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Chapter 0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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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泊一夜没睡。
她躺在出租屋的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缝。那裂缝像一道闪电的纹路，从墙角延伸到灯座下方，已经在那里很多年了。
凌晨发生的一切在脑海里反复回放。
私人美容师。五倍薪水啊！
她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枕头上有她熟悉的洗发水的味道，廉价但安心。可她的嘴唇上还残留着另一个人的气息，混合着威士忌和高级香水，陌生而危险。
天亮了。黎泊爬起来，照常洗漱，照常准备去店里。镜子里的自己眼圈发黑，眼神里有一种她自己都说不清的迷茫。
到店里时，黎晓已经到了，正在整理新到的产品。
“怎么脸色这么差？”黎晓抬头看了她一眼，“没睡好？”
“嗯，有点失眠。”
黎晓没多问，继续手里的活：“今天程述约了吗？”
“没有，她说这周都不用来。”
“那你主动发信息问一下啊。”黎晓皱眉，“我不是说了吗，要维护客户关系。”
黎泊张了张嘴，想说“她昨晚说要聘用我做私人美容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昨晚的事，也不知道程述那句话到底有几分认真。
“我会问的。”她最终说。
一整天，黎泊都心不在焉。给客人做护理时，她的手指有些发抖，差点打翻精油瓶。客人都看出来了，问她是不是不舒服。
“对不起，可能昨晚没休息好。”黎泊道歉。
“那你早点回去休息吧，身体重要。”客人倒是很体谅。
下午三点，原本该是程述来的时间。黎泊坐在空房间里，拿出手机，点开和程述的聊天界面。上一次对话还停留在程述取消预约的信息。
她犹豫了很久，输入：「程女士，您这周还需要预约吗？」
发送。
等待回复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黎泊盯着手机屏幕，每一次震动都让她心跳加速。但都不是程述。
直到五点半，手机亮了。
程述：「下周再说。」
很简短的三个字，没有任何情绪。黎泊盯着那行字，试图从中读出些什么——是昨晚的尴尬？是后悔？还是她根本没把那个提议当真？
她又输入：「好的。如果您需要，随时联系我。」
这次程述没有回复。
下班后，黎晓叫住黎泊：“你跟我来办公室。”
办公室里，黎晓关上门，看着黎泊：“你最近状态不太对。怎么回事？”
黎泊低下头：“没什么，就是有点累。”
“累？”黎晓叹了口气，“小泊，你今年二十二了，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店里生意不好，你压力大，但该休息要休息，该调整要调整。你这样下去不行。”
“对不起。”
“我不是要你道歉。”黎晓的语气软了下来，“我是担心你。你妈那样，你爸又……你一个人在这边，姑姑是你唯一的亲人，我得看着你。”
黎泊的眼睛有些发酸。她抬起头，看着黎晓。姑姑确实老了，眼角的皱纹深了，鬓角有了白头发。这几年为了维持这家店，她付出了太多。
“姑姑，”黎泊轻声说，“如果有一个机会，能让我赚更多钱，但也可能……有风险，我该不该抓住？”
黎晓警觉起来：“什么机会？你别被人骗了。”
“不是骗。”黎泊斟酌着用词，“就是一个客户，想请我做私人美容师，在她家里做，给的薪水很高。”
“哪个客户？”
黎泊犹豫了。
“程述？”黎晓反应很快。
黎泊点头。
办公室里安静了几秒。黎晓的表情很复杂，有惊讶，有担忧，也有某种深思。
“她什么时候提的？”
“昨晚。”
“昨晚？”黎晓皱眉，“你们昨晚见面了？不是在店里？”
黎泊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只能硬着头皮解释：“碰巧在酒吧遇到了，她喝了酒，就……”
“就提出了这个？”黎晓打断她，“小泊，你跟我说实话，只是这样吗？”
黎泊的脸红了。她无法直视黎晓的眼睛。
黎晓长叹一声：“我知道了。所以你昨晚没睡好，今天状态这么差，就是因为这个。”
“姑姑，我……”
“她给你开什么条件？”
“五倍薪水，一周三次，在她家里做。”
黎晓倒吸一口气：“五倍？那就是一个月……一万五以上。”
“嗯。”
“她还说什么了？”
“就说我的手法让她很放松，想随时都能找到我。”
黎晓沉默了。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街道。黄昏时分，路灯一盏盏亮起，行人匆匆归家。
“小泊，”她背对着黎泊说，“这个收入，确实很诱人。你在店里做，就算生意好，一个月也就四五千。而且现在这行情……我不知道这家店还能撑多久。”
黎泊的心沉了一下。
“但程述这个人，”黎晓转过身，“我不了解。我只知道她是大老板，有钱，有地位，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为什么要花这么高的价钱请你？只是因为你手法好吗？”
黎泊想起昨晚程述的眼神，想起那个吻，想起她说的“我需要那个”。她的脸更红了。
“我不知道。”她小声说。
“还有，私人美容师听起来好听，但实际上呢？”黎晓走回桌边，“你进了她的家，你们的关系就变了。她付钱，你服务，但那个空间是私密的，权力是不对等的。如果她对你提出……别的要求，你怎么办？”
黎泊咬住嘴唇。姑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她昨晚到今天反复思考的问题。
“我不是说程述一定会那样，”黎晓的语气缓和了些，“但她是个商人，而且是个很成功的商人。商人最懂得计算投入和产出。她愿意付这么高的价钱，一定期待相应的回报。你想清楚，那个回报是什么？只是美容护理吗？”
黎泊说不出话来。
黎晓看着她，眼神里有担忧，也有无奈：“小泊，姑姑不想干涉你的决定。你已经二十二岁了，该自己做主。我只是想提醒你，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高回报一定伴随着高风险。”
她顿了顿：“但话说回来，如果你真的想接，姑姑也不会拦你。这是你的机会。只是……你要保护好自己。任何时候，觉得不对了，就撤。别为了钱，把自己搭进去。”
黎泊点点头，眼泪忽然掉了下来。
“哭什么？”黎晓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这是好事啊，有人赏识你。姑姑只是……只是不放心。”
“我知道。”黎泊擦掉眼泪，“谢谢姑姑。”
“那你自己怎么想？想接吗？”
黎泊沉默了。她想了整整一天，可还是没有一个确定的答案。
“我不知道。”她诚实地说，“我想赚更多钱，想让自己过得好一点。但我害怕……害怕那种关系，害怕失去控制。”
黎晓点点头：“那你就再想想。不急着决定。”
离开店里时，天已经完全黑了。黎泊没有直接回家，她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手机在口袋里，没有新的消息。程述没有再联系她，仿佛昨晚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走到一个十字路口，红灯亮起。黎泊停下脚步，看着对面的绿灯倒计时。60，59，58……数字一点点减少，就像时间，永不停歇地流逝。
她想，自己的人生就像这个十字路口，现在到了该选择方向的时候。
向左，是继续在店里，守着那份微薄但安稳的收入，看着店可能一天天衰落，直到最终关门。然后呢？再去找另一份工作？她只有高中学历，没有别的技能，能做什么？
向右，是接受程述的邀请，踏入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高收入，但也高风险。她将不再是美容店的员工，而是某个人的私人美容师，一个服务者，一个……她不敢细想的角色。
红灯变绿。行人开始过马路。黎泊站在原地，没有动。
直到绿灯开始闪烁，她才快步走过去。过了马路，她拿出手机，给父亲发了条信息：「爸，我这周末回家一趟。」
父亲没有立刻回复。她也不期待他会回复。把手机放回口袋，她继续往前走。
周末，黎泊坐上了回家的长途汽车。
她家在一个小县城，距离这座城市三小时车程。车窗外，城市的高楼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田野和村庄。正是初秋，稻田泛着金黄，远处山峦如黛。
黎泊靠在车窗上，看着飞速掠过的风景。她已经一个月没回家了。上次回去还是母亲生日，她买了蛋糕，坐了三个小时车，在家待了两个小时，又坐三个小时车回来。
父亲说：“跑这么远回来干什么，费钱。”
母亲只是笑，笑着笑着就哭了，然后又笑。她的病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能认人，坏的时候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
车到站时已是中午。黎泊提着给母亲买的营养品，慢慢走回家。小县城变化不大，街道还是那些街道，店铺还是那些店铺，只是招牌旧了些，店主老了些。
她家在老城区的一栋居民楼里，没有电梯，楼道里堆满了杂物。爬到五楼，她敲了敲门。
门开了，父亲站在门口，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工装，头发花白了大半。
“回来了。”他说，语气平淡。
“嗯。”黎泊进屋。
家里还是老样子，陈旧的家具，发黄的墙壁，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霉味和药味。母亲坐在沙发上，腿上盖着毯子，正看着电视。电视里播着戏曲节目，声音开得很大。
“妈。”黎泊走过去，蹲在母亲面前。
母亲转过头，看着她，眼神有些茫然。
“我是小泊。”黎泊轻声说。
母亲眨了眨眼，忽然笑了：“小泊回来了。吃饭了吗？”
“还没。”
“那妈给你做饭。”母亲要站起来，但腿使不上力，又跌坐回去。
“您坐着，我来做。”黎泊扶她坐好，然后走进厨房。
厨房很小，灶台上堆满了东西。黎泊打开冰箱，里面没什么菜，只有几个鸡蛋和一把蔫了的青菜。她开始淘米做饭，洗菜炒菜。
父亲坐在客厅抽烟，烟雾缭绕。电视里的戏曲咿咿呀呀地唱着。
吃饭时，三个人围坐在小方桌旁。母亲吃得很少，吃几口就放下筷子，看着黎泊笑。父亲闷头吃饭，一句话不说。
“爸，”黎泊开口，“您最近身体怎么样？”
“老样子。”
“工作呢？”
“厂里效益不好，可能要裁员。”父亲扒了口饭，“裁就裁吧，反正也快干不动了。”
黎泊的心一紧：“那怎么办？”
“能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父亲看了她一眼，“你在那边怎么样？”
“还好。”
“店里生意呢？”
“……不太好。”
父亲没再问。吃完饭，黎泊收拾碗筷，母亲拉着她的手，说要跟她说话。
“小泊，”母亲的眼睛里忽然有了焦距，“你过得好不好？”
黎泊鼻子一酸：“我很好，妈。”
“别骗妈。”母亲摸着她的脸，“你瘦了。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有好好吃。”
“那就好。”母亲靠回沙发上，眼睛又渐渐失焦，“你爸不容易，你要懂事。”
“我知道。”
下午，黎泊陪母亲说话，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说，母亲在听。父亲出门去了，说是去厂里看看。黎泊收拾了屋子，洗了衣服，把该修的该换的都弄了弄。
黄昏时分，父亲回来了，手里拎着一袋水果。
“给你妈买的。”他把水果放在桌上，“你明天走？”
“嗯，下午的车。”
“钱够用吗？”
“够。”
父亲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这个月的生活费。”
黎泊愣住了：“爸，我不要，我有钱。”
“拿着。”父亲硬塞给她，“你妈看病的钱我留出来了，这是多的。”
信封不厚，但握在手里沉甸甸的。黎泊看着父亲，他老了，背驼了，手上的老茧更深了。这个曾经脾气暴躁、总说她没用的男人，现在也学会了沉默地给予。
“爸，”黎泊说，“我可能会换一份工作，赚更多钱。”
父亲看她一眼：“什么工作？”
“私人美容师，给一个有钱人做，在她家里。”
父亲沉默了很久。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屋子里没开灯，昏暗的光线中，父亲的脸显得格外苍老。
“安全吗？”他问。
“应该……安全。”
“你想清楚。”父亲说，“咱们家虽然穷，但不能为了钱什么都做。”
“我知道。”
“那就行。”父亲站起身，走到窗边，“你长大了，自己拿主意。只是记住，无论在外面怎么样，这里总是你家。”
黎泊的眼泪又涌了上来。她用力点头：“嗯。”
晚上，她睡在自己以前的房间。房间很小，床很硬，墙上还贴着她中学时的奖状。她躺在黑暗中，听着隔壁父母房间传来的咳嗽声和窸窣声，久久无法入睡。
凌晨时分，她听到母亲在哭。父亲低声安慰着什么，然后是脚步声，倒水声，吃药声。
黎泊坐起来，抱着膝盖，把脸埋进去。
这些年，她一直像一根浮木，漂在生活的海面上。没有方向，没有归属，只是被动地随着波浪起伏。她以为自己是独立的，是自由的，可现在她才明白，她身上系着太多的线——对父母的牵挂，对姑姑的感恩，对自己的不甘。
程述的邀请，是一个机会，也是一个选择。选择抓住某样东西，也意味着选择放弃另一些东西。
天快亮时，黎泊拿出手机，点开程述的聊天界面。她输入，删除，再输入，再删除。
最后，她发了一条信息：「程女士，我考虑好了。」
发送。
然后她关掉手机，躺回床上，等待天明。
她知道，当太阳升起，她的生活将走向一个完全不同的方向。也许会更艰难，也许会更复杂，但至少，这是她自己选择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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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黎泊坐上了回程的长途汽车。车开动前，她打开手机，看到了程述的回复：
「好。周一晚上七点，来我家。地址发你。」
下面是一个定位。
黎泊看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然后她回复：
「好的。周一见。」
车驶出车站，驶向高速公路。窗外的田野和村庄再次飞逝而过。黎泊靠在车窗上，闭上眼睛。
她的手里握着父亲给的那个信封。她打开，数了数，一千块钱。每一张都皱皱的，带着汗味和烟味。
她把钱小心地放回信封，放进背包最里面的夹层。
然后她看向窗外。天空很高，很蓝，阳光很好。
她想起程述说的那句话：“后悔是一种奢侈的情绪，我没有时间后悔。”
也许是对的。她没有时间犹豫，没有时间害怕，没有时间后悔。
她只有时间往前走。
黎泊打开手机，在备忘录里写下：
「周一，开始新工作。
目标：赚足够多的钱，让父母过得好一点。
原则：保护自己，不迷失。
提醒：记住你是谁，从哪里来。」
写完后，她收起手机，闭上眼睛休息。
三个小时后，车将抵达城市。一周后，她将走进程述的家，开始一份全新的工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