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声归》费尔圆

2、第二章 捡了个人

　　过了好一阵子，声声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沉静，那些翻滚的旧事又被压回去。父亲母亲哥哥离去，我怎么做得到结亲呢。她捡起地上的铲子，接着细细挖起山药，这个货大，估计能卖好几钱。
　　突然草丛里传来细细碎碎的声音，声声以为是小药童回来了，便仰起头对着喊了句：“鲤儿，姐姐在这里”，见没人回复，声声便拔起山药装进背篓起身往草丛走去。
　　一个清瘦的男子躺在草堆里，似乎是从旁边滚过来的，刚刚的声音大概就是这个原因。看着倒是俊秀，身姿也很挺拔，就是有些瘦了。声声一边蹲下来查看呼吸一边在心里默默点评着。试了一下，呼吸尚存，应该是撞到石头晕倒了。
　　看着外衣也是粗布衣衫，想来不是什么大人物，孙声声没有心理负担后便踉跄着将这个人背起来往村子里走，篓子在前面挂着。也幸亏平日里会帮孙大娘干些农活，不然还真是背不动呢。
　　声声一边走一边喊着鲤儿，所幸离村子不远，和鲤儿慢慢往村口走，很快便有在干农活的人看见了过来帮忙。
　　大家你搭肩，我抬脚，利索的将男子安置在了医馆。
　　“声声怎么上山采药还捡了一个小郎君呢？”
　　“哈哈哈哈，这小郎君看着倒是不错。”
　　“声声姐，你真厉害”
　　医馆内七嘴八舌的，搞得声声不好意思了，露出比常日里拘谨几分的笑容。她拿出背篓里新采的草药递给大夫，说是抵药钱便走开了。孙大娘姗姗来迟，看见声声出来迎上去。“声声啊，你捡了个人回来？”
　　“嗯，看着是摔到了脑袋晕过去了。身上没有刀伤剑伤应该只是一个普通人，大娘别担心。”声声慢条斯理的解释着，一边说还一边把大娘往家里带。“那就行，我们都是平头老百姓，还是少惹一点事好”。两人回到家后，拿出早上新鲜捡的鸡蛋，冲了一个鸡蛋汤装好，就又去了药馆。
　　正是下午太阳好的时候，围过来的人很快又都回到田间地头，干自己的活去了。声声过去的时候，刚好碰见大夫扎针，那男人闷哼一声悠悠转醒。他躺在竹榻上，眨巴着眼睛。
　　“你醒了？”声声放下食盒，走过来，看着男人。本是非常稀松平常的一句问候。那男人却像被突然回过神一样，猛地坐起身来，作势就要下床，“这是哪里？其他人呢？”吓得孙大夫急忙按着他的肩让他坐下。
　　“你这人，急什么呀。喏，声声在这里，你问她就行了，她把你捡回来的。”孙大夫拿起旁边的布包，把针放回去，就到后堂抓药去了。
　　“莫慌，想是你跌撞间碰伤了头颅。”声声看着觉得有趣，她出言安抚着男子，边仔细端详他脸上的表情。
　　男子逐渐恢复了平静，整理了一下衣袖，缓缓起身向女子深深一揖：“多谢，不知该如何报答姑娘的大恩大德。”
　　男子的目光清澈如水，紧紧锁定了身旁的女子。
　　举止得体，彬彬有礼，此人不像普通人。声声心中暗自思忖，突然落寞起来。
　　“你在此处休息好了就离去吧，这里离庆州府就几里路。”说罢便将食盒打开取出鸡蛋汤放在竹几上，声音又恢复了清冷。“不过是顺手之事，公子不必挂怀。嗯，蛋汤喝了吧，碗放在这里即可。”
　　男人对她情绪的变化感到奇怪，眉头微皱看着声声离开，行走时脊背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看着倒是个有几分个性的女子。
　　他伸出手给自己把了个脉，指腹下脉象平稳，无甚大碍。他缓缓躺回床榻，闭目凝神，思绪溯流而上，重回数个时辰前的山道。
　　太阳高照，三皇子殿下下令原地休整，排队走在后面的宫人熟练的支起锅炉准备午餐。他也走出马车，居高临下望着不远处刚刚离开的庆州府，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能到达皇城。听府医说这座山，草药不少，还时不时有些珍稀。这也就是为什么在这里驻扎，休息片刻。
　　没错，他就是三皇子殿下……的随身药童，专为他配药、试药。看着宫人、奴婢有条不紊的打点着一切，他也背起自己的小药篓子去前面看看能不能挖到草药。没想到一个踩空竟从山坡滚了下去，也是倒霉催的。
　　又过了一会，头上的伤似乎有所缓解。男子坐起来，正预备着离开，一低头看见了声声刚刚带来的鸡蛋汤。小姑娘还真是好心呢，倒是可以向三皇子殿下为她求一个恩典。
　　自从五年前来到这里之后，声声便没有在离开，终日就在村子里过活。几乎家家户户都认识孙寡妇家来了个知礼有节的小女娃娃，与人为善，就是看起来总是淡淡。大伙都觉得她母亲嫁了个大户人家，至少也是念过书的，教出来的孩子才会如此的大家闺秀。
　　下午的计划算是被打乱了，声声回到自己的房间，拿起桌上她从夫子那里抄来的诗句看了起来。窗外，春天的风软软地翻过篱笆，带起几片榆钱，轻叩窗棂。她俯在褪了漆的木案前，指尖正抚过“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几字。她额前细软的碎发被吹起，露出光洁而苍白的额头，脑后那根藕荷色的丝带被风整个托起，在空中飘浮。
　　思绪又渐渐被拉回了从前。当时的声声才八岁，刚刚回府。除了父亲、母亲还有哥哥没人知道她是林府千金。她被安排在父亲的书房伺候笔墨，父亲总是会教她写字。这十个字今天学会，晚上我会来考查。才八岁的孩子，拿着比胳膊一般长的笔在矮几上一笔一划的写着字，不到一炷香就会放弃，在纸上画小猫，有时她会睡过去，直到哥哥偷偷划着轮椅过来，门吱呀的声音惊得她猛坐起来。
　　“姑娘——小生来归还汤碗。”
　　篱笆外由远及近的嗓音将声声思绪打断。她微微一怔，这人怎地寻到这儿来了？不是让他喝了汤便自行离去么。
　　声声推门迈过石槛，朝外轻唤：“这里，进来罢。”
　　来人正是那位青年。他约莫弱冠年纪，一身洗得泛白的粗布青衣，袖口已磨出毛边，发髻以寻常木簪束着，几缕碎发垂在颈侧。面容干净，眉眼温润，说话时嘴角噙着一点散漫笑意，让那张清瘦的脸顿时生动起来。
　　“多谢姑娘的鸡蛋汤，滋味甚好。”他将碗轻轻放在院中石桌上，又认真揖了一礼，“幸得姑娘相助，不知可有在下能报答之处？”
　　声声见状缓缓吐出：“公子不必挂怀。我当真无需报答。”她转身望向屋舍篱笆，声音平静温和，“我惟愿一生安稳——如今有屋有舍，有鸡有鸭，良田三亩，将来若得遇良人，便是顺遂美满。”
　　青年静静听着，目光在她沉静的侧脸上停留片刻，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倒是少见。
　　他遂不再坚持，只温声道：“那便依姑娘。待寻我之人到来，我便告辞。”又含笑轻言：“愿姑娘此生素履所往，皆是坦途，岁岁平安，事事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