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魔法失效中》蓝骨鱼

6、深处的共鸣

　　周三晚七点，诗社活动室。

　　李嘉嘉对着镜子最后整理了一遍衣领。白色棉麻衬衫，浅色牛仔裤，这是她精心计算过的“松弛感”。太隆重显得刻意，太随意显得不重视，这个度必须精准卡在“我只是刚好路过但我很有品味”的区间里。

　　她推开活动室的门。

　　时间还早，人不多。她扫视一圈，目光锁定在第三排靠左的位置。那个位置绝佳，既能正对投影幕布，又恰好处于陈默习惯性座位视线的四十五度角切线内。根据行为心理学，这个角度最容易产生非语言的眼神交流。

　　她走过去坐下，摊开笔记本。

　　十分钟后，陈默进来了。他还是那副样子，帆布包，手里拿着硬盘，走路没什么声音。他在前排调试设备，偶尔抬头看一眼窗外。

　　灯光暗下。

　　幕布亮起，没有片头，直接切入画面。

　　依然是那双手。

　　那是陈默之前给她看过的陶艺制作视频的完整版。但这次多了后续。泥土在旋转中坍塌，变成一滩烂泥，那双手没有停，继续揉捏，重塑。接着画面切到暴雨中的积水潭，水纹一圈圈荡开，被车轮碾碎，又重新聚拢。

　　声音处理得很细腻。陶轮的嗡鸣，暴雨的轰响，还有车轮碾过水面的撕裂声。

　　没有旁白，只有这些破碎的意象。

　　黑暗中，李嘉嘉转动手里的笔。她能感觉到旁边有人在窃窃私语，讨论着“这也太抽象了”“看不懂”。

　　她没出声，只是盯着屏幕。她看懂了。

　　这不是关于“创造”，是关于“毁灭与重生的循环”。

　　影片结束，灯光亮起。

　　陈默站在台前，神色平静：“这就是我这周的作品，《流动》。大家随意交流。”

　　底下稀稀拉拉响了几声掌声，很快便有社员举手发问，大多是问拍摄手法或者后期调色。陈默一一作答，言简意赅。

　　李嘉嘉举起手。

　　陈默的视线扫过来，停顿了一下，点点头示意。

　　她站起身，忽略掉周围好奇的目光：“我觉得这个片子最精妙的地方不在视觉，而在听觉。陶轮转动的低频震动，和后面暴雨砸在地面的声音，频率几乎是一致的。”

　　她看着陈默的眼睛：“这是一种听觉上的通感。你在用声音暗示，创造和毁灭，其实是同一种震动频率，对吗？”

　　活动室安静了两秒。

　　陈默那双总是没什么波澜的眼睛里，缓缓浮起一点亮光。那种光李嘉嘉很熟悉，那是棋逢对手的兴奋。

　　“是。”陈默难得笑了，不是礼貌的微笑，而是发自内心的愉悦，“很少有人能注意到那个音频的处理。我把陶轮的声音降了两度，就是为了匹配雨声的频率。”

　　李嘉嘉坐下，心跳快得有些过分。

　　得分。

　　她在心里那个名叫《毕业恋爱冲刺企划书》的文档上，狠狠打了一个勾。

　　活动很快结束，原本安静的活动室突然喧闹起来。门被推开，一群穿着练功服、身姿挺拔的男男女女走了进来。

　　舞蹈社联谊开始了。

　　空气瞬间被改变。之前那种沉静、内敛的文艺氛围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荷尔蒙与青春的躁动。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

　　林菲儿走了进来。

　　她没穿练功服，换了一条淡紫色的长裙，头发随意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修长的脖颈边。她一出现，整个活动室的聚光灯仿佛自动打在了她身上。

　　“抱歉，来晚了。”她笑着打招呼，声音清亮。

　　“不晚不晚，女神来得正是时候！”几个男生立刻迎上去。

　　李嘉嘉坐在角落，冷眼旁观。

　　紧接着，另一个身影闯入视线。

　　尧子桐。

　　他换下了球衣，穿了一件简单的白T恤，看起来干净清爽了不少。但他没往人群中心凑，只是找了个离林菲儿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那个位置选得很巧妙，既不打扰她，又能时刻关注她的动态。

　　像只守着骨头的傻狗。

　　李嘉嘉在心里评价。

　　联谊会的流程很俗套，自我介绍，破冰游戏。李嘉嘉对此毫无兴趣，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寻找下一个与陈默搭话的契机。

　　“下面是才艺展示环节！”主持人拿着话筒大喊，“听说咱们舞蹈社社长今天也在，不露一手说不过去吧？”

　　起哄声四起。

　　“林菲儿！林菲儿！”

　　林菲儿并没有扭捏，大大方方站起身。她环视一圈，视线并没有在那些期待的男生脸上停留，而是越过人群，落在了角落。

　　“一个人跳没意思。”她嘴角噙着完美的笑意，“跳华尔兹需要舞伴。尧同学，愿意赏个脸吗？”

　　全场寂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起哄声。

　　尧子桐愣住了。

　　他显然没料到这个馅饼会砸到自己头上。他猛地站起来，因为动作太急，甚至带倒了身后的椅子。

　　“当、当然！”

　　他手忙脚乱地扶起椅子，快步走到林菲儿面前，伸出手时，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音乐响起。

　　李嘉嘉看着这一幕，眉头微皱。

　　这不符合逻辑。林菲儿平时对尧子桐的态度一直是若即若离，甚至可以说是冷淡。今天这种场合，主动邀请他跳舞，完全是反常行为。

　　除非，她在利用他。

　　利用他在体育学院的人气，还是利用这种“被追求”的姿态来展示魅力？

　　舞池中央，两人开始旋转。

　　尧子桐跳得很僵硬。他显然不擅长这种优雅的社交舞，每一步都像在踩地雷，生怕踩到林菲儿的裙角。他的肌肉紧绷，表情严肃得像是在拆炸弹。

　　反观林菲儿，游刃有余。

　　她引导着尧子桐的步伐，每一个转身、每一个抬头都美得无懈可击。她在笑，对着周围的人群笑，对着镜头笑。

　　唯独没有对着尧子桐笑。

　　她的视线总是越过尧子桐的肩膀，落在虚空处。

　　一曲终了。

　　音乐停止的瞬间，林菲儿的手立刻松开。那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留恋，甚至带着点急于摆脱的意味。

　　“谢谢。”她礼貌地点头，然后迅速转身，走向另一边正在欢呼的朋友圈。

　　尧子桐还维持着最后那个托举的手势，僵在原地。

　　周围是掌声和口哨声，没人注意到他的失落。只有李嘉嘉看到了。他慢慢收回手，攥成拳，又松开，最后插进裤兜里，低着头默默退回了角落。

　　那一刻，那种熟悉的酸涩感又涌了上来。

　　李嘉嘉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关你什么事？她在心里骂自己。你的目标是陈默，不是这个被人当猴耍还乐在其中的笨蛋。

　　她转过头，发现陈默正站在窗边喝水。

　　机会。

　　她端起手边的纸杯，走了过去。

　　“刚才那个片子，你是用尼康的老微单拍的吧？”她开口，直切技术参数。

　　陈默放下水杯，有些意外：“你看得出来？”

　　“噪点。”李嘉嘉指了指刚才幕布的方向，“暗部的噪点很有胶片感，现在的数码相机很难模拟出来。”

　　其实她是昨晚熬夜翻了陈默三年前的微博才知道的。但这不妨碍她把它包装成一种敏锐的观察力。

　　陈默眼里的笑意更深了：“你懂摄影？”

　　“略懂一点理论。”李嘉嘉谦虚道，“比起摄影，我更喜欢研究影像背后的语言。刚才看林菲儿跳舞，突然觉得，舞蹈其实也是一种无声的语言。”

　　她把话题引向了刚刚发生的场景。

　　陈默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边，林菲儿正被一群人簇拥着，笑得花枝乱颤。

　　“舞蹈是身体写的诗。”陈默淡淡地说，“和我的影像一样，都在捕捉那些难以言说的瞬间。”

　　“对！”李嘉嘉立刻接话，“皮娜·鲍什说过，‘我跳舞，因为我悲伤’。刚才那个华尔兹，虽然看起来华丽，但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她在试探陈默对林菲儿的看法。

　　陈默收回视线，看着杯子里的水纹：“技巧满分，但表达零分。她在表演‘跳舞’这件事，而不是在跳舞。”

　　精准。毒辣。

　　李嘉嘉忍住想鼓掌的冲动。

　　“很高兴你能这么理解。”陈默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她，“很少有人能分清这两者的区别。看来，下次我们可以聊聊皮娜·鲍什。”

　　这是邀约。

　　这是明确的、未来的邀约。

　　李嘉嘉的心脏狂跳，面上却维持着镇定：“好啊，我对德国现代舞剧场很有兴趣。”

　　就在这时，一阵喧闹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心跳时刻开始啦！快快快，大家都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