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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谢清晏从容道:“《黄帝内经》有云,‘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起居无节,故半百而衰也。’ 观李同学面色,似有湿热之象,想必是平日饮食不节,熬夜过甚,加之听课时常心神外驰,故气血不畅,导致头晕。若不调理,恐非长久之计。”

      他一番引经据典,从中医角度将李明上课走神、精神不振的毛病分析得头头是道。

      李明和他身边的同学都听得懵了,想反驳,却不知从何驳起,毕竟对方句句听起来都像是在“关心”他的身体。

      谢清晏却不打算停下,目光转向李明身旁另一个瘦高个男生,那男生正下意识地舔着有些干裂的嘴唇。

      “这位同学,” 谢清晏温和地看向他,“《千金要方》中指出,‘夜饱损一日之寿’。观你唇焦口燥,应是昨夜饮食过度,伤了脾胃津液。建议午后可饮些清淡的菊花茶,清肝明目,于读书大有益处。”

      瘦高个男生顿时尴尬地闭上了嘴,不敢再舔。

      最后,谢清晏的目光重新落回脸色变幻不定的李明身上,依旧是那副彬彬有礼的君子姿态,拱手道:“二位若信得过,清晏可依据古方,为你们写两个简单的食疗方子,调理一番,或可缓解不适。毕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拥有强健的体魄,方能更好地求学上进,李同学,以为然否?”

      他这一番连消带打,将一场蓄意的嘲讽,彻底扭转成了关于养生与学习的友好建议。字字句句引据经典,透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更衬得李明几人先前的挑衅如同无知孩童的胡闹。

      李明张了张嘴,脸憋得通红,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感觉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是打在了深不见水的古潭里,不仅无处着力,反而被那幽深的寒意浸得浑身不自在。

      “哼,神经病!” 他最终只能悻悻地扔下这三个字,拉着同伴灰头土脸地快转过身,仿佛多待一秒都会显得自己更加愚蠢。

      周围一些原本看热闹的同学,此刻再看向谢清晏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那不再是轻视和嘲弄,而是混杂着惊奇、疑惑,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这个谢清晏,听说昨日差点掉进水库淹死,怎么落了一次水,就像完全变了个人?变得如此深不可测。

      喧嚣散去,角落恢复安静。

      一直冷眼旁观的江辞,自始至终没有离开座位。他看着谢清晏仅凭寥寥数语,兵不血刃地化解了危机,那双沉寂的眸子里,探究的意味更深了。

      谢清晏的脸上并无得意之色,只是微微整理了一下并不凌乱的衣领,那姿态,宛若古画中拂袖振衣、不染尘埃的士大夫。

      然后,谢清晏转过头,目光再次与江辞相遇。

      这一次,谢清晏没有移开视线,而是对着江辞,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那是一个极淡的笑意。

      江辞的心,猛地一跳。

      ——

      第二节是数学课。

      谢清晏虽然是大靖最年轻的文状元,但他所掌握的算术知识,跟这个世界课本里的数学知识相比,只能是小巫见大巫。

      学海无涯啊。谢清晏在心底微微叹了一口气。

      尽管老师还没走进教室,谢清晏已经正襟危坐,决定仔细倾听,做好笔记,不错过老师的任何一句话。

      数学老师是一位中年男人,他戴着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一进教室就直接切入主题,没有一句废话。

      数学课的空气,总是带着一种理科特有的冷硬与严谨。黑板上写满了复杂的三角函数公式,老师正在讲解一道综合性的例题,步骤繁复,逻辑环环相扣。

      对大多数学生而言,这已是需要全神贯注才能跟上的内容;对谢清晏来说,那些扭曲的符号和跳跃的推理,简直如同天书。

      他端坐着,眉头紧锁,试图从那陌生的语言中捕捉到一丝熟悉的逻辑,却屡屡失败,只觉得那些数字与符号在眼前旋转、跳跃,构筑成了一个迷宫,他在里面找不到任何出路。

      就在这时,讲台上的老师目光扫过全班:“那么,接下来这一步,利用诱导公式进行变换,有哪位同学可以……”

      他的话音未落,坐在前排的李明忽然半举起手,声音带着一种故作天真又恶意的腔调:“老师!谢清晏好像有独特的见解!我看他一直在点头沉思呢!”

      一瞬间,全班的目光再次聚焦到谢清晏身上。上一次是震惊与欣赏,这一次,却大多带着看好戏的意味。谁不知道谢清晏的数学成绩稳居倒数第一?李明这分明是故意把他架在火上烤。

      数学老师推了推眼镜,看向谢清晏,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哦?谢清晏同学,那你来谈谈你的思路?”

      数学老师并不指望谢清晏能回答出来,他只是需要一个同学来活跃课堂气氛。

      压力骤然笼罩下来。

      谢清晏能感觉到身旁江辞那若有若无的目光。他甚至用眼角的余光瞥见,江辞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已经无声地推过来一张草稿纸,上面用极简的步骤写着关键推导和最终答案。

      江辞……这是在帮他?

      谢清晏的目光在那张写满现代数学语言的纸上一掠而过。

      他缓缓站起身,身姿依旧挺拔如竹,脸上没有丝毫被刁难的窘迫,也没有因不会而生的羞愧。他迎着老师探究的目光和同学们戏谑的眼神,坦然开口,声音清晰而平稳:

      “回老师,学生愚钝,对此题毫无头绪。”

      教室里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和窃笑。如此干脆地承认自己毫无头绪,尤其是在刚刚才在语文课上大放异彩之后,这反差实在过于戏剧性。

      李明更是得意地几乎要笑出声。

      但谢清晏的话并未说完。他顿了顿,继续道,语气诚恳:“方才李同学所言,恐是误会。学生并非点头沉思,实则是困顿于此题之精妙,百思不得其解,故而神游,暗自嗟叹自身学识之浅薄。”

      他不仅坦然承认不懂,更是将李明所谓的“点头沉思”直接解释为“因不懂而神游嗟叹”,巧妙地化解了对方的诬陷,其坦诚与风度,反而让那些准备看笑话的人有些笑不出来了。

      数学老师显然也没料到他会如此回答,怔了一下。若是往常,有学生如此理直气壮地说自己不会,他定然要训斥几句。可眼前这学生态度不卑不亢,言语清晰,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真诚,让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发作。

      “哼,既然不会,就更要认真听讲!” 老师最终只能板着脸训诫了一句,“坐下吧!”

      “谢老师。” 谢清晏依言坐下,姿态从容,仿佛刚才经历的并非一场难堪,而只是一次寻常的问答。

      他坐下后,目光平静地看向前方黑板,继续与那些天书般的公式对峙,仿佛身旁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而在他身旁,江辞默默地将那张写有答案的草稿纸收了回去。

      他没有看谢清晏,依旧低着头,碎发遮住了他的表情。但那只收回的手,指节却微微蜷缩了一下。

      他原以为,这个看似温润的古板书呆子,会因窘迫而慌乱,或许会偷偷瞄他的答案,或许会支支吾吾地编造,他独独没有料到,对方会选择这样一种近乎愚蠢的坦诚。

      这种坦然,与这个世界,尤其是与他江辞所认知的、充满虚伪与恶意的世界,格格不入。

      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他荒芜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细微却无法忽视的涟漪。

      谢清晏竟然真的不懂。

      而他,竟然敢如此坦荡地承认自己不懂。

      ——

      最后一节物理课的下课铃,如同赦令,瞬间点燃了教室里的躁动。

      明日便是周六,老师前脚刚踏出教室门,后脚学生们便已抓起书包,如同出笼的雀鸟,呼朋引伴地冲了出去,顷刻间,喧嚣散去,只留下满室狼藉与沉寂的夕阳。

      对谢清晏而言,这一下午的理科课程,比当年殿试面对天子策问还要艰难百倍。那些物理定律、化学方程式,如同无字天书,他努力倾听,却始终隔着一层厚重的迷雾。

      他本想,既来之则学之,凭借自身毅力,总能攻克。而攻克的第一步,便是借阅课堂笔记,回家细细研读。

      然而,一天的观察让他心沉谷底。原主在这班级里,不仅是空气,更像是某种不洁之物,无人愿意靠近,更遑论伸出援手。他几次想开口,迎上的不是漠然就是隐含讥诮的眼神,只得作罢。

      很快,教室里空荡下来,只剩下两个人。

      一个是依旧端坐,眉宇间带着些许疲惫与思索的谢清晏。

      另一个,是慢吞吞收拾着书本的江辞。他的动作透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迟滞,仿佛对离开这里,或者对去往何处,都毫无期待。

      谢清晏的目光落在江辞那几本与他一样干净、几乎不见笔记痕迹的课本上,心中微叹。看来,这位同桌也并非听课之人。但回想起数学课上,那张被无声推过来的、写有关键步骤的草稿纸,一丝微弱的希望又重新燃起。

      无论如何,总要一试。

      谢清晏转身,面向这位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同桌,并未因对方的冷漠而退缩。他目光清明,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诚恳与郑重,拱手道:

      “江辞同学,冒昧打扰。清晏自知学业荒疏。不知可否,借你所有科目课堂笔记一观?只需一晚,明日定然奉还。”

      江辞拉上书包拉链的动作一顿,终于抬起眼。碎发下,那双漆黑的眸子看向谢清晏,里面没什么情绪,只有一片沉寂的冰凉,和一丝淡淡的嘲弄——在这个班,竟还有人想借笔记?

      “没有。”他回答得干脆利落,甚至理所当然,“在这个班,没人会做笔记。”

      意料之中的拒绝。但谢清晏并未气馁,他迎上江辞的目光,忽然话锋一转,语气平静却掷地有声:

      “清晏知道。但清晏更知道,江同学与他们不同。”

      江辞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谢清晏继续道,声音不疾不徐:“今日我去办公室请教语文老师,无意间听得诸位老师议论……言及江同学原是市重点高中的年级第一。”

      他稍作停顿,看到江辞眼底那一闪而逝的锋芒,知道自己触到了某种禁忌,但话已至此,他必须说完。

      “清晏不知江同学因何转学至此,” 他语气更加诚恳,一字一句都带着纯粹的陈述与请求,“但清晏确信,以江同学之才学,纵使课本无痕,胸中必有丘壑。我之所求,非纸上笔记,乃解题之思路,入门之路径。”

      他看着江辞,眼神干净而坦荡,如同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如今我想从头学起,而放眼此间,能为我引路者,唯江同学一人而已。”

      江辞沉默了。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与周遭格格不入、甚至有些古板的同桌,不仅知道他的过往,还能如此直白而准确地剖白需求。没有同情,没有探究,只有对他能力的绝对认可。

      这种纯粹,与他惯常遭遇的或厌恶、或好奇、或虚假的同情截然不同。

      半晌,就在谢清晏以为他会再次用沉默拒绝整个世界时,江辞忽然扯了扯嘴角,那是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带着点自嘲,也带着点审视。

      “为什么?”他问,声音低哑,“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答应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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