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求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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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三月，风软云闲，正是天地间最教人舒畅的时节。
江水潺潺，映着天光。岸边，一名身着粗布衣裳的女子正浣洗衣物。她面容清丽，低首劳作间，束发的青绸带子忽被微风撩起，飘飘然似柳叶轻飏。远处，一行白鹭掠过苍翠的山脊，田边的牛儿悠闲垂首，一列车马正沿着官道缓缓向东，不知载着何人、奔赴何方。
孙声声将洗净的衣物一件件拧干，收入木盆，端起抵在腰间，顺着田埂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村里走。路旁嬉闹的孩童跑过，脆生生喊着“声声姐”。她笑着应了一声，又扬声嘱咐：“跑慢些，仔细脚下。”
家中，孙大娘刚将早饭备好：清粥、自家腌的咸菜，还有笼屉里冒着热气的菜包子。听见动静，她从灶间探出身：“声声，晾好衣裳就来吃，粥给你盛上搁桌了。”“哎，这就来。”声声利落地支起晒架，将湿衣一一展平。
粥饭虽简，入口却暖。用罢早饭，声声一日的忙碌便开始了——上午她照例去村中学堂，帮老夫子誊抄书文，换些笔墨银钱；午后则随着医馆的药童一同进山，采撷草药，也好贴补家用。
这是庆州府外不远处的一个较大的山村，全村人基本上都姓孙。因着在州府城外，一些入城之人来不及便会在此休息。村子里有客栈、吃食店、杂货店，因而也还算富裕。
“啷个啷，啷个哩个啷……”
隔壁三岁的小胖墩儿，踩着石板路一摇一晃地走来，手里攥着刚摘的几朵紫色野花。他忽地抬眼，瞧见了远处从学堂走出的孙声声——她面容平静，眼帘微垂，那般恬静，却仿佛笼着一层淡淡的、看不分明的情绪。
“声声姐，你看！”小胖小跑着凑近，喘着气举起花，“我刚在田埂边摘的，紫色的小花，好看不？送给你呀。”他歪着头，忽然语气软了下来，“你笑一笑好不好？你笑起来可好看了……可我总觉得，你只在收到东西时才肯笑。那我以后天天给你送花，好不好呀？”
声声蹲下身，接住他扑来的小身子。听罢这稚气却认真的一番话，她不由扑哧笑出了声，抬手轻轻揉了揉他圆乎乎的脑袋：“好呀，那你要记得，天天都给姐姐送哦。”
“嗯！我记得住！”小胖瞅着她脸上漾开的笑意，眼睛亮晶晶的。
这时，隔壁大娘的呼唤声远远传来。声声抱起小胖，将他送进家门，婉谢了留下用饭的邀请，便转身往自家走去。
饭桌上，一碟芹菜，一碗葱烧腊肉，两碗白亮亮的米饭。孙大娘在和声声吃饭，一边吃着，孙大娘提起了话题，“声声啊，上个月你也及笄了。不是大娘催你，是孙二哥家的青山今天给我碰见了，他悄悄问我你瞧他怎么样。他家里人口简单，就一个老爹爹。两个男人平时经营着村口那几亩水田，还有个铁匠铺，倒是不错的人家。”
她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声声的神情。
这孩子五年前来的时候就这样，平时的时候没什么表情，只有待人接物会有点变化。村长只说是村子里嫁出去女子的孩子，家破人亡无处可去，求到他这里。分到我家算是给我这个寡妇做个伴。
孩子从小就独立，除了刚来的一年，整日昏昏沉沉的，后面都有出门找营生，时不时还给我些买肉菜钱。我这个寡妇一不是亲娘，二没有养育之恩，说这种话已是僭越。不过青山那孩子真不错，如果求去也是一桩好事。
正想着，对面声声说：“大娘，我暂时还没有想过……”，声音里带着歉意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孙大娘只当孩子还小，不好意思，便也想着过两年再谈这件事。心里盘算着如何回青山，对面声声也好像什么都没说过一般，午饭就这么过去了。
粗布衣服在地上磨着，女子跪在地上卖力的挖着一株山药，手下动作越来越快。
北辰国元泽二年春夜，香薷路尽头的林府燃起冲天火光。奴仆四散奔逃——胆大的冲进内室疯抢钗环细软，胆小的从前后门溃涌而出，无人阻拦，亦无人过问。林府的主子们早已被押走：先是老爷林远山，接着是夫人孙氏与长子林衡。不过两日，阖家问斩的判令便传遍了街巷。
真正的混乱，从那时才真正开始。外头的趁火打劫，里头的落井下石，冷眼的、窃笑的、翻墙撬锁的……整整一日，这座昔日的深宅成了无主之地。直至次日，巡抚司的人才姗姗来迟，驱散人群，贴上封条。
斩刑却来得很快，就在那天晌午。
——迟来的官兵，仓促的刑期，母亲最后那个深深的眼神。一幕幕在孙声声脑中翻腾闪回。她突然扔开铲子，猛地起身，片刻后又像被抽走所有力气般，跌坐在地上。
当年，母亲和哥哥将她塞进书房密室，语速快得发颤：“声声，好好活着……等外面静了再走。记住，不要报仇。”她看见母亲额角的汗珠、晃动的珠钗、蓄满泪的双眼，还有轮椅上兄长那张绝望灰败的脸。世界仿佛天旋地转。她死死拽住母亲的衣袖，生平第一次嘶喊得那样凄厉，“别走——！”母亲却一把掰开她的手指，奋力合上密室的门。最后一瞬，她只看见两双通红的眼睛，和两张强行扯出的、比哭更破碎的笑。
密室的墙很厚，完全关严之后，外面一丝声音都没有了。回荡在这个小小密室的只有声声的哭声，哭的好像婴儿刚刚来到新世界。不知道外面过了多久，声声的声音嘶哑，她撑着墙从地上起来，环顾四周，小小的房间里装满了物资，有粗布衣裳、有暗色包袱、有烤的厚厚的饼子、装了淡盐水的水壶、还有一摞纸。
她拿起桌上的纸，又顺着墙滑下去瘫坐，第一张是父亲写的信。
吾儿声声亲鉴：
父每念汝生平，未尝不涕下沾襟。汝幼时寄养外家，归我膝下方二载，竟复遭家门倾覆之祸。此皆父母之过也，累吾儿颠沛若此。今与汝母筹谋已定。汝可起镖，径往庆州府外白石镇孙家村。村首孙公，乃我故旧，见信必妥为安顿。彼处山水淳朴，可衣可耕，愿汝隐姓埋名，安居终老。
至关紧要者：万勿存复仇之念。我与你母、兄俱有同心——但求吾儿炊烟常暖，岁岁平安。此即遗志，亦为九泉之下唯一所盼。
临纸哽咽，不尽依依。
父绝笔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求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