“是我的小牛吗!是我的小牛吗!”摩根娜尖叫,人群忽然消失了。
草垛里,一个牛的躯干长着人头,牛腿下是人手人脚,人嘴一张,发出了“哞……”的声音
摩根娜惊醒。
汗浸湿了头发。
太阳还挂在窗户第二格,大约上午八点。
缺觉让摩根娜头重脚轻,以至于卧室门都有点推不开了。
又推了两下,啧,摩根娜烦躁地挥着魔杖,嘴里扔出两句咒语。
随着门开的是一声闷响。
摩根娜瞥了一眼,两眼,定睛再看。
一只毛绒绒的狗被倒在地上。
不对。
是穿着皮草大衣的小金倒在地上。
他的脸颊泛着异样的红晕,鼻尖有细细的汗珠,一双褐色圆眼还没睡醒就先定在摩根娜身上。
“你做什么。”摩根娜嘴都要惊得合不上。
“我这样会更像一只狗吗?”小金把手藏在袖子里,耳朵垂在两边。
摩根娜甩甩魔杖,让厚重压箱底的过冬皮草飞离小金,不答又问,”为什么堵在门口。“
”我怕你起来我不知道,我,我坐走廊可能会醒不来吧。“小金越说越小声。
皮草飞走,摩根娜才看见他被捂得汗津津,薄薄的衣服贴在身上,精窄的腰身、锁骨、泛红的喉结,偏偏一双荔枝眼又闪着泪。
她蹲下,和小金对视。
“我永远不会变回狗怎么办,你还会爱我吗。”小金说着,眼泪和声音一起出动。
摩根娜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俩人的天大误会。
她哼哼笑,说,“如果我不爱你你就不活了吗。”
“嗯。”小金郑重点头。
摩根娜失笑,揽过小金的肩颈拥抱,说,“不是狗的人也是我的狗,你放心吧。”
小金闻言哇一声哭了出来,头一个劲埋在摩根娜的肩和膝盖间隙,修长白皙的双臂又紧紧抱着。
摩根娜拍着他的背安抚。
她知道自己又软弱地原谅了自己。
但时间是不会因为什么节点停留脚步的,就像铁锅里的炖菜永远咕噜咕噜一样。
在这个上午,摩根娜收到一封请柬和一则重要传讯。
请柬是书店店长的周四下午茶正式邀请,抬头是深蓝描金的家族图腾,落款夸张地签着“艾利斯·塞莱斯特”。
简讯是帕洛玛传来的,八个字简明扼要,“降雨确定,延任确定”。
都与摩根娜有关,但摩根娜都对它们做不了什么主。
转眼到了周四,这几天摩根娜一直在继续翻来覆去研究艾玛寄来的资料,小金这个样子实在不适合见人,既不是人族,也不是人狗族,更不是狗,整一个不伦不类!
中午摩根娜简单用过午饭,就去换上了自己的固定赴宴正装,做了碎褶设计的深红色罩衫,黑色皮腰带,加垫肩的斗篷,同色系的裤装。
这是摩根娜刚毕业时斥巨资——两个月的兼职工资——买的成衣正装,当时的她以为森林巫师有赴不完的宴会。
没想到最后被派到最偏远的大森林堡,摩根娜一个黄毛丫头外乡人,能代表大巫师?
能也没用!什么国王大巫师也比不上当地的地主富商,摩根娜就这样边缘了十年,一套赴宴正装穿的次数恰好数过一双手。
接着又拿出杂物间里的飞行扫帚,毕竟摩根娜不能用悬浮魔法半飞半走去赴宴,这太不正式了。
茶会的地点出乎意料的定在书店的那栋楼。
摩根娜到时,马车、寒喧声、马蹄声、还有受惊的狗叫猫叫鸟叫声,所有这些挤满了这个小小的街道。
呵!宴会!摩根娜心想。
摩根娜拿着扫帚,不用排队等马车停放。
门童从她手里接过扫帚时,摩根娜视线跟去看了一眼扫帚存放处。
空无一帚。
摩根娜有些讶异,显然这场茶会对她来说有些”超规格“了。
跟着侍从引导穿过走廊来到了中庭的花园。
回字形的四层大楼围出花园,窗户上贴了彩色玻璃,狭窄的四方天和折射的彩光让这个花园神秘又瑰丽。
摩根娜没想到这栋临街的房子里面竟然能别有洞天,真是小瞧了这些有钱人。
和摩根娜打招呼的人不多——其实只有一个——洛伦代尔家的二女儿同她的弟弟。
因为她的姐姐就是城邦主,自前年上任以来,摩根娜和年纪相仿的城邦主交往颇多,于是和她家里人也相熟了一些。
寒暄完,摩根娜无意社交,找个不起眼的位置就坐下了,打量起这个对她来说超规格的茶会。
来宾都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富商贵族。
这倒也符合塞莱斯特的排场,大森林堡最显赫的家族之一,有着庞大的木材生意。艾利斯·塞莱斯特,书店店长暨茶会主人,是塞莱斯特家最大的孙女,去年毕业后,接手了妈妈手里的书店。
接着吸引摩根娜注意的,是和像上次在书店里一样,许多在空中悬浮,排列出各种形状的花球。
不过再好看的花球也比不上盛装出席的年轻男人们。
摩根娜参加宴会的间隔时间总是很长,所以在她看来,几乎每次流行在贵族男人间的服装配饰都大不相同。
判断哪件时兴倒也不难,只要看哪个男人周围围着最多男人就是了。
这次站在中心的年轻男人,穿着深v领的暗紫色丝绒中袖上衣,露出恰到好处的胸肌和若隐若现的腹肌,上衣的掐腰设计让身形更加精致有型,最亮点的还是颈间的黑色蕾丝领巾项圈,点缀出了别样的韵味。
摩根娜饶有兴致地看着叽叽喳喳的男眷们,即使她一个都不认识。
那些富商贵族和她们的女儿,摩根娜偶尔会在城邦主的议事厅里见到,所以在场的女人们都能七七八八能对上号。
男眷们就无能为力了。
摩根娜无事可做,只好一边注意着茶会主人艾利斯·塞莱斯特的动向,一边挨个品尝茶点。
味道很好,主要是甜,昂贵的滋味。
大约半小时后,外面马蹄声终于消失,摩根娜数了数,女女男男拢共不到五十位。
艾利斯怕是全城最看得起我的人了。摩根娜不由得想。
宾客们零零散散落座,三三两两聚着聊天。
有一个年轻男人,衣着昂贵但保守,像蜜蜂一样优雅地兜兜转转在各个群体间。
摩根娜猜测这大概是艾利斯的弟弟。
果不其然,一个中年人大声称赞起他来,“塞莱斯特家真是好运气!你这么个年轻男人竟能妥妥帖帖办起这么好的茶会!”
接着一些男眷附和起来,开始说起这茶如何如何,这花如何如何,这座椅又是如何如何得好。
“你有一个能干的弟弟!”人们很快又转向恭维起艾利斯来。
艾利斯熟练应付这这个场合的一切对话,终于,她端着茶杯到了摩根娜这里。
“噢!南大人!”她特有的热情嗓音让摩根娜觉得宾客数量可能翻了一倍多。
“塞莱斯特,谢谢你的邀请。茶很好,天气也很好。”摩根娜笑着回应。
“您太客气!”艾利斯利落地坐下,一副很相熟的样子,“您可是我今天最重要的客人,之一。”
哈哈,摩根娜尬笑着。
艾利斯接着说,“您可是我们城里少有的高级巫师!您比在场的谁都懂得魔法!”
在南南湾国和大部分国家,都通用一种巫师评级体系,初级巫师——中级巫师——高级巫师——特级巫师,通常通过量化考核就可以得到对应的评级。
但摩根娜就读的乌斯堡南湾湾国魔法大学比较特殊,能够入学的人就已经默认拥有高级巫师的水平,顺利毕业且能够均分优良以上,就能拿到特级巫师的评级。
巫师的水平其实大多先天决定,不断地学习只不过是练习和探索咒语的边界。
魔法的强弱,也和寿命相关。特级巫师自然平均寿命在一百四十岁左右,所以乌斯堡南湾湾国魔法大学建校八十周年,第一批学生仍老当益壮地活跃在各个领域。
世界上公认最厉害的巫师——艾丽亚,又被称为“自然的血液”,整整活了一百六十五年。她建国的年份称为艾丽亚元年,后来一直作为世界上通用的纪年,直到艾丽亚81年去世,她统治了半个大陆将近一百年。
不过让我们把目光回到艾丽亚942年的这场茶会上。
摩根娜面对此类恭维倒是得心应手,先谦虚地摆手微笑,再说感谢夸赞,最后说比我厉害的人可太多啦。
一套寒暄流程走完,艾利斯神秘地笑着,说,“今天有个您一生难忘非看不可的'惊喜'。”
艾利斯的红润苹果肌笼罩着七彩的光,忽然变得和花园一样神秘瑰丽起来。
摩根娜笑着说:“真的吗,我太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