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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城管来了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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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点的闹钟响第三遍时,林月才从床上挣扎起来。眼睛肿得像被蜜蜂蜇过——一半是累的,一半是昨晚盯着手机等周屿回复等到半夜两点。
结果周屿还是没回。
“爱回不回。”她嘟囔着,把手机扔到一边,开始洗漱。
冷水拍在脸上,刺骨的寒意让她清醒了一点。看着镜子里那张写满疲惫的脸,她脑子里又响起周屿那句话:
“你现在的模式,是在用辛苦自我感动。”
“我没有。”她对着镜子反驳,“我只是……不想让老顾客失望。”
但镜子里的自己,眼神明显在闪躲。
五点,她推车出门。天还没亮,街道空无一人,只有路灯在地上投出一个个昏黄的光圈。车轮碾过路面,发出单调的吱呀声,在寂静里格外刺耳。
到摊位时,她愣住了。
周屿已经在那儿了。
他背对着她,正蹲在地上捣鼓着什么。听到车轮声,他回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早。”他说。
“早。”林月干巴巴地回应。
两人之间隔着三米距离,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尴尬——就像两个刚吵完架又不得不见面的室友。
“防火罩装好了。”周屿指了指煎锅旁边新加的铁皮罩子,“还有酱料桶的标签,都贴了开封日期。”
林月走过去看。确实,每个酱料桶上都贴了标签,用黑色马克笔写着“4/16开,4/19前用完”,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
“台账也打印出来了。”周屿递过来一个硬皮本,“每天记录销售情况、顾客反馈、食材消耗。万一再有人举报,这个就是证据。”
林月接过本子,翻开。第一页已经填好了昨天的数据:
日期:4月18日
套餐销售:97份
单肠销售:43根
营业额:1864元
顾客反馈:“好吃哭了”“童年的味道”“明天还来”
备注:无花果丝补货2箱,北冰洋补货3箱
数据详实,条理清晰。
林月看着这页记录,心里那点别扭慢慢变成了愧疚。
“周屿,”她轻声说,“昨天……对不起。”
周屿正在调试温度计,闻言顿了一下:“没什么对不起的。你有你的坚持,我有我的建议,只是看法不同。”
他说得很平静,平静到让林月更难受了。
“但是你说得对,”她继续说,“我确实没算过长远的账。我……”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不是被周屿,是被一辆缓缓驶来的白色面包车。
车停在路边,车门拉开,跳下来三个穿城管制服的年轻人。领头的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板寸头,表情严肃得像个老干部。
“老板,又来了。”周屿低声说。
林月心里一紧。又是城管?昨天刚检查过,今天又来?
“谁是摊主?”板寸头问。
“我是。”林月上前。
“有人举报你们摊位占道经营,堵塞交通,油烟扰民。”板寸头出示证件,“我们要现场检查。”
“昨天市场监管局的刚检查过,”林月试图解释,“我们手续齐全……”
“那是市场监管,我们是城管,两码事。”板寸头打断她,“请配合。”
检查开始了。这次比昨天更严格。
三个城管分工明确:一个测量摊位占道面积,一个检查煤气罐安全,还有一个——板寸头——拿着记录本,一边看一边记。
“摊位超出黄线三十五厘米。”测量那个报告。
“煤气罐软管老化,建议更换。”检查安全的说。
板寸头一一记录,然后问:“临时占道经营许可呢?”
“在这儿。”周屿把那张纸递过去。
板寸头仔细查看,还拿出手机拍了照,像是在核实真伪。
“许可没问题。”他终于说,“但根据规定,临时摊位不能影响交通和居民生活。我们接到多起投诉,说你们这里排队太长,堵塞人行道,还有油烟飘进居民楼。”
林月想辩解,但周屿拉住了她。
“同志,我们正在改进。”周屿上前一步,态度诚恳,“您看,我们已经装了防火罩减少油烟,也安排了排队引导线。至于堵塞交通……生意好我们也控制不了,但我们会尽量引导顾客靠边排队。”
板寸头看了眼地上的黄色胶带——那是周屿刚才贴的排队引导线。
“态度不错。”他脸色缓和了一些,“但光有态度不够,得看实际效果。这样吧,我们先不处罚,但给你们三天时间整改。如果三天后还有投诉……”
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明白。
“好的,我们一定整改。”周屿保证。
城管们又交代了几句,上车走了。
林月看着面包车远去,腿一软,扶住了三轮车。
“又是投诉……”她喃喃道,“到底是谁?”
周屿没说话,只是看着远处“皇家烤肠”的方向。那家店的白色餐车在晨光中亮得刺眼,这会儿还没开张,但已经有员工在打扫了。
“周屿,”林月忽然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周屿收回目光:“只是猜测。”
“什么猜测?”
“先卖早市吧。”周屿看了眼手机,“快六点了,顾客要来了。等中午人少再说。”
早市开始得很顺利。昨天“童年套餐”的口碑持续发酵,今天排队的人更多了。林月和周屿按照新分工——她煎肠,他收银兼维持秩序——配合得还算默契,只是两人之间的对话少得可怜。
“肠三根。”
“十二块。”
“套餐一份。”
“稍等。”
像两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九点,早市结束。林月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但她还是坚持把台账填好。
“我来吧。”周屿接过本子,“你歇会儿。”
林月没争,在小马扎上坐下,看着周屿认真记录的样子。阳光照在他侧脸上,眼镜片反射出金色的光,她看不清他的眼神。
“周屿,”她忽然说,“你昨天为什么没回我微信?”
这句话直白的周屿写字的手顿了一下。
“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回。”他坦诚地说,“你说你不想涨价,我能理解,但我还是觉得那是个问题。我不想再跟你吵,但又没办法假装同意。”
他说得也很直接,直接到林月反而松了口气。
“那现在呢?”她问,“你还觉得应该涨价吗?”
周屿放下笔,转过头看她。
“林月,”他说,“我不是要逼你。我只是……担心你。”
“担心我什么?”
“担心你把自己累垮。”周屿指了指摊位,“你算算,从昨天到今天,你睡了几小时?吃了多少饭?你现在的状态,能坚持多久?”
林月沉默了。她确实很累,累到昨晚躺在床上,脑子里还在自动循环煎肠、刷酱、装袋的动作。
“而且,”周屿继续说,“你涨价不是为了多赚钱,是为了降低工作强度。你可以少备一点货,早一点收摊,多休息一会儿。这对你,对摊位,对顾客,都是好事。”
“可是……”
“我知道你在乎老顾客。”周屿打断她,“但真正支持你的人,不会因为一块钱就离开。而因为一块钱离开的人,可能本来就不是你的目标顾客。”
林月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无话可说。
因为周屿说的每句话,都在理。
“让我想想。”最后她说。
“好。”周屿点头,“不急。”
中午,两人在摊位后面吃盒饭。林月扒拉着米饭,没什么胃口。
“你早上说,”她忽然想起,“对投诉的人有猜测?”
周屿放下筷子,擦了擦嘴。
“嗯。我觉得……可能不是‘皇家烤肠’。”
林月一愣:“那是谁?”
“可能是……”周屿顿了顿,“附近的居民。”
“居民?”
“对。”周屿指着后面的居民楼,“你想,你的摊位正对着一栋楼,油烟往上飘,肯定会影响楼上住户。再加上排队的人吵吵闹闹,如果有人上夜班,白天要睡觉……”
林月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那是一栋老式居民楼,外墙斑驳,阳台上晾着衣服。这会儿是中午,大多数窗户都开着。
她忽然想起,确实有几个大爷大妈经常在阳台看她摆摊,表情说不上友好。
“那怎么办?”她慌了,“总不能搬走……”
“不用搬。”周屿说,“但得想办法改善关系。”
“怎么改善?”
周屿没立刻回答,而是从电脑包里掏出笔记本,打开一个文档。
标题是:《社区关系修复方案》。
林月凑过去看,内容详细得让她叹为观止:
1. 制作“邻里优惠卡”,给附近居民八折优惠。
2. 每天预留10根“爱心肠”,免费送给楼上老人。
3. 营业时间调整,晚市不超过九点,减少噪音。
4. 每周日举办“社区美食日”,邀请居民试吃新品。
“这……能行吗?”林月怀疑。
“试试呗。”周屿耸肩,“总比被投诉到关张强。”
两人正商量着,一个人影出现在摊位前。
“老板,一根肠。”
声音很熟悉。
林月抬头,愣住了。
是陈皓。
他今天没穿西装,而是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但眼神里的疲惫,藏不住。
“陈皓?”林月站起来,“你怎么……”
“路过。”陈皓笑了笑,笑容有点勉强,“听说你这儿生意很好,来看看。”
周屿也站起来了。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空气中弥漫起一种微妙的张力。
“一根肠是吗?”林月打破沉默,“要什么酱?”
“都行。”陈皓说,“你推荐。”
林月开始煎肠。她刻意放慢了动作,想让自己看起来从容一点,但手还是有点抖。
周屿默默退到一边,继续整理台账,但林月能感觉到,他在听。
肠煎好了,林月刷了经典的辣酱,递过去。
陈皓接过,没立刻吃,而是看着摊位上的新变化——防火罩、标签贴、排队引导线。
“变化挺大。”他说。
“嗯,改进了一些。”林月干巴巴地回答。
陈皓咬了一口肠,慢慢咀嚼。他吃得很仔细,像在品尝什么珍馐美味。
“还是很好吃。”他说,然后顿了顿,“比以前……更好了。”
林月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林月,”陈皓忽然说,“我能……跟你聊聊吗?”
林月下意识看了眼周屿。周屿低着头在写东西,好像没听见。
“就在这儿聊吧。”她说,“我走不开。”
陈皓看了眼周屿,又看了眼摊位:“也好。”
他靠在三轮车边,手里拿着那根肠,没再吃。
“我辞职了。”他说。
林月瞪大眼睛:“什么?”
“从我爸那儿辞职了。”陈皓笑了笑,笑容里有点自嘲,“上周的事。他给我安排的职位,我不想干了。”
“为什么?”
“因为……”陈皓看着她,“因为你说得对。我在那个位置上,每天做的就是‘修正’别人的人生——安排这个,安排那个,让他们按照‘正确’的轨迹走。但我自己呢?我连自己想过什么生活都不知道。”
林月愣住了。她没想到陈皓会说这些。
“所以你现在……”她试探着问。
“现在在找工作。”陈皓说,“自己找,不靠我爸。可能去个小公司,从头做起。虽然钱少,但……踏实。”
他说“踏实”两个字时,语气很认真。
林月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恭喜?安慰?都不合适。
“那你……”她最终说,“加油。”
陈皓笑了:“谢谢。”
他又咬了口肠,然后看向周屿:“这位是……?”
“我合伙人,周屿。”林月介绍。
周屿这才抬起头,冲陈皓点点头:“你好。”
“合伙人?”陈皓挑眉,“不是员工?”
“不是。”周屿说,“我负责运营,她负责产品。”
陈皓若有所思地看着两人,然后说:“挺好。有人帮忙,总比一个人扛着强。”
这话说得很真诚,真诚到林月都有点不适应。
陈皓吃完肠,付了钱,没多留。
“我走了。”他说,“下次再来。”
“好。”
他转身要走,又停下,回头看着林月。
“林月,”他说,“你做得很棒。真的。”
说完,他走了。
林月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街角,心里一阵发紧。
“前男友?”周屿问。
“嗯。”
“看起来人还行。”
“还行。”林月低着头说,“就是不合适。”
周屿没再问,继续写台账。
下午的生意依然火爆。有了排队引导线,秩序好了很多。周屿还抽空做了几张“邻里优惠卡”,发给附近路过的居民。
效果立竿见影——几个原本只是路过的大妈,拿着优惠卡来买肠了。
“姑娘,你这肠干净不?”一个大妈问。
“阿姨您放心,昨天刚检查过。”林月赶紧说。
大妈买了根肠,尝了一口,点头:“嗯,味儿不错。比那家白车的好吃。”
“谢谢阿姨!”
傍晚,周屿说的“爱心肠”也送出去了。他挑了楼上几户有老人的,亲自送上去。林月不知道他怎么说的,反正下来的时候,那几个老人也跟着下来了,说是要“支持小姑娘生意”。
局面在一点点好转。
晚上八点,林月决定提前收摊——这是周屿建议的,为了减少对居民的打扰。
收拾东西时,周屿忽然说:“林月,关于涨价的事……”
林月心里一紧。
“我想过了,”周屿继续说,“如果你实在不想涨,我们就不涨。但我们可以换种方式——推出‘升级套餐’,多加一根肠或者换种酱料,价格高一点。这样想省钱的人可以买基础款,想吃得更好的人可以买升级款。”
林月眼睛亮了:“这个可以!”
“那就这么定了。”周屿笑了,这是他今天第一次笑,“明天我设计菜单。”
两人推着车往回走。夜色渐深,路灯一盏盏亮起。
“周屿,”林月忽然说,“谢谢你。”
“谢什么?”
“所有。”林月认真地说,“谢谢你帮我过检查,谢谢你设计方案,谢谢你……没放弃跟我沟通。”
周屿沉默了一会儿。
“林月,”他说,“我帮你,是因为我觉得你做的是对的事。但做对的事,也需要用对的方法。我只是……不想看到你把对的事做砸了。”
这话说得太直接,直接到林月心里一震。
“我知道。”她轻声说,“我会学的。”
两人走到分岔路口。周屿租的房子在另一个方向。
“明天见。”周屿说。
“明天见。”
林月推着车继续往前走。走了几步,她回头,看见周屿还站在原地,看着她。
路灯下,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她挥挥手,他也挥挥手。
然后各自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林月回到家,洗完澡躺在床上,累得眼皮打架,但脑子却异常清醒。
她想起陈皓说“我辞职了”时的表情,想起周屿说“不想看到你把对的事做砸了”时的认真,想起那些拿着优惠卡来买肠的大妈,想起那个吃无花果丝泪目了大妈……
这个世界真奇怪。
有人想用金笼子关住你,有人想用一根淀粉肠治愈你。
而她,居然选择了后者。
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拿起来看,是周屿发来的微信:
“明天的面试我安排好了,上午十点,在摊位见。来了三个人,都还不错。”
消息后面,跟着一张截图——是兼职群里的对话,有人问:“那摊位真的那么火吗?”
有人回:“火得一批,排队排到怀疑人生。”
林月笑了,打字回复:
“好。对了,升级套餐的名字我想好了。”
“叫什么?”
林月想了想,输入:
“成年人的童年——贵一块,多一根肠,治愈不开心。”
发送。
几秒后,周屿回复:
“可以。但建议再加一句——‘如果不开心,再来第三根。’”
林月盯着那句话,笑出声来。
笑着笑着,脸上肌肉有些发酸。
她知道,这场仗还没打完。投诉的人还在暗处,“皇家烤肠”还在对面,生意还有很多问题要解决。
但至少今晚,至少此刻,她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这就够了。
她放下手机,关灯,闭上眼睛。
梦里,她看见自己的摊位变成了一家小店,店名叫“肠常久久”。店里坐满了人,每个人都在笑,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根滋滋冒油的淀粉肠。
而她自己,站在煎锅后面,穿着干净的围裙,脸上没有油烟,只有笑容。
那笑容,很真实。
真实的,触手可及一般。