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魔法失效中》蓝骨鱼

5、第一次“战略接触”

　　计划中所有关于“自然接触”的预演，在这一刻尽数失效。她的大脑飞速运转，那个储存了无数社交预案和开场白的数据库，仿佛瞬间被看不见的手拔掉了电源，一片空白。

　　她强迫自己深呼吸，将话题拉回到对方抛出的、唯一的安全区内。

　　“对，PTSD患者常通过噩梦重现创伤情境。”她开口，声音比预想中要平稳，逻辑的回归让她找回了一丝镇定，“梦中的象征物比如水、或者黑暗都可能隐喻着情感。”

　　这是她感兴趣的领域，是她的堡垒，用理论构建的、坚不可摧的。

　　陈默没有反驳，只是眼底掠过一丝赞同，点了点头，接受了她的观点。但他没有继续深入这个话题，这让李嘉嘉松了口气，又隐约有些失落。就像她精心准备了一场辩论，对方却只用一个微笑表示“你说的对”，便结束了所有回合。

　　他拿出手机，屏幕亮起，似乎是想看时间。

　　就在那一瞬间，李嘉嘉的视线被他的手机壳牢牢攫住。

　　那不是任何常见的图案或logo。纯白的底壳上，印着一道道黑色的、起伏不定的波形图，像某种抽象的代码，又像这个喧嚣世界里一道秘密的心电图，冷峻又神秘。

　　她的企划书里，关于陈默“个人偏好”的资料还不完整。而这个图案，像一个等待破译的密钥，一个通往未知大陆的入口。

　　计划规定她应该保持安全距离，等待下一次机会。但此刻，勇气，或者说，是她那该死的、属于社科研究者的探究欲，压倒了所有的社交恐惧和理性规划。

　　“你手机壳上的图案……”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察觉的紧绷，仿佛在拆一个不知是惊喜还是惊吓的盲盒，“是……声波吗？”

　　空气安静下来。风拂过篮球馆外的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像一句无声的耳语。

　　陈默的动作停顿了。他垂下头，看着自己手中的手机，然后，第一次，真正地，将目光完全聚焦在李嘉嘉的脸上。那是一种带着意外的审视，不带任何情绪，纯粹是好奇，仿佛在博物馆里发现了一件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展品。

　　“你能看出来？”

　　他的确认，让李嘉嘉的心脏猛地一缩，随即涌上一阵奇异的、被认可的战栗。这比任何学术上的赞美都更让她心跳加速。

　　“我录的一段雨声。”他难得地主动解释，指腹轻轻划过那道波形，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一段回忆，“把它做成了图案。”

　　雨声。

　　李嘉嘉想起那天在图书馆，他举着录音笔，捕捉窗外雨声的背影。原来，他不是在做什么特别的课题，也不是在收集论文素材。

　　“我喜欢收集声音。”陈默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空气中某种无形的东西，“再配上自己拍的一些碎片画面。没什么情节，就是……一种感觉。”

　　李嘉嘉的大脑中，那些关于“叙事结构”、“镜头语言”、“蒙太奇理论”的框架瞬间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直觉、更感性的东西。她努力去理解他口中的“感觉”。那是一种抽离了故事与意义，只剩下纯粹质感的世界。

　　“像……用镜头和麦克风写诗？”她试探着问，用了一个她认为最贴切的比喻。

　　陈默的身体有了一个极细微的变化。那是一种紧绷后的放松，是冰层裂开一道缝隙的信号。他的眼底，闪过一丝近似于欣慰的光。“可以这么说。”

　　他没有再多言，而是低头，在手机屏幕上操作了几下，然后将手机递到她面前。屏幕上泛着微弱的电子暖光。

　　“一个片段。”

　　屏幕上，出现了一段十几秒的短片。没有配乐，只有细微的环境音。画面聚焦在一双手上，那是一双布满岁月褶皱、指甲缝里还嵌着干泥的手，正在一个飞速旋转的陶轮上，塑造着一团湿润光亮的陶土。镜头缓慢推近，可以清晰地看到泥胚在指尖下屈服、隆起、延展，从无序的泥团，逐渐拥有了生命的弧度。背景音，是陶轮转动的低沉嗡鸣，和一种极其轻微的、仿佛叹息般的呼吸声。

　　创造。

　　李嘉嘉被那种静谧的、充满了生命力的质感击中了。这与她在课堂上分析过的任何影像都不同。它没有企图讲述一个完整的故事，也没有试图灌输任何观点。它只是呈现，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呈现一个瞬间，一个过程。

　　她将手机还给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任何评价，无论是“拍得真好”还是“很有意境”，都显得多余而苍白。

　　“我在记录‘创造’的瞬间。”陈默收回手机，声音里带着一种罕见的、属于分享者的柔和，“美在于过程，而非结果。”

　　李嘉嘉感到一种强烈的共鸣。不是情感上的，而是智力上的，一种高级的、属于同类的共鸣。这才是她想要的。这才是《毕业恋爱冲刺企划书》里，那个被她定义为“理想型”的、能够进行精神层面交流的伴侣。

　　“这只是一个片段。”陈默收起手机，语气带着一丝未尽的意味，“更完整的版本，以及一些类似的尝试，会在下周诗社的内部观摩会上播放。如果你有兴趣……”

　　“我有兴趣！”李嘉嘉几乎是立刻回答，语速快得连大脑的审核机制都没来得及拦截。话音刚落，她便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她脸微微发热。
　　陈默并没有在意她的急切，反而浅浅一笑：“那好，欢迎你来。”
　　他顿了顿，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流程安排，补充道，“活动结束后，正好和舞蹈社有个小联谊，应该也会挺有意思的。”

　　这个邀请让李嘉嘉心花怒放。这不仅是精神层面的共鸣得到了回应，更是直接跨越了“路人”到“受邀者”的鸿沟。

　　她迅速在脑中为《毕业恋爱冲刺企划书》更新了条目：【接触策略修正：放弃刻意“偶遇”，转为“精神共鸣”引导。】【切入点：抽象艺术感知，私人化表达。】【下一阶段目标：参加诗社内部放映会。】

　　“我会去的。”她回答，语气里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肯定和急切。

　　陈默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书夹在腋下，转身，朝着宿舍的方向走去。

　　李嘉嘉站在原地，看着他清瘦的背影融入渐浓的夜色，直到再也看不见。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符号心理学》，接着转身，朝着与陈默相反的方向，大步走回宿舍。
　　那本关于家族魔法的古籍，被她锁在抽屉最深处。那份关于毕业恋爱的企划书，在今晚，终于找到了最精准的突破口。

　　她以为，一切都将回归正轨。回到那个由逻辑、分析和计划构筑的安全世界。

　　她没有意识到，有些东西，一旦被刺破，就再也无法假装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