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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爆单与第一次争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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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林月瞪着天花板，感觉自己像个等待审判的囚犯。
“使用过期食材”——这指控太毒了。在餐饮业，这相当于说一个医生故意给病人开毒药。
她翻了个身，手机屏幕的光映在脸上，屏幕上显示着周屿发来的清单：
“检查应对清单”
1. 所有食材采购凭证（三个月内）
2. 健康证（本人及未来员工）
3. 摊位租赁合同/许可
4. 设备清洁记录
5. 食品储存温度记录
6. 投诉处理流程（虽然暂时没有）
林月看着那条“投诉处理流程”，苦笑。她唯一的投诉处理流程就是：顾客说不好吃，她退钱。简单粗暴，但有效。
四点，她爬起来开始整理。采购凭证塞在一个铁皮饼干盒里——她有个好习惯，每次进货的小票都留着，用夹子按月份夹好。健康证在钱包夹层，虽然皱巴巴但没过期。租赁合同……她翻箱倒柜找了二十分钟，最后在床垫底下找到了——去年签的，还有三个月到期。
五点，天还没亮，她就推车出摊了。不是为了做生意，是为了打扫——周屿说，检查人员第一眼看的是卫生。
她把铁板擦得锃亮，擦到能照出自己疲惫的脸。酱料桶用开水烫了三遍，竹签全部换成新的，连车轮的辐条都一根根擦干净。
六点，周屿来了，手里拎着个文件夹。
“这么早？”林月惊讶。
“睡不着。”周屿把文件夹递给她，“我连夜整理的。你的采购凭证我按日期重新排了序，做了个目录。健康证我复印了三份。租赁合同我标出了关键条款。还有——”
他翻到最后一页：“这是我帮你写的‘食品安全生产承诺书’，虽然不正规，但态度要端正。”
林月接过文件夹，纸张还是温的，能闻到打印机墨粉的味道。
“周屿，”她声音有点哑，“你其实不用……”
“用得着。”周屿打断她，开始检查设备，“煎锅温度计呢？我昨天让你买的。”
“这儿。”林月从包里掏出来——一个简易的探针式温度计，三十块钱，淘宝包邮。
“挂起来。”周屿接过，挂在摊位显眼位置，“检查人员就喜欢看这种细节，显得你专业。”
两人像备战高考的学生，把摊位收拾得一尘不染。所有物料摆放成一条直线，所有标签朝向一致，连垃圾桶都套上了新的垃圾袋。
七点，老王来了，看到这场面吓了一跳：“月月，你这是要参加五星级酒店评选？”
“比那严重。”林月苦笑，“有人举报我，今天监管部门来检查。”
老王脸色变了：“谁这么缺德？”
“不知道。”林月看了眼远处“皇家烤肠”的招牌，“可能是同行吧。”
老王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啐了一口：“那帮孙子。月月你别怕，真查起来，我们这些老邻居都给你作证，你的肠干净着呢！”
这话让林月鼻子一酸。
八点，早市开始了。但林月没心思做生意，她挂出了“今日暂停营业”的牌子，专心等检查。
顾客们看到牌子，都围过来问：
“月月，怎么不卖了？”
“是不是昨天那大妈吃哭了的事闹大了？”
“需要帮忙吗？”
林月一一解释，心里那股暖意越来越浓。这些平时只在她这儿买根肠的陌生人，现在一个个像老朋友一样关心她。
九点整，一辆白色公务车停在路边。
下来两个人，一男一女，都穿着深蓝色制服，手里拿着文件夹和记录板。男的四十多岁，表情严肃。女的年轻些，戴着眼镜。
“谁是林月？”男工作人员问。
“我是。”林月上前，声音尽量平稳。
“我们是区市场监管局的，接到举报来检查。”男工作人员出示证件，“请配合。”
“好的。”
检查开始了。比林月想象的更严格。
女工作人员打开冷藏箱，用温度计测了三次，然后记录：“储存温度4.2℃，符合要求。”
男工作人员翻看采购凭证，一张张核对日期、供应商、产品批次。看到周屿整理的目录时，他挑了挑眉：“挺规范。”
林月偷偷看了眼周屿，周屿冲她点点头。
接着检查设备。煎锅、酱料桶、操作台……女工作人员甚至戴上了白手套，用手指抹了一下铁板边缘，看有没有油污。
“设备清洁度合格。”她记录。
然后是食材抽检。男工作人员随机从箱子里抽出一根淀粉肠，检查包装上的生产日期、保质期、食品许可证号。
“这个批次是上周进的？”他问。
“对，上周四。”林月赶紧翻出那张小票。
核对，确认。
最后是健康证和经营许可。男工作人员仔细看了林月的健康证，又看了看摊位租赁合同。
“你这个位置……”他皱眉，“属于临时占道，理论上需要办理临时占道经营许可，你办了吗？”
林月心里一沉。完了。
“办了。”周屿突然开口，从文件夹里又抽出一张纸，“这是街道办开具的临时许可，有效期六个月。”
林月震惊地看着那张纸——她从来没见过这东西。
男工作人员接过，仔细查看，还对着光看了印章。
“嗯，是真的。”他点头，把纸还回来，“但下次要把许可贴在显眼位置，知道吗？”
“知道了，谢谢提醒。”周屿说。
检查持续了四十分钟。最后，男工作人员合上记录板：“检查结果：基本合格。但有几个建议——”
他指着煎锅：“高温操作区要加装防火罩，防止油溅起火。”
又指着酱料桶：“开封后的酱料要标注开封日期，建议三天内用完。”
“好的，我们马上改。”林月赶紧记下。
女工作人员补充：“另外，建议你们建立简单的台账，记录每天销售情况，万一有食品安全问题可以追溯。”
“明白。”
两人又交代了几句，然后上车离开了。
直到公务车消失在街角，林月才长长吐出一口气，腿一软，差点坐地上。
周屿扶住她：“没事了。”
“那张临时许可是怎么回事？”林月问，“我根本没办过。”
“我办的。”周屿松开手，“上周看到你的摊位位置，我就猜到可能会有这个问题。正好我有个同学在街道办工作，就托他帮忙弄了一张。”
林月瞪大眼睛：“你……你怎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你也得担心，不如等需要的时候拿出来。”周屿推了推眼镜，“而且我本来希望永远用不上。”
林月不知道该说什么。感激的话太轻，但不说又觉得憋得慌。
“周屿，”最后她说，“中午我请你吃饭，你想吃什么？”
“肠就行。”周屿笑了，“不过等我把防火罩和台账弄好再吃。”
两人又开始忙活。周屿去买防火罩和标签贴，林月把“暂停营业”的牌子摘掉，重新开摊。
顾客们早就等着了，一看牌子没了，立刻围上来：
“检查通过了？”
“我就说月月的肠干净！”
“老板，来三根，庆祝一下！”
生意像泄洪一样涌来。林月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周屿装好防火罩后，又自然地开始帮忙收银。
中午十二点，高峰期来了。昨天的“童年记忆套餐”口碑发酵，今天来买的人更多。队伍排了十几米长，引来路人好奇围观。
“这卖什么的？这么多人排队？”
“淀粉肠！童年的味道！”
“那我也试试！”
队伍越来越长。林月忙得汗如雨下，酱料桶见底了，肠也快不够了。她一边煎肠一边喊：“后面的朋友，肠可能不够了，抱歉抱歉！”
但没人走。大家就这么等着，有人还拿出手机拍视频：“看看这排队盛况，网红摊无疑了。”
周屿一边收钱一边维持秩序：“大家排好队，不要挤。套餐还有，肠可能不够单卖的，抱歉抱歉。”
两人配合默契，但压力也越来越大。林月感觉自己的手臂快抬不起来了，铁板的温度烤得她脸发烫。
下午两点，高峰期终于过去。最后一根肠卖完，林月挂出“售罄”牌子，瘫坐在小马扎上，一动不想动。
周屿还在数钱。他把纸币按面额整理好，硬币装进袋子，然后开始在手机计算器上按。
“多少？”林月有气无力地问。
周屿抬起头，眼睛亮得吓人：“一千八百六十四。净利……大概一千二。”
林月愣了三秒，然后蹦起来：“多少？！”
“一千八百六十四。”周屿重复，“套餐卖了九十七份，单卖肠四十三根。北冰洋和无花果丝成本我已经扣掉了。”
林月抢过计算器，自己又算了一遍。数字没错。
一千八百六十四。她摆摊三年，从来没一天赚过这么多。
“我们……”她声音发颤，“我们成功了？”
“初步成功。”周屿也很兴奋，但克制着，“但问题也来了。你看——”
他指着摊位：“你一个人根本应付不了这种客流量。今天至少流失了三十个潜在顾客，因为他们等不及走了。而且你累成这样，明天还能爬起来吗？”
林月的兴奋被浇了一盆冷水。
“那怎么办？”
“两个选择。”周屿竖起两根手指，“一，涨价，减少需求。二，招人，扩大供给。”
“涨价不行。”林月立刻否定，“我的顾客很多是学生、打工的，涨一两块他们可能就不来了。”
“那就招人。”周屿说，“按今天的利润，招两个兼职都够。”
林月沉默了。她看着手里那沓钱，又看看周屿，心里那个念头又冒出来了。
“周屿，”她认真地说，“我们正式合伙吧。利润对半分。”
周屿一愣：“这太多了。我只是帮忙……”
“没有你，我今天可能已经被查封了。”林月打断他，“没有你，也不会有‘童年套餐’，更不会有这一千八。对半分，很公平。”
周屿看着她，看了很久。
“三七。”他说。
“什么？”
“你七我三。”周屿说，“摊位是你的，肠是你煎的，酱料是你调的。我只是出主意，不值那么多。”
林月想反驳，但周屿抬手制止：“别争了。如果你真想谢我，就把生意做大，这样我那三成也会变多。”
他说得有理有据，林月无法反驳。
“那……招人的事？”
“我来办。”周屿掏出手机，“我在本地兼职群里发个招聘，时薪二十，管饭，应该很快能找到。”
两人正说着，又有顾客来了——是个年轻女孩，看到“售罄”牌子，失望地“啊”了一声。
“明天还来吗？”她问。
“来！”林月赶紧说，“明天多备货！”
女孩高兴地走了。林月看着她的背影，心里那股创业的热情又烧起来了。
但周屿却皱起了眉。
“林月，”他说，“我觉得……我们应该涨价。”
又提涨价。林月有点不爽了：“为什么？现在不是很好吗？”
“现在看起来很好，但不可持续。”周屿指着空荡荡的摊位，“你今天累成这样，明天还能保持这个状态吗？万一你病倒了，摊位怎么办？而且——”
他顿了顿：“而且你算过没有，你的人工成本是多少？”
“我的人工？”
“对。”周屿打开手机计算器，“你现在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按最低时薪算，你的人工成本是一百九十二。加上食材、摊位费、损耗，你的净利润其实没有想象中高。如果涨价一块钱，你的利润率能提升……”
“周屿。”林月打断他，声音冷了下来，“我的顾客，很多是早上赶公交的司机，是工地上的工人，是舍不得吃快餐的学生。一块钱对他们来说很重要。”
“但对你来说也很重要！”周屿难得提高了音量，“林月，创业不是做慈善！你要考虑可持续性！如果你累垮了，或者因为利润太低做不下去了，那些顾客连一根肠都吃不到了！”
两人之间的气氛突然紧张起来。
林月盯着周屿，周屿也盯着林月。煎锅里的油渍已经凝固了，在阳光下泛着冰冷的光。
“所以你觉得，”林月一字一句地说，“我应该像‘皇家烤肠’那样，只想着赚钱？”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林月的声音在抖，“周屿，我做这个摊子，不只是为了赚钱。我是为了……为了那些吃我的肠会笑的人，为了那个吃无花果丝会哭的大妈，为了那些说‘月月我下班了来根肠’的老顾客。这些，是钱能衡量的吗？”
周屿沉默了。他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又重新戴上。
“林月，”他的声音有些许疲惫，“我知道你在乎这些。我也在乎。但现实是，如果你不赚钱，这个摊子就活不下去。那些笑容、那些感动，就都会消失。”
他深吸一口气：“你现在的模式，是在用辛苦自我感动。你把自己累死，顾客觉得你人好，但然后呢？你能这样累几年？五年？十年？”
“我可以——”
“你不可以。”周屿打断她，“人都会累，都会老。你现在年轻，能扛。但十年后呢？你还想每天四点起床，十二点收摊吗？”
林月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因为她知道，周屿是对的。
“涨价不是背叛你的顾客。”周屿的语气缓和下来，“而是为了让这个摊位活得更久，让更多人吃到你的肠。一块钱，可能少卖十根肠，但你的利润能增加，你的工作强度能降低，你能把这个生意做得更长久。这笔账，你算过吗？”
林月没算过。她从来只算今天赚了多少钱，够不够交房租，够不够买下个月的货。
长远的账，她没算过。
“我……”她声音哽咽了，“我需要想想。”
“好。”周屿站起来，背起电脑包，“你想想。我也想想。明天……明天我们再谈。”
他转身要走。
“周屿。”林月叫住他。
他回头。
“那张临时许可，”林月林月问，“花了多少钱？我还没给你。”
周屿看着她，看了很久。然后他扯了扯嘴角，那里面有一种林月看不懂的情绪。
“不用了。”他说，“就当是我……投资的一部分。”
说完，他走了。
林月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也跟着走了。
夕阳西下，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远处的“皇家烤肠”亮起了灯牌，白色餐车在暮色里像一座小小的城堡。
而她这辆破三轮车，在空旷的街道上，显得那么寂寥。
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拿出来看，是周屿发来的微信：
“招聘启事发好了，已经有三个人报名。明天上午面试，你有空吗？”
消息后面，跟着一个微笑的表情。
林月盯着那个表情，盯了很久。
然后她打字回复：
“有空。但我还是不想涨价。”
发送。
她等着。等周屿回复，等一场新的争吵，或者等一个妥协。
但手机静悄悄的。
一直等到天黑，周屿都没有再回消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