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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彩色噪点与隐藏款盲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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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毕振所在的写字楼是轰鸣作响的“蓝色工厂”,那么高石资本所在的国贸三期顶层,就是一座寂静的“黑色神殿”。
电梯门在 58 层打开的那一瞬间,气压的变化会让人耳膜轻微鼓胀。
这里是云端。脚下厚厚的纯羊毛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空气中弥漫着高石特有的环境香氛——那是定制的黑雪松与琥珀的味道,干燥、昂贵、且带着一种令人不敢高声语的压迫感。
走廊两侧的墙壁是黑色的哑光岩板,上面镶嵌着金色的线条。每隔几米,就有一盏射灯打在墙上的现代艺术画上。那些画大多是抽象的几何图形,冷峻、锋利,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这里是谢京华的领地,也是沈冰的战场。
此刻,沈冰正坐在她位于行政区域核心的办公桌后。她的桌子是一整块黑色的意大利大理石,上面除了一台超薄的显示器、一部内线电话和一个金属笔筒外,没有任何杂物。
这就像她的人一样:黑白分明,精准高效,没有任何冗余的数据。
沈冰正在处理一份关于荣盛科技舆情监控的日报。她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发出的声音轻微而有节奏。屏幕上的蓝光映在她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让她看起来像是一尊精美的仿生人雕塑。
尽管张启明已经在毕振内部“镇压”了楚云梦,那个关于 0.02 元的 Audit Note 被粉碎了,但作为最高级别的风控助理,沈冰依然能嗅到空气中那股暴风雨前的潮湿味。
谢京华今天的情绪很不对劲。
从毕振回来后,他就在办公室里把自己关了两个小时。没叫咖啡,没看文件,甚至没接任何电话。
沈冰知道为什么。
因为那只毕振的“流浪猫”。她叹了口气,端起手边的冰美式喝了一口。苦涩的液体划过喉咙,让她保持着绝对的清醒。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甚至是有些鬼鬼祟祟的摩擦声,打破了这层昂贵的寂静。
“沙沙……沙沙……”
那不是皮鞋踩在地毯上的声音,倒像是某种小动物在草丛里试探着前行的动静。
沈冰敏锐地抬起头。
在行政区那个巨大的、全黑色的磨砂玻璃门边,探出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头发有点乱,鼻梁上架着一副度数很高的圆眼镜,身上穿着那件并不合身的、袖口稍微有点长的深蓝色西装。
是林小渔。
她正扒着门框,像是个误闯了黑客帝国片场的霍格沃茨新生,一脸紧张地往里张望。
在这个充满了阿玛尼套装和爱马仕丝巾的高石总部,林小渔那身淘宝一百块包邮的蓝西装,以及她背包上挂着的那个随着动作晃来晃去的亮黄色鸭子公仔,显得如此刺眼。
她就是一个巨大的、高饱和度的彩色噪点,突兀地出现在了这张完美的黑白棋盘上。
沈冰的眉心跳了一下。理智告诉她,应该立刻按下内线电话,叫保安把这个闲杂人等请出去。这里是高石的核心办公区,不是毕振的实习生游乐场。
但她的手悬在电话键上,最终没有按下去。
“在那儿干什么?”沈冰的声音依然很冷,像是冰块撞击玻璃杯,“进来。”
门口的林小渔吓了一跳,整个人缩了一下,然后才磨磨蹭蹭地走了进来。“Re……Re姐。”
林小渔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她紧张地抓着书包带子,每走一步都要看一眼脚下的地毯,生怕自己的球鞋把这昂贵的羊毛给踩脏了。
“谁让你上来的?”沈冰看着她,眼神虽然冷,但并没有那种面对下属时的锋利。
“我……我来送底稿……”林小渔结结巴巴地撒谎,眼神四处乱飘,“楚经理让我把整理好的复印件送到谢总这边来……”
“东西呢?”
“啊?哦……在前台。我已经给前台姐姐了。”
林小渔的脸瞬间涨红了。她显然不擅长撒谎,尤其是在沈冰这种人肉测谎仪面前。
沈冰放下了手里的鼠标。
她靠在人体工学椅上,双手抱胸,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手足无措的小姑娘。
“所以,你送完东西不走,溜到这里来干什么?商业间谍?”
“不不不!不是!”林小渔急得连连摆手,书包上的鸭子公仔疯狂点头,“我就是……就是想来看看你。”
说完这句话,林小渔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勇气。她低下头,手指局促地绞在一起。
沈冰的视线落在了她的手上。
那双原本缠满了脏兮兮胶布的手,现在干净了很多。食指上,那层透明的液体创可贴在灯光下泛着微弱的光泽。
沈冰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
“看我?”沈冰挑眉,“看我有没有把你骂哭?”
“不是……”
林小渔吸了吸鼻子。她突然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把书包拿到胸前,拉开拉链,在里面掏啊掏。
沈冰耐心地看着她。过了几秒钟,林小渔掏出了一个色彩斑斓的、还没拆封的小盒子。
“这个……给你。”
林小渔快步走到那张巨大的黑色大理石桌前,把那个小盒子放了上去。
那是一个盲盒。包装纸花花绿绿,印着一个大大的卡通 IP 形象,旁边写着巨大的“SECRET”(隐藏款)字样。
在沈冰这张只有黑、白、银三色的性冷淡风办公桌上,这个花哨的塑料盒子简直像是一个来自异次元的炸弹。
沈冰愣住了。她从小到大收过很多礼物。卡地亚的手镯、万宝龙的钢笔、甚至是某家上市公司为了讨好她送的爱马仕包。
但从来没有人送过她这种……几十块钱的塑料玩具。
“这是什么?”沈冰盯着那个盒子,仿佛在看什么危险品。
“是 Molly 的最新系列!”林小渔眼睛亮了起来,提到自己擅长的领域,她终于不结巴了,“Re姐,你别看它小。这是我昨天去抽的,手感特别重!我摇过了,里面肯定是那个隐藏款的‘流浪猫’!”
“流浪猫?”
“对!就是那只戴着皇冠但坐在纸箱里的猫。”林小渔兴奋地比划着,“寓意特别好,叫‘逆境中的女王’。我觉得……特别像你。”
沈冰怔住了。
逆境中的女王。
她看着林小渔那双清澈得能看到底的眼睛。那里面没有讨好,没有算计,只有一种笨拙的、赤诚的感激。
是因为那瓶液体创可贴吗?
沈冰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发堵。在这个充满了利益交换的国贸 CBD,一瓶几十块钱的药,换来了一个几十块钱的盲盒。这大概是这座大楼里发生过的、ROI最低,但却是最干净的一笔交易。
“我不玩玩具。”
沈冰硬邦邦地说道,试图维持自己的人设,“你可以拿回去自己玩。”
“不不不,这是给你的!”林小渔急了,把盒子往沈冰面前推了推,“Re姐,你就收下吧。你是神仙,神仙也需要好运气的。这个隐藏款概率只有 1/144,我运气很好的,分你一点!”
分你一点好运气。
沈冰看着那个花花绿绿的盒子,又看了看林小渔期待的眼神。
拒绝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最后咽了回去。“……放那儿吧。”
沈冰别过头,重新把手放在键盘上,“没事的话就赶紧走。这里是高石,不是幼儿园。”
“好嘞!”
林小渔如释重负,脸上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那个笑容太耀眼了,甚至比窗外的夕阳还要暖。
“那Re姐你忙!注意身体,别太累了!多喝热水!”小姑娘像是完成了一项伟大的使命,抓着书包带子,转身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
直到那个蓝色的背影消失在磨砂玻璃门后,沈冰才停下了敲击键盘的手。
办公室里重新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个花花绿绿的盲盒,静静地躺在那片黑色的虚无中。
沈冰盯着它看了一会儿。她伸出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过那个廉价的纸盒包装。
然后,她做了一个自己都觉得幼稚的动作。
她撕开了包装。
里面果然是一个做工精致的塑料公仔。一只傲娇的小猫,头上戴着歪歪扭扭的皇冠,却骄傲地坐在一个破破烂烂的纸箱里。
真的是隐藏款。
沈冰看着那个公仔,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了一个弧度。那个笑容很淡,很轻,像是冰雪初融时落下的一滴水。
她把那个公仔拿起来,放在了自己办公桌最显眼的位置——就在那台显示着几百亿资金流向的显示器旁边。
黑色的大理石,冷白色的灯光,以及那只色彩斑斓的、格格不入的小猫。
这是这栋冷冰冰的大楼里,最后一点鲜活的颜色 。“傻子。”沈冰轻声骂了一句,声音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她不知道的是,命运是一个残酷的编剧。它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暴风雨来临之前,给人展示一点微不足道的美好,然后再亲手把它撕碎。
这只隐藏款盲盒,是林小渔留给她的最后一样东西。
就在沈冰对着盲盒发呆的时候,隔壁那扇厚重的红木门终于打开了。
谢京华走了出来。
他换了一件衬衫,领带打得一丝不苟,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但他周身的气压依然很低,那种属于“捕猎者”的焦躁感并没有完全散去。
他路过沈冰的工位时,脚步并没有停。
但在经过那个角落时,他的余光扫到了桌上那个突兀的彩色物体。谢京华的脚步顿住了。
他转过头,看着那个坐在纸箱里的塑料小猫,又看了一眼面无表情正在工作的沈冰。
“哪里来的?”
谢京华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沈冰没有抬头,手指依然在键盘上飞舞:“捡的。”
“捡的?”谢京华挑眉,“在高石的办公室里捡垃圾?”
“是那个实习生。”沈冰顿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毕振的那个林小渔......就是Ariel送过来的。”
谢京华沉默了。他看着那个盲盒,眼神变得有些深邃。那个实习生是楚云梦带的人。那个总是跟在楚云梦身后,抱着电脑,笨手笨脚,却被楚云梦像护犊子一样护着的女孩。
“Ariel……”谢京华低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他想起了昨晚在便利店里,楚云梦那副炸毛的样子。楚云梦护着他的底稿,也护着他的团队。
在这个利益至上的圈子里,毕振的那群人,似乎还保留着某种原始的、愚蠢的温情。
就像这个廉价的盲盒一样。
“扔了吧。”
谢京华淡淡地说道,收回了视线,“和这里的风格不搭。”
沈冰的手指停住了。她抬起头,直视着谢京华的眼睛。这是她很少有的僭越。
“谢总,”沈冰的声音很平静,但带着一种坚持,“它不占地方。而且……”
她看了一眼那个小猫皇冠上的金色。
“……而且它也是金色的。符合高石的色调。”
谢京华愣了一下。他深深地看了沈冰一眼,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跟了自己五年的助理。
那个完美的、冷酷的 Rebecca,居然为了一个玩具顶嘴?
谢京华没有生气。相反,他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近乎悲悯的情绪。那是看到了同类即将坠入深渊时的预感。
他看懂了沈冰眼里的那点东西。那是因为那个实习生而产生的、不该有的软弱。
就像他自己对楚云梦一样。
“随你。”
谢京华转过身,向电梯走去,“只要别让我在做决策的时候看到它。”
电梯门打开。谢京华走了进去。在门合上的那一刻,他看着那个黑色的行政区里,那一点微弱的彩色光点。
他突然感到一种强烈的不安。
那不仅仅是一个玩具。那是这栋大楼里唯一的裂缝。如果暴风雨真的来了,这个裂缝,会成为摧毁他们所有人的起点。“云梦……”谢京华在电梯里闭上了眼睛。“如果有一天,我也必须切掉你这个‘错误’,我会手软吗?”
电梯急速下坠。失重感传来。
窗外,北京的夜空已经被乌云彻底笼罩。暴雪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