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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煎锅里的战术会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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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点,林月瞪着天花板,感觉自己的脑细胞正在举行一场内战。
一方说:“周屿是商业间谍!他在‘皇家烤肠’干过,现在来偷你配方!”
另一方说:“可他要是间谍,干嘛帮你改良配方还出营销方案?直接复制你的摊子不就行了?”
第三方插嘴:“万一他是双面间谍呢?先取得你信任,再一网打尽!”
第四方已经放弃思考:“算了,还是想想今天早市备多少肠吧……”
林月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发出一声闷吼。这感觉就像在玩扫雷游戏,每一步都可能踩到雷,但你还得继续往前走——因为游戏已经开始,没有暂停键。
五点,她顶着两个黑眼圈出摊。早市的阳光刺得她眼睛疼,但更疼的是脑袋里那团乱麻。
六点半,周屿没出现。林月一边煎肠一边偷偷瞄路口,心里那根弦绷得越来越紧。
七点,还是没来。
“果然,”她冷笑,“被拆穿了就不来了吧?”
但下一秒,她又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人家本来就没义务天天来,昨天说“下午来”,现在才早上七点。
七点半,早高峰来了。林月忙得像个陀螺,暂时把周屿的事抛在脑后。但每当有戴眼镜的年轻男性靠近,她都会心里一紧,然后发现不是他。
那种感觉很奇怪,像是既希望他来,又害怕他来。
九点,早市结束。林月数了数钱,四百八——比昨天少,但还算正常。她瘫坐在小马扎上,盯着手机屏幕上老王发的那条信息,手指悬在回复键上,半天没按下去。
问不问?
直接问:“王叔,周屿在‘皇家烤肠’具体是干啥的?”
还是委婉点:“王叔,您从哪儿听说的?”
或者干脆装不知道,等周屿自己解释?
正纠结着,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老板早。”
林月整个人僵住了。她慢慢转过身,看见周屿站在那儿,手里拎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两杯豆浆和几个包子。
“早。”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
“吃早饭了吗?”周屿把塑料袋递过来,“路过买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肉包。”
林月接过袋子,手心传来温热的触感。豆浆杯壁上凝着水珠,包子还冒着热气。
“谢谢。”她说,然后顿了顿,“你上午不是有面试吗?”
“面完了。”周屿在她旁边的小马扎上坐下,“十分钟就结束了,那公司想要个能加班到凌晨的,我说我最多加到晚上八点,然后就谈崩了。”
他说得很轻松,像是在讲别人的事。
林月咬着吸管,豆浆很甜,甜得发腻。她吸了一大口,然后问:
“周屿,你以前在‘皇家烤肠’工作过?”
问题抛出去,像扔进深水里的石头。林月紧紧盯着周屿的脸,想捕捉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周屿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老王跟你说的?”
“嗯。”
“他消息还挺灵通。”周屿咬了口包子,慢条斯理地嚼着,“对,我是在那儿干过。三个月,产品研发部。”
他说得太坦然了,坦然到林月反而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然后呢?”她追问。
“然后我就辞职了。”周屿推了推眼镜,“因为受不了他们的‘标准化’。”
“标准化?”
“对。”周屿放下包子,从电脑包里掏出笔记本,“你看这个。”
屏幕上是一个PPT,标题是:《“皇家烤肠”标准化操作手册》。
林月凑过去看。手册详细到变态的程度:肠的长度必须是12.5厘米,直径2.8厘米;煎制时间精确到秒;酱料刷几圈,角度多少度,都有规定。
“这不是做烤肠,”周屿冷笑,“这是在造零件。”
他翻到下一页:“最离谱的是这个——‘顾客满意度标准化流程’。要求店员在交易完成后必须微笑,露出八颗牙齿,说‘感谢惠顾,期待再次光临’。如果监控发现少说一个字,扣五十。”
林月听得目瞪口呆:“这……至于吗?”
“至于。”周屿合上电脑,“因为他们的模式就是快速复制,开一百家店、一千家店,每家店的味道、服务、甚至店员的笑容,都必须一模一样。这样才能保证无论你在哪家店吃,体验都完全相同。”
“但那还有什么意思?”林月脱口而出。
“没意思。”周屿看着她,“所以我才辞职。我不想把我的时间花在设计‘标准化笑容’上,我想做点有温度的东西。”
他说这话时,眼神很认真。阳光照在他脸上,镜片后面的眼睛清澈见底。
林月心里的那根弦,松了一点。
“那你来帮我……”她试探着问,“是因为想证明‘有温度’的东西也能成功?”
“一部分是。”周屿坦诚,“另一部分是,我觉得你的摊位有潜力。而且——”
他顿了顿,笑了:“而且我失业了,总得找点事做。帮你至少能换几根肠吃,不亏。”
这个理由太实在,实在到林月反而信了。
她长长舒了口气,感觉压在胸口的那块石头终于挪开了。
“所以,”她重新拿起包子咬了一口,“你今天下午准备干嘛?”
“帮你打垮‘皇家烤肠’。”周屿说,语气轻松得像在说“下午去超市买个菜”。
林月差点被包子噎住:“打……打垮?”
“对。”周屿重新打开电脑,调出一个新的PPT,“我昨晚熬夜做的,你看看。”
标题是:《“情怀反击战”执行方案V2.0》。
下面列着详细的时间表、预算、物料清单,甚至还有风险评估和应对策略。
林月看得叹为观止:“你……你昨晚没睡?”
“睡了四个小时。”周屿揉了揉太阳穴,“年纪大了,熬不动了。”
林月看着他眼下的黑眼圈,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感激,有愧疚,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感。
“周屿,”她认真地说,“谢谢你。”
“先别谢,”周屿摆摆手,“等成功了再谢。现在,咱们开个会。”
“开会?”
“对。”周屿指了指摊位,“就在这儿开,煎锅战术会议。”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两人像打仗一样准备“童年记忆套餐”。
周屿负责采购物料——他骑了辆共享单车,跑了三家批发市场,买回了无花果丝、北冰洋汽水、还有那种印着“奖”字的透明小塑料袋——九十年代小卖部装零食的那种。
林月负责调试酱料和准备肠。她按照周屿的建议,把肠切出花刀,这样煎的时候会炸开成章鱼形状,看起来更可爱。
“这个刀工可以啊。”周屿回来后看到她切的肠,竖了个大拇指。
“切了三年肠,就这点手艺了。”林月嘴上谦虚,心里其实有点得意。
中午十二点,一切准备就绪。林月在摊位上挂上了新招牌——手写的,字迹歪歪扭扭,但诚意十足:
“童年记忆套餐”
淀粉肠+无花果丝+北冰洋=12元
带你回到1998年的夏天
周屿还打印了几张老照片贴在旁边:跳皮筋的小孩、街机厅、老式电视机……都是他从网上找的免费素材。
“会不会太土了?”林月有点担心。
“要的就是土。”周屿说,“土到极致就是潮。”
第一批顾客来了。是个戴眼镜的男生,看起来像程序员。
“童年套餐?”他好奇地带着玩笑意味的问,“真能回到1998年?”
“回到味觉记忆里。”林月熟练地开始煎肠,“那时候放学路上,五毛钱一根肠,一毛钱一包无花果丝,再攒三天零花钱买瓶汽水,就是最幸福的下午。”
男生笑了:“还真是……那我试试。”
林月把煎好的肠装进印着“奖”字的塑料袋,旁边放上一小包无花果丝,再配一瓶北冰洋。
男生接过,先吃了口肠,然后打开无花果丝,捏了一撮放进嘴里,最后喝了口汽水。
他的表情变了。
从好奇,到惊讶,再到……一种难以形容的怀念。
“我靠,”他说,“就是这个味。我小学门口那家摊子,老板娘也这么装无花果丝,塑料袋都一样。”
他当场掏出手机拍照,发朋友圈,配文:“穿越了,兄弟们。”
这像是个信号。
接下来的一小时,摊位前开始排起长队。来买“童年套餐”的,有三十多岁的大叔,有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甚至还有带着小孩的妈妈——妈妈买给自己吃,小孩在旁边好奇地看着那个“奇怪的汽水瓶”。
“老板,你这北冰洋是真的吗?”有个大叔问,“我小时候喝的就是这个,后来好多店卖的都不是那个味了。”
“保真哦,”林月指着瓶子上的生产日期,“还是昨天刚到的货。”
大叔一口气买了三套:“带回去给我老婆尝尝,她老念叨小时候的味道。”
生意好到爆炸。林月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周屿再次上线帮忙——这次他不仅收银,还兼职解说:
“对,无花果丝要撕开袋子小口,一点点倒着吃,不能全倒嘴里,那会齁死。”
“汽水要摇一摇再喝,虽然会喷,但这就是仪式感。”
“肠要趁热吃,凉了就不脆了。”
林月一边煎肠一边听着,心里那点得意慢慢变成了些许触动。
这个人,是真的在用心帮她。
下午三点,人少了一些。两人终于能喘口气。
“初步成功。”周屿擦了擦汗,“但问题也来了。”
“什么问题?”
“太累了。”周屿指了指摊位,“你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而且套餐比单卖肠工序多,出餐速度慢,高峰期会流失顾客。”
林月也意识到了。刚才最忙的时候,有几个等不及的顾客走了。
“那怎么办?”
“两个方案。”周屿竖起两根手指,“一,招个兼职。二,优化流程,把套餐拆分成标准模块,提前准备好部分材料。”
他顿了顿:“但我建议先招人,因为马上周末了,人流量会更大。”
“招人……”林月苦笑,“我这点利润,哪有钱招人?”
“我算过了,”周屿拿出手机计算器,“按照今天的销量,周末每天能卖一百套以上,净利润至少一千五。招个兼职学生,一天给一百五,管两顿饭,还能剩一千三。而且人多了,你还能延长营业时间,赚更多。”
他说得头头是道,林月听得一愣一愣的。
“周屿,”她忍不住问,“你真的只是失业运营?不是哪个商学院毕业的高材生?”
周屿笑了:“真不是。我就是……喜欢算账。”
正说着,又有顾客来了。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妈,带着个小女孩。
“听说你们这儿有小时候的那种肠?”大妈问。
“有!”林月赶紧招呼,“阿姨您试试?”
大妈买了一套,先让孙女吃肠,自己则盯着那包无花果丝看了很久。
“姑娘,”她忽然说,“你知道无花果丝是什么做的吗?”
林月一愣:“不……不知道。”
“是萝卜。”大妈笑了,“我小时候家里穷,吃不起真的无花果,我妈就把萝卜切成丝,腌成甜的,骗我说是无花果。我就真信了,还到处跟小伙伴炫耀。”
她打开袋子,捏了一撮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然后她哭了。
眼泪顺着皱纹流下来,滴在塑料袋上。
“就是这个味,”她哽咽着说,“我妈走了之后,我再也没吃过这个。”
林月手足无措,赶紧递纸巾。周屿默默把北冰洋瓶盖拧开,插上吸管,递过去。
大妈喝完汽水,擦了擦眼泪,笑了:“谢谢你们。真的……谢谢。”
她付了钱,牵着孙女走了。走之前回头说:“我明天还来,带我老伴儿来。”
林月站在原地,看着大妈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
她忽然明白周屿说的“有温度的东西”是什么意思了。
这不是在卖淀粉肠。
这是在卖记忆,卖情感,卖人与人之间最朴素、最真实的连接。
“周屿,”她轻声说,“我们做的这件事……好像挺有意义的。”
周屿正在收拾桌子,闻言抬头看她。
阳光下,他的眼睛很亮。
“我一直都知道。”他说。
下午五点,晚市开始前,林月做出了决定。
“招人。”她说,“就按你说的,招个学生兼职。”
“好。”周屿点头,“我今晚回去写招聘启事,明天贴出来。”
“还有,”林月看着他,“我想正式跟你合作。不是‘帮忙’,是合作。赚的钱,我们分成。”
周屿愣住了:“这……”
“你付出这么多,不能让你白干。”林月很认真,“虽然我现在给不起太多,但至少……你赚个生活费。”
周屿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说:“分成就不用了。但如果你真想谢我……”
“嗯?”
“教我煎肠吧。”周屿笑了,“万一我以后失业到吃不上饭,至少还能摆个摊。”
林月也笑了:“行,包教包会,学不会退学费——虽然学费是零。”
两人相视而笑。那种轻松、自然、毫无负担的笑容。
但就在这时,林月的手机响了。
是个陌生号码。
她接起来:“喂?”
“林老板吗?”电话那头是个年轻女声,语气冰冷,“我们是区市场监管局的。接到群众举报,说你们摊位使用过期食材,还无证经营。明天上午九点,我们会派人来检查。”
电话挂断了。
林月举着手机,脸色一点点变白。
周屿察觉不对:“怎么了?”
林月转过头,看着他,声音在抖:
“有人举报我们……监管部门明天要来检查。”
她的目光落在远处“皇家烤肠”亮闪闪的招牌上,又转回周屿脸上。
“你说,”她轻声问,“举报的人,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