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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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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考之事,他刻入骨髓。
“爸妈,我已无大碍,明天我会去学校的,我先进屋看会儿书。”
“去吧,等会出来吃饭。”
谢清晏点点头,不再多言,径直走进了原主的房间。
房间狭小,只有一床,一桌一椅。
书桌上杂乱地堆着几本书和一叠皱巴巴的试卷。他快步上前,随手翻开这叠试卷。
然而,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瞬间皱起了眉头。
三张试卷上面画满了各种刺眼的红×。
物理28分,化学35分,生物42分。
依据原主的记忆,这些科目的满分是100分,试卷上的分数实在让人堪忧。
再随手翻了翻几本书,书本崭新,内页除了印刷的字迹,空白处几乎一片洁净,没有任何批注笔记,仿佛它的主人从未真正阅读过它。他又接连翻看了其他书籍,情况大同小异。
谢清晏放下那本干净得刺眼的数学书,走到窗前。夜色已浓,远处城市的灯火如同陌生的星河。属于原主的庞杂记忆,经过一天的消化,终于不再仅仅是混沌的画面,一些关键的信息开始浮现、串联。
高考。
这个词汇在记忆里带着令人窒息的沉重份量。那是悬挂在每一个高三学生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是老师日日耳提面命的终极战场,是父母眼中唯一能改变命运的机会。原主对此深感无力,所以记忆里的相关部分也是模糊而抗拒的。
但谢清晏不同。他抓住了这个信息的核心——一考定终身,择优而取。
这与他所熟悉的科举,何其相似!
一股战栗般的顿悟瞬间击中了他。寒窗十载,殿试争锋,金榜题名……那套他赖以安身立命的古老规则,在这个全然陌生的世界,竟然以一种更系统的方式存在着!
母亲傍晚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月底就是第一次模拟考了……离高考只剩两百多天……”
两百多天。
时间紧迫。
他不再是那个十八岁便连中三元、风光无限的状元郎。在这个世界,他只是一个家境贫寒、成绩垫底、毫无存在感的高三学生。手中的课本一片空白,脑中的现代知识几近于无。
然而,一股久违的、灼热的激流,却从心底最深处汹涌而起,瞬间驱散了所有陌生与茫然带来的寒意。
那是深植于他灵魂的,属于读书人的傲骨与斗志。
既然天道予我重活一世,既然仍有科举之门可叩,我谢清晏,有何理由庸碌此生?
他转身,目光重新落回那一堆崭新的课本上,眼神已变得截然不同。先前的困惑被一种清晰的光芒所取代。
那就从这里开始。
从这第一次模拟考开始。
用这两百多天,在这个世界,重新夺回属于我谢清晏的功名与道路!
——
天光未亮,厨房里便已传来细微的动静。
谢清晏睡眠极浅,闻声起身。只见谢母正在灶台前忙碌,手上正熟练地擀着面饼,锅里的瘦肉粥正在咕嘟嘟冒着泡。
这让他微微一愣,根据原主记忆,为了赶早市卖菜,谢父谢母此刻理应已在菜地里忙活才是。
“妈,您这是……”
“醒了?”谢母回头,眼下带着青黑,笑容却无比温暖,“妈给你烙个饼,再喝碗热粥,吃饱了再去学校。”
“我身体已无碍,您与父亲赚钱要紧,不必为我耽搁。”谢清晏依着记忆里的称呼,语气带着几分属于原主的生硬,却也透着几分体贴。
谢母手上的动作一顿,眼圈微红,随即语气更加坚定:“钱是赚不完的!地里的活儿有你爸呢。以前是爸妈糊涂,总觉得多挣点钱才能让你过得好。以后妈天天给你做早饭,咱家小晏高三了,早餐得吃饱吃好。”她将烙得金黄的饼子夹出锅,又忙不迭补充:“月底的模拟考别紧张,分数不重要,重在参与就行!”
谢清晏看着妇人眼中真切的愧疚与期盼,心头微动。在大靖,他寒窗苦读,父母亦是如此节衣缩食地支持他。他沉默地点了点头,将这份陌生的温暖纳入心底。
不一会儿,餐桌上就摆好了两碗瘦肉粥,两张烙饼和两个水煮蛋。
简简单单的一顿早餐,谢清晏吃得心满意足。
饭后,谢母推出一辆运菜的三轮车,用三轮车把谢清晏送到了市九中。
学校门口前挤满了学生和家长,谢母的三轮车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她却浑不在意,只叮嘱道:“快去教室吧!”
站在校门口,谢清晏有片刻的恍惚。
晨曦为校门镀上一层金边,身边是身着统一蓝白校服的学子,他们三两成群,言笑晏晏,身上自带着少年独有的蓬勃朝气。
“少年负壮气,奋烈自有时。”
此情此景,与他记忆中太学的莘莘学子何其相似!那份属于年少求知的纯粹、那份同窗之间的意气风发,跨越千年,竟如此相通。
然而,目光掠过他们腕上的奇异手表,耳中传来“游戏”、“直播”等陌生的词汇,以及远处高耸入云、反射着冷光的楼宇。那份熟悉的感慨,迅速被一种巨大的疏离感吞没。
他仿佛一个误入未来的孤魂,站在时光的交界处,熟悉的书卷气与陌生的钢铁洪流,在此刻猛烈地撞击着他的灵魂。
根据记忆找到高三十二班,谢清晏在自己的座位坐下。周遭的同学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笑,无人留意他的到来。前排两个男生打闹,一支笔“啪”地一声砸在他桌上,又弹到他身上。那男生回头看了一眼,毫无歉意地捡起笔,便又转回去继续玩闹。
谢清晏眸光微沉。原主在此地的境遇,比他预想的更没存在感。
就在这时,上课铃声尖锐地响起。头发斑白的语文老师拿着课本走进来,几乎同时,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
是江辞。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旧的校服,额上的绷带格外刺眼。他微低着头,碎发遮住了神情,周身散发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冰冷。
“江辞!怎么又迟到,一点高三的样子都没有!”语文老师龙老师显然知道他的事迹,假模假样地训斥了两句,才不耐烦地挥手让他进来。
教室里响起一阵压抑的窃窃私语,夹杂着几道毫不掩饰的、看笑话般的目光。江辞置若罔闻,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
直到他在谢清晏旁边的空位坐下,谢清晏才意识到——这位昨日在医院有一面之缘的少年,竟是自己的同桌。
心脏莫名快了一拍。那股说不清的熟悉感再次浮现,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看旧影,清晰又模糊。
仔细搜索了一下原主的记忆,江辞是昨日才转进这个班的,原主跟这位新同学没有任何交流,难怪昨日在医院看到江辞,谢清晏对江辞没有什么印象。
仿佛觉察到谢清晏打量的目光,江辞转头,四目相对,谢清晏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迅速把目光移到了黑板上。
江辞低头从书桌里拿出一本竞赛题,专心致志地刷起了题。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格,在弥漫着粉笔灰的空气中光影四散。龙老师站在讲台上,正讲解着《论语·为政》篇,声音平缓得如同催眠曲。
“……所以,‘君子不器’这句话,通常的理解是,君子不能像器具一样,只有单一的用途,要博学多才……”
台下大部分同学都昏昏欲睡,或是在课桌下偷偷翻看理科习题。对于这所更看重升学率的普通高中而言,语文课,尤其是古文课,几乎是可有可无的调剂。
谢清晏端正地坐着,目光落在课本上,眉头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老师的讲解固然无误,却失之浅薄,未能触及先贤思想的精髓。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下意识地,右手虚悬,食指在空气中轻轻划动,那是一个执笔书写的手势。
“谢清晏。”
老师的点名让他倏然回神,指尖的动作戛然而止。他抬起头,对上老师略带不满的目光——显然注意到了他的走神。
“你来谈谈对君子不器的理解。说说,朱熹是如何注解这句话的?” 龙老师的语气带着一丝考验,或许还藏着一丝为难。谁都知道谢清晏成绩垫底,尤其是需要背诵记忆的科目。
教室里响起几声低低的嗤笑。前排那个曾把笔砸到他身上的男生,更是毫不掩饰地转过头,等着看笑话。
谢清晏缓缓站起身。他并未立即回答,而是先依着骨子里的习惯,对着老师的方向微微拱手,行了一个简化版的揖礼:“先生。”
这个不合时宜的举动让教室里的窃笑声更大了些。老师也愣了一下。
就在这片并不友善的氛围中,谢清晏开口了,声音清朗如玉磬,瞬间压下了所有杂音:“朱子在《四书章句集注》中言,‘器者,各适其用而不能相通。成德之士,体无不具,故用无不周,非特为一才一艺而已。’ 此解固然精当,然学生以为,仅止于此,未免失之表象。”
一言既出,满室皆静。
连老师的脸上都闪过一丝错愕。他不仅准确引用了朱熹的原文,竟还敢说“失之表象”?
谢清晏不疾不徐,继续道:“孔圣此言,更深之意在于‘道’与‘术’之辨。君子所务者,在‘道’也。道为本,术为末。若拘泥于一技一能,便是溺于‘术’,而忘其‘道’。故君子之学,当先明其心,养其性,通达宇宙人生之根本,如此,则无论身处何位,面临何事,皆能从容中道,此方为‘不器’之真义。譬如……”
他略一沉吟,信手拈来:“譬如宰我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非责其不勤于学业,乃憾其志气昏惰,未能砥砺其‘道’;又如子贡辩才无双,善于货殖,孔子亦赞许之,因其虽具‘器’之才,却未失‘道’之本。”
他引经据典,侃侃而谈,将一句“君子不器”从字面释义,上升到哲学思辨的高度,贯通《论语》其他篇章,逻辑清晰,见解深刻。那不仅仅是在回答问题,更像是一位博学的古代学者在阐述经义,整个教室仿佛都变成了他的讲堂。
所有的瞌睡与窃笑都消失了。同学们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坐在角落、毫无存在感的同学。
龙老师扶了扶眼镜,脸上的表情从错愕变为惊疑,最终化为难以置信的欣赏。
而在这一片寂静的震惊中,谢清晏敏锐地察觉到,身侧那道一直隔绝在外的、冰冷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微微侧头,正好对上江辞的视线。
那双原本荒芜、麻木的眸子里,此刻清晰地映照着他的身影,带着一种全然的、毫不掩饰的惊诧与探究,仿佛在审视一个从未见过的、不可思议的谜题。
谢清晏心中了然,面上却依旧平静。他收回目光,对着老师再次微微颔首:“学生浅见,请先生指正。”
老师这才如梦初醒,连连点头,语气带着掩饰不住的激动:“好,好!理解得非常深刻!坐下,快请坐!”
谢清晏从容落座。
教室里依旧是一片诡异的安静,只有阳光还在无声流淌。
下课铃响,龙老师带着仍未平息的激赏神情,夹着教案快步离开,似乎急于回办公室与其他老师分享方才的发现。
老师一走,教室里凝固的空气瞬间松动,随之而来的是另一种更为微妙的氛围。先前那几个窃笑的同学互相交换着眼色,目光频频扫向正独自收拾书本的谢清晏。
那个曾将笔砸到他身上的男生,名叫李明,率先按捺不住,故意拉长了语调:“哟,没看出来啊,谢清晏!深藏不露嘛!给我们讲了那么一大篇道理,听得我头都晕了。大才子?”
最后三个字,他咬得格外重,充满了戏谑和不怀好意。旁边几个跟班也附和着笑起来,等着看谢清晏如何出丑。
谢清晏将下一节数学课的课本拿出来,动作不急不缓。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李明,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没有半分被嘲讽的恼怒,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审视。
他忽然微微一笑,那笑容温润,却莫名让李明的心头一跳。
“李同学过誉了,‘才子’二字,清晏愧不敢当。” 他声音依旧平和,如同在课上阐述经义,“不过,方才见李同学听课时常揉按睛明穴与太阳穴,可是时常感到头晕目眩,精神不济?”
李明一愣,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关你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